“哥哥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很为难的表情。”隔着餐桌对坐的诗织说道。
她似乎要缠住一旁的润也,一举一动都像软体动物。
已过晚上十点。餐桌上,诗织做的炸肉和炸蔬菜堆积如山,旁边的洋白菜丝也毫不示弱。屋子里飘荡着让人垂涎欲滴的油香。润也指着堆成小山的洋白菜丝,一脸嬉笑地说:“哥哥,岩手山。”
“你说什么呢?”
“这洋白菜,很像岩手山吧?”
“完全看不出来。”
润也很喜欢岩手山。“那么雄伟,但又不傲慢,让人神清气爽。如果有人跟我说,请默默找个地方生活,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岩手高原。”他经常这么说。
“对哥哥来说,生存的意义就在于把世上的事都想得很麻烦,所以总是一脸为难。”润也向诗织说明,“就像金枪鱼不游泳就会死一样,哥哥不思考就会死。”
“和金枪鱼一样?好厉害!”诗织张大嘴巴感叹。
诗织是润也的女朋友,一年前开始来我家。她和润也同龄,天真无邪,经常表现得毫无常识。但我时不时会觉得,那都是她的伪装。
“从小时候开始啊……”润也放下筷子,拿起酱汁,打开盖子,浇到面前的炸肉上。酱汁汩汩流下,直到把外层炸粉全都盖住,细密无缝,甜腻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一直记得,我上小学,哥哥上初中时,有一段时间,哥哥总是盯着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啊,总是和点心之类的放在一起,是叫干燥剂吧?”
“就是那个写着‘请勿食用’的东西?”
“对,对,就是那个。我正想着你是不是一直盯着看,你却说,写着‘请勿食用’,反而让人想吃。如果什么都不写,明明就不会想吃的。别人说不行,反而想要尝试,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同样,闻到臭味,就会比平时更想深呼吸。这是为什么?”
“真复杂—”诗织笑了,“润也你也是,记得真清楚。”
“我很不擅长念书,只有记忆力不错。”
我从国立大学顺利毕业,进入有相当实力的著名企业。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润也毕业于升学率很低的高中,随后辗转各地打工。但他卓越的记忆力和敏锐的直觉远在我之上,总让我震惊不已。
“哥哥就是这样,经常闷头思考那种事。”
“但实际上,所谓的人,不就是不断打破各种禁忌才能成长嘛。越禁止,越让人冲动。最能煽动人的就是性欲。人类进化的最大武器就是……”
“是什么?”诗织探身问道。
“好奇心。”我回答。
“我说啊,哥哥,就算不思考那么复杂的问题,人也能活下去。至于人类什么时候从树上转移到地面生活,做爱时为什么要有正常体位,就算不知道,我们也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啊。”
“嗯,你说得没错。”
“啊,”诗织拉过润也的胳膊,“真好啊,润也,被哥哥表扬了嘛。”
“是啊。”润也一边摸着染成茶色的柔顺头发,一边满足地点点头。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真不错,被表扬了。”
我们的父母死于十七年前的八月。
他们活着的时候,常被称赞有夫妻相,两人就像亲密无间的哥们儿。就算如此,也用不着死在一起。可事实就是如此。八月的暑假,为了回老家过盂兰盆节,我们前往信州。那时,我们刚驶入高速公路,开始提速。
车体猛然间翻转。一切都发生在高速公路的左侧车道。可以听到润也“啊”地叫喊一声。“车翻了!”
从后座透过前挡风玻璃向前看,远处横着吨位两吨的卡车,以及猛撞上去的红色敞篷车。
接下来能回忆起的画面,就是我拽着旁边的润也,打开车门。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当时断定驾驶席上的父亲和副驾驶席上的母亲已经当场丧生。我抱着昏迷不醒的润也,一直在心中默念:快思考,快思考。思考吧,马盖先。这样啊,原来那时已经看过那部电视剧了。快思考,快思考,失去双亲的我们是否只能依靠亲戚了?是否必须转校?我是不是要尽早工作养活弟弟?父母的存折在哪个房间?孩子是否能单独取钱?我始终在分析只有我们活下来的未来。
“还有别的吗?还有别的吗?”诗织催促润也。
“还有就是那个。跪坐时腿不是会发麻吗?麻酥酥的。哥哥觉得那和可乐里的碳酸一样。碳酸产生的气泡只要放着不管,就会消失,腿发麻也一样。所以哥哥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可乐是不是由腿上的细胞制作的。”
“真厉害!”
“可乐的制作方法好像是绝密。”我不耐烦地说。
“还有,诗织,你知道吗?哥哥仅仅在咖啡馆里看到蹒跚的老爷爷走到他旁边,就会啪嗒啪嗒掉眼泪呢。”
“啊?是真的吗,哥哥?”
“我可不是因为老爷爷可怜才哭的。”我反驳道,“只是想到了很多,才觉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