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难
黄渤和葛家宝之间的情谊,要从发小说起。
他们上同一所小学,属同一个年级,还是同桌。那时候政治语录余温还在,书桌两人共用,画条三八线,“两国”缔结和平协议,领土领空神圣不可侵犯,对于私自过界的物品,权属一律划拨交由对方。后来三八线政策黄渤主动要求解除,因为葛家宝总往这边扔垃圾。
这只是他们少时众多的故事之一,你知道,彼此情谊的建立需要长时间的互相折磨,黄渤和葛家宝后来又共同相守初中高中,在感叹世界之小永远不会有分离之际,他们却在大学阶段各奔东西。
你是不是已经在猜这是一篇描写大学生活的小说?
你猜错了。
时间的中轴还要再偏一偏,黄渤和葛家宝再次聚首时,他们彼此的新身份是医生和警察。
故事即将开始,这一年,他们刚好三十岁,步入中年。
中年,便是那长生不老的信念被突然破除,知道生活的全部动力可能仅仅只是惯性,对无力改变的现状充满沮丧和无奈,当然这只是黄渤的看法,葛家宝不这么想,他说他永远十八岁。他们倒也有相像的地方,就是都还没结婚,前者正应付层出不穷的相亲,后者则伴侣无数,却绝不从一而终。
“昨天见的妞怎样?”葛家宝特喜欢打听黄渤相亲的对象,这是他们俩每周固定的酒吧小聚的第一主题,就像是开场主持人报幕一样。
“银行中层,比我大一岁。”
“长相、身材?”
黄渤发现自己在描述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先想到社会定位,而葛家宝正好相反,他保持着食肉动物观察的单纯性。
黄渤努力回忆:“记不太清了。”
葛家宝眨了眨眼,他觉得黄渤这辈子是找不到女人了。他拿得出手,一米七八的身高,八十五公斤,壮和胖之间,估计再发展发展有可能滑到胖子的梯队里去。长相白净,小白脸那么白,是姑娘们嫉妒、老爷们儿看不起的那种白,圆脸小眼,笑起来有点阿弥陀佛的意思。高鼻梁厚嘴唇,但比例搭配得好,既显忠厚老成又能勾搭小姑娘上去掐两下。可黄渤的性格里就没勾搭人的那种气质,他像一块顽石朽木直愣愣地扎在大地之上,让姑娘家一看就想起荒凉和干燥,他有点像洋葱,内核美味,但剥皮的过程痛苦。
他们一时谁都没说话,酒吧唱台上是新来的马来西亚歌手,歌声摇曳风情万种,黄渤喝甜腻香槟,葛家宝要血腥玛丽,烈酒壮人心。
“葛家宝!”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飘荡过来。旁边的男人大多侧目寻找这声音的主人,显然这并不困难,一个着浅灰色包臀裙的姑娘正向这边走过来。这女人眼角上挑,扎马尾,长脖颈,银色水晶高跟鞋落地铿锵,她像一头母狮带着非洲草原的热浪。葛家宝举杯示意,她优雅入座,磕了磕手指间的香烟,打火机瞬间从四面八方递过来,她像是看不到这些殷勤,自己从包里取出打火机:“最近很少见你?”
葛家宝耸了耸肩:“公差跑外地办案。”
“你朋友?”她扫了一眼黄渤。
“好朋友。”葛家宝强调。
“粉红佳人?”她看着桌上黄渤的酒笑,“没力道啦。”示意酒保来一杯朗姆酒加冰,“我叫冉维维,初次见面。”
黄渤不太敢直视她的脸,怕心里忽然而至的秘密被她捕捉猜透。他低着头频频冷场,冉维维觉察自己不合时宜,便站起身道别:“我有事先走。”她的视线和葛家宝有一瞬间的纠缠,像是心照不宣的一个约定。
黄渤有点嫉妒那个约定,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孩都喜欢和葛家宝约定,你看他事事都无所谓,自己日日努力规划人生进退,而他,全凭当时心情一时兴起,他在自己生活准则的对岸,可现在,黄渤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对岸轻松畅快,令人向往。
结果手机铃声告诉他你还在岸的这边,来电显示是医院号码,黄渤大概猜得到内容。
葛家宝知道今天这局要提早散了,因为他看到黄渤听电话时脸上表情越来越严肃,那些化验单据数值的询问,听上去就像火星文。葛家宝特熟悉这种感觉,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他做无数次的后者。他不爱读书,就像和书有杀父之仇似的,在校那会儿他没觉得读书和不读书之间有什么区别,直到现在他才模糊意识到,这是有分别的:黄渤开二十万的轿车,自己开警用捷达;黄渤住滨海新区一百一十五平方米的房子,自己住老城区父母留的一套旧房。对比之后,就会有那么一点羡慕嫉妒恨。
任何生活持之以恒,都让人乏味。
“我得马上回院里,住院部那边有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一如所料,葛家宝挥手示意埋单。“我送你。”他知道黄渤的车前两天被撞了,正在4S店修呢。
两人刚进停车场,就看到有人被围殴,葛家宝上去喊:“干什么呢你们!”
那帮人听到有人喊话,都停下来,像是领头的人蹦出来咧着嘴:“还他妈有见义勇为的。”
葛家宝掏出警官证件:“都不许动啊。”
白道身份一亮,人散得跟水似的,葛家宝还想追呢,黄渤一把抓住他:“还追什么啊,你能追上几个啊,都追上了拿你这车当 ‘ 面包 ’ 呢,赶紧看躺下那个。”
葛家宝觉得黄渤说得有理,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一看,在地上躺着呻吟的竟是个和尚。
“你说你要是骗,你找个老头、老太太什么的。”葛家宝猜想八成这人是个骗子。这年头剃个光头,穿一布衣弄一草鞋,就敢和来往的人说施主你好面善。
黄渤俯下身在躺着那人身上按来按去,确保没什么大碍才说道:“您没事吧?”
那和尚大概年过六十,一脸慈善,摇了摇头道:“刚才和你喊话的小伙子,我说他面有戾气,不出两个月必有横灾。”
黄渤扑哧就笑了:“那么多人,您得说有横财。”
老和尚很认真地摇头:“我说的是真的。”
葛家宝像是验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一副 “你看着就是骗子嘛 ” 的表情望着黄渤。“那您说说我俩这面相怎么样?”
老和尚笑了:“你们自有心头事。”
黄渤听着极有兴趣:“这心头事是什么?”
葛家宝直皱眉,他没想黄渤还在那儿当真。
“人生如梦,亦幻亦真。”老和尚就留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拍了拍身上的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葛家宝和黄渤面面相觑,上了车葛家宝说这老头儿八成疯了,黄渤跟着点头,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有一种说不上的奇妙感觉。
人生折转,自此开始。
葛家宝早上是被黄渤的电话叫醒的,电话那边就像是世界末日。
“你现在在哪儿?!”
“我?家啊。”葛家宝揉着眼睛,困意仍然占据着身体大部分。
“你在谁的家?”
“嗯?”葛家宝一咧嘴,他想黄渤这是怎么了,他在床上扭动两下坐起来,猛然间发现四周环境陌生,人便一下子激灵起来,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家!“我操,昨天我喝了?”他像是自言自语。
“果然。”黄渤像是验证了某种猜测,“你现在应该是在我的家,我在你这儿呢。”
黄渤这么一说,葛家宝才发现陌生的环境又熟悉起来,“我怎么在你这儿?”他站起身走出卧室,“我记得昨天我分明回的自己家。”等到走过中厅落地镜子前,葛家宝愣住了,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是黄渤的模样。
“天啊。”葛家宝的语气就像是人弥留时的最后失语,他在镜子前来回摆弄起自己,清晰的疼痛感仍让人觉得这是在做梦。
“想喊就喊出来吧,我刚喊完。”黄渤在电话那头说道。
葛家宝和黄渤两家离得不远,他们约在圣宝粥铺见面,那里是这一带白领早餐聚集地,每天清晨都硝烟弥漫,人声鼎沸。葛家宝和黄渤找一最偏僻的角落坐下,两个人看着对面的 “自己”,感觉异样并且诡异。男人和镜子的关系不大亲密,他们很少花时间如此专注地观察自己,但现在黄渤和葛家宝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对方,也就是对面那个 “自己 ” 的脸,神情专注迷离,周围人惊作天人,纷纷离席避让,五米左右的无人半径顷刻就出来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葛家宝问。
黄渤陷入沉思,他在头脑里一遍一遍重演昨天的事情,然后忽然想起:“那个和尚!”
葛家宝仍旧半信半疑,黄渤看了看手表:“我上午九点有一个手术,昨晚那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我现在得马上去医院,你去昨天那个地方找那个和尚,我手术一结束就和你联系。”
黄渤这就要往外走,葛家宝一把拉住他:“是你去找那个和尚。”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去医院。”
黄渤这才反应过来,在外人看来,他是葛家宝,而葛家宝才是黄渤。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感觉头疼。“你到我科室去找主任,就说今天不舒服,上不了手术台,下午你就跟着跑住院部。记住,什么话都不要说,这关系病人安危。”
“嗯,嗯。”葛家宝也寻思自己该交代什么。两个人就跟留遗言似的,最终结果是黄渤利用葛家宝的职务之便去找老和尚,而葛家宝仍为人民服务,只是从警察变成了医生。
葛家宝多少年不穿这样正式了?休闲西服,白色衬衫,小马甲笔挺利落,皮鞋乌黑发亮,黄渤的衣柜里各种考究的职业装让人觉得中产阶级真他妈腐朽。他在行人匆匆的医院大厅感受另一种生活的归属,嘈杂之中,万籁俱寂,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张开手臂。
“黄渤你干吗呢?”有人在背后一推他。
葛家宝回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慈眉善目:“没,姐姐,没干吗。”
“姐姐?”中年妇女显然对这个新称呼感到新奇,自从她当上了护士长,小辈对她的统一称谓再怎么也是个阿姨。
葛家宝赶紧溜进电梯,他反复默念自己的新身份,十三楼的电梯门一开,一个扎着马尾、个头高挑的护士站在葛家宝面前:“给你打了五六遍电话怎么不接?”
“我?”葛家宝开始浑身上下翻手机。
“在包的外层。”她提醒道。
葛家宝果然在那里找到了黄渤的手机,他看着眼前这姑娘一拍脑门:“你是于小溪吧?”他记起黄渤曾提过他们科室一护士,就跟贴身秘书似的,对他的各项习惯了如指掌。葛家宝说这姑娘肯定是喜欢你,黄渤摇头,说她有一特神秘的男朋友,从来没人见过。
“你是黄渤吧?大早上玩扮家家。”于小溪上前一把架起黄渤,“昨晚那病人情况糟糕,需要马上手术,病人那边已经推进去了,主任还特意交代等你一到立即手术,我在这电梯口堵你半天了。”
“啊?不是。”葛家宝在那儿推辞,“我那什么……”旁边的于小溪也不听他解释,给他扒了外套就往手术室里推,一边推,于小溪一边拿着病人的病历作最后的情况汇报。
“不是,我不行,我……”已经没人听葛家宝解释,硬生生给他送进了亮起红灯的手术间,里面的医生一看主刀来了,手术即刻开始。
葛家宝是警察,也见过不少尸体,但这种一圈人围着一个躺下的,还都拿着刀叉,就跟异形要开饭的场面一样真没见过。大家叽叽喳喳之后,是迅速利落的切割,身体是遮蔽光的容器,这一刻,光明射入。
葛家宝感到胃液翻腾,像是吃了韭菜之后的辛辣,喉头一紧一松,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便硬挺挺地倒地。因为身体没有松弛的过程,倒地的声音巨大,手术室这下乱了套,在一片混乱之后,替补主刀医生赶场,而他自己被人给抬出这窘困之地。外面的家属一看有人给抬出来,连担架都省了,以为亲人无救了,一时间扑过来的,跪倒在地的,捶墙的,一片哭天抢地。跟着葛家宝一起出来的于小溪吓得不行,场面几乎失控。
而葛家宝,则偷偷地挤着一只眼拉身旁的于小溪说:“不知道怎么弄的,刚才眼睛忽然一花。”
黄渤站在警局的衙门口,看广场整齐停放的警车,清一色白底黑字,深灰色的大楼高耸威武,只是副楼上挂着的 “食堂 ” 二字有点破坏这种庄严景致。他前脚刚踏入大门,电话就响了。
“在哪儿呢?葛家宝。”
黄渤看来电显示上 “维维 ” 两字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那天见面的冉维维。“局里。”
“你是不是忙呢?”冉维维猜。
“没,没有。”黄渤实事求是。
“我这边有点事,能过来吗?”
黄渤眨了眨眼:“能。”
“你今天说话怎么跟爆黄豆似的,行,老地方,见面聊。”冉维维那边收线了。
黄渤听着忙音愣了半天,又把电话给拨回去了:“老地方在哪儿?”
冉维维认定葛家宝今天肯定是病了。
冉维维的工作,日夜充实。她白天是商场柜台销售,晚上跑夜店兼职领舞,典型赚钱不要命。等黄渤赶到天府商场一楼的咖啡馆,冉维维正叉腰站在巨大的落地广告橱窗前,旁边还有一年轻姑娘,身穿商场制服,脸上好大一块瘀痕。冉维维见黄渤到了,拉着他便进了咖啡馆:“一会儿那孙子反击你就喊你是警察。”
“啊?”黄渤没明白,冉维维径直走到中厅一桌年轻人中间,问身后的姑娘刚才谁动的手,那姑娘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其中一人,冉维维抄起一玻璃杯就拍过去了:“买个东西你他妈至于打人吗!?”人群一下就炸开锅了,冉维维这还不够还要抄第二个,旁边的人不给她机会了,黄渤还在那儿傻看着,直到冉维维的脸挨了一拳才反应过来,冲过去喊:“都别动,我是警察。”
鬼才不动,那帮人瞬间蒸发,冉维维横在沙发上,右眼睛成熊猫,肿胀封死。黄渤把桌子上的冰块用手巾包好递给冉维维,冉维维给了他一脚:“早干吗去了?怎么呆头呆脑的。”
黄渤没说话,他真是呆头呆脑。
这一天能顺利结束,黄渤和葛家宝都心有余悸,他们还难以应付新身份,但都从各自的遭遇里尝到一种新鲜,他们对此心照不宣,表面上交代一天行程全都是抱怨。黄渤嘱咐葛家宝继续装疯卖傻,而葛家宝告诫黄渤离冉维维远点儿,那是个拿不住也不省心的女人。黄渤嗯了半天,他没有告诉葛家宝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医院接冉维维回家,因为害她白班夜班全都歇菜的人正是自己。
医院那边冉维维的右眼蒙了块纱布,因为这总比封死的熊猫眼好看得多,黄渤赶到的时候看到她正在大厅和护士理论,护士指着墙壁上禁止吸烟的牌子,黄渤站在转门后看着冉维维感叹,她真是有无穷的精力。
“你怎么才来?”冉维维看到黄渤进来立刻撇下护士,就像扔下一个因为打发时间不得不摆弄的玩具。
“去葛家宝那儿,不是,去黄渤那儿办点事。”黄渤说顺了嘴。
“黄渤?”冉维维眉头一皱,“就是你说的那特隔路的哥们儿?酒吧那天见过那个?”
“隔路?”黄渤重复了一遍,“我是这么说的?”
“腐朽的中产阶级,有时候跟神经病似的,不是你说的?”冉维维指着黄渤继续形容黄渤。
黄渤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是,就是他。”
“他还没结婚?”
黄渤继续张着嘴:“是,还没结婚。”
“中心医院哪个科的?”
“心血管科,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一妹妹说今年要嫁人,帮她物色物色人选。”
“现在都流行先定目标?”
“别想歪了,人家好姑娘。”
黄渤一笑:“你承认你不是好姑娘?”
冉维维给了黄渤一下:“我眼睛忽然好疼。”
黄渤赶忙举手投降。
冉维维的家住海道公寓,商圈中心,四十五平方米,拎包入住。这种小型公寓简直就是为单身女子量身打造。黄渤站在屋子正中都不知道往哪儿坐,这里就跟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一片狼藉。等好不容易在床角折腾出点儿地方,一声凄厉的猫叫吓得黄渤又弹了起来。冉维维从洗手间探出头来看他这副模样直笑:“没见你怕过猫啊。”
一只金卷波斯猫从床下细缝里蹿了出来,又蜷到沙发上。“猫粮在冰箱里。”冉维维扔下这么一句又缩了回去。
黄渤怕猫怕狗,小时候被前者挠过,被后者咬过。在医院打狂犬病疫苗时哭得那个伤心,这种记忆种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并随年龄一同成长。他低下头尽量不去看那只猫,洗手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最开始他还没发觉,直到注意力逐渐从那只猫身上松懈下来,他才觉察冉维维正在洗澡,黄渤突然有点紧张,他看到床头柜上有拼好两面的魔方,便拿过来摆弄。
很快,冉维维出来了,披着浴巾不断擦拭着头发,水滴顺着她光洁的小腿往下淌:“你怎么坐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冉维维见了黄渤的姿势直皱眉,她一手夹着浴巾,一手抱起那只猫把它放到客厅地毯上,从冰箱里翻出猫粮喂它。“要喝啤酒吗?”冉维维问。
黄渤支支吾吾地 “嗯 ” 了一声,冉维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启开一瓶喝了一大口:“啊,洗澡之后来一罐冰镇啤酒真舒服啊。”她眯着眼,一副陶醉的神情。
黄渤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咣当了一下。
“你今天都没精神?”冉维维一蹦一跳的,她想用刘海挡住熊猫眼,但她荷叶摆的弧度不够,“给你点兴奋剂好了。”冉维维站到黄渤身前一脸坏笑,只见她把浴巾一抽,“当当当当。”她整个人成大字形站姿,浴巾飘到地上。
黄渤 “啊 ” 了一声,本能地低头,只是眼角不利落,偷瞄了几下,他看见冉维维穿着灯笼裤、海军式胸罩在那儿笑得前仰后合。
黄渤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今天倒像个纯情小男生。”冉维维哈哈笑着,“晚上住我这儿别走了。”
人心总是无来由地先表示情绪,然后理性在事后总结。就像现在,冉维维的话让黄渤的心一紧,嫉妒朽人心。他站起身,整个人都有点无措,结结巴巴说自己有事要走。
冉维维一愣,随即耸了耸肩:“随你。”黄渤走得跌跌撞撞的,冉维维站在窗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葛家宝八成突然吃错药了,“玩笑忽然都开不起。”她叹了口气,看到床头柜上那个魔方竟被六面拼好,“还说自己不擅长?明明魔方玩得这样好,怪。”
葛家宝没想到黄渤还能回来找他,他光着膀子拎着哑铃去开门,黄渤跟被咬了的狮子一样,脸上带着狠劲。
“谁惹你了?”葛家宝开冰箱去拿饮料,“喝什么?”
“你和冉维维上过床?”黄渤单刀直入。
葛家宝身子停顿了那么几秒,然后轻蔑地一笑:“喂,她在夜店当领舞,天天脚都泡河里。”
“我还是一特隔路的人,是吗?”黄渤继续问。
葛家宝 “咣 ” 的一声把冰箱门狠狠关上:“怎么着,用我的身体占到便宜还嫌不够?!”
黄渤上去就是一拳,可惜,关羽门前耍大刀,葛家宝一个格挡,抵住黄渤的腰部一脚将他荡开,黄渤反扑,两个人从厨房滚到客厅,葛家宝一记重拳打在黄渤小腹上,黄渤当场就跪下了。
“没事吧,你说你这何苦?”葛家宝低下身去扶黄渤。
黄渤趁着葛家宝低头,一记直拳结实地打在葛家宝的眼睛上,葛家宝整个人都往后仰,躺在了地上。
“这下满意了?”葛家宝没起来,看着天花板,用手轻轻擦了擦受伤的眼眶,“一个女人,至于吗?”
小腹的疼痛让黄渤坐在地上:“你知道吗?”他说,“在酒吧里第一眼见她,我就知道我完了。”
“见到漂亮姑娘男人都这么说。”
黄渤摇头:“第二次见她就看她举个杯子在人群中厮杀,看她被打我就特想上去抱一下她。”
“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葛家宝一闭眼,竟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
“冉维维她……”葛家宝想说什么又忽然打住不说,“算了。”
“想说什么?”
“冉维维没日没夜,是因为他弟弟。”
黄渤爬起来:“她还有个弟弟?”
“还不如没有。”葛家宝说道,“她那老弟,赌,命都不知道搭进去多少回!他欠地下钱庄好几百万,人都跑喽。”
黄渤听着头有点大:“那找她弟弟去啊。”
葛家宝直摇头:“难道要抓自己弟弟去送死?!”
葛家宝见黄渤不说话:“赶紧回去看存折,上面零够不够数。还有啊,我和她之间可没你说的那么复杂,人家卖艺不卖身啦。”
“你刚才怎么不说?”黄渤坐起来。
“看女人、兄弟哪个重要,结果发现我的命不值钱。”
葛家宝是看着黄渤背着炸药包上去的,但他拦不住,他觉得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往前挺就没意思了,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体验人生,总不能第一步就陷进去了,葛家宝这么想时真没想到自己接着也会撞到鬼。
这鬼就是于小溪,她跳楼了。
准确地说,是准备跳楼。葛家宝早上就发现这丫头情绪不对,女人情绪不好最好别装知心姐姐,因为她可能正寻找发泄的机会,找不到命门就会一击必死。午休刚吃过饭葛家宝就听住院部那边乱了套了,他叼着个牙签在门口张望,护士长看见他在,赶紧跑过来说:“你们科室于小溪要跳楼。”
葛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小溪要跳楼。”护士长重复了一遍。
“演电影啊。”葛家宝咧着嘴,骂了句脏话,张望住院部大楼,真有一身影在十三楼窗台那儿坐着。
“你还幸灾乐祸是不是!”护士长对葛家宝这么不严肃的态度表示愤慨。
“没有,没有!”葛家宝赶忙摆手,他走近了观瞧,“报警了吗?”
“已经报了。”护士长急得直跺脚,“这孩子可别做什么傻事。”
葛家宝在楼下看不太清,但大体还是能看出于小溪是拿着个电话不知道和谁在讲,看动作是越来越激动。
“不能等了,我上去。”葛家宝感觉不对,直奔住院部大楼电梯。
“你疯了,你能干什么?!”护士长在后面追他。葛家宝上了十三层发现于小溪所在的房间是医疗间,防盗门内锁,根本打不开,他又直奔十四层,“赶紧给我找速降的绳子。”他指挥在十四层围观的众人。
“速降?!”护士长拦着他,“你往哪儿降?别一会儿还得救你。”
葛家宝笑,指着十四层窗户内突出的挂钩:“这就是速降用的,赶紧找绳子。”
护士长半信半疑地看着葛家宝。有人把找到的粗尼龙绳递给葛家宝,他把绳子绕在锁扣上,并熟练地在自己身上打出几个结扣,护士长还要拦,葛家宝说再晚于小溪可就真跳了,他也没等护士长回话,一个跃步就上了窗台。
“你们拉住这根绳子。”葛家宝指挥后面的人,他使劲地拽了拽绳子,一跃而下。
后面人看他一跳,都 “哇 ” 的一声。
葛家宝勇敢?其实他怕得要死,第一眼看窗户下都要晕。但于小溪就在那儿放着,生命脆弱易碎,等不了了。他不是医生,无法像这个职业的人等于小溪跳下去再拼尽全力,他是警察,他在潜意识里的那种职业习惯就是跳下去之前是他的努力范畴。
葛家宝就跟蜘蛛侠似的挂在楼体外面,于小溪那边手机都已经扔了,不断往下看,葛家宝从天而降,用脚夹住她,于小溪吓了一大跳。
“祖宗,别闹。”葛家宝试图用手抓住于小溪。
“你别抓我,不然我马上跳下去。”于小溪使劲挣扎,下面人发出 “啊啊 ” 的紧张叫喊。
“好,好,我不抓。”葛家宝投降,“跳楼这种死法很惨的。”
“要你管。”
“为了男友?”葛家宝脑袋就跟电脑似的,快速运转。
于小溪不说话。
“神秘男友,让我想想。”葛家宝摸着石头过河,“你这有点表演形式,观众就在对面吧?”
于小溪怒目而视。
“住院部总共二十层,你跑到这层自杀,反正五层以上结果都差不多。”葛家宝拉着长音,他侧过头看着住院部对面的医院主楼,“你那个神秘男友我看就是咱们医院的。”
于小溪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葛家宝知道自己还在正确的路上跑。“十三层。”他看着对面主楼十三层,“那是我们科室楼层吧?”
“你别猜了。”于小溪想制止他。
葛家宝看到主楼十三层有一间窗户拉着窗帘,正是心血管科室,葛家宝想起心血管科里除了主任还有一男的,平常文文静静的,长得有点烟视媚行,不过听说结婚早,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不会吃窝边草吧?”他问。
于小溪拧着头。
“人家都把窗帘挡上了,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你以为死了就能让他良心不安?弄不好人家还巴不得你死,好摆脱橡皮糖呢。”
于小溪努力控制眼泪不流下来,她看了一眼对面那挡着窗帘的窗户,心彻底凉了。
葛家宝暗叫糟糕,怪自己话说过了。于小溪的爱恨表情逐渐消失,只剩下淡然,电影里慷慨赴死的表情不过如此。“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葛家宝一咬牙,救人要紧,“你干吗不给我一个机会?”
于小溪抬起头望着葛家宝。
葛家宝赶忙肯定地点头。
“你一直喜欢我?”于小溪问。
“嗯。”
“你骗人!”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
葛家宝特敢想敢做,他竟贴住于小溪嘴对嘴吻了下去,于小溪的嘴边都是眼泪的咸味,葛家宝趁着她愣在那里的瞬间把绳子给她套上了。“速降特刺激。”葛家宝说着身体一荡,他抱着于小溪从十三层滑下来,于小溪吓得紧紧抱住葛家宝,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黄渤这些天心头横着冉维维,他回去数存折上的零,在手机电话簿里冉维维三字上反复踌躇几百遍,终究也没按下去,特简单一动作却让人忐忑后怕。可命运总会照顾这些单相思的男男女女,没几天他就在警局碰到了冉维维,迎面擦肩,但冉维维没有任何招呼,她被其他警员领着,整个人都像失了魂魄,黄渤在背后喊她,她也没回头,负责领路的警员给了黄渤一个眼色,他便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停尸间,黄渤才恍惚明白,冉维维的弟弟出事了。法医揭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一角问道:“是他吗?”
冉维维的眼神直愣愣的,好一会儿停顿才疲惫地点点头。
“是自杀,发现尸体的时候大概已经死了三天。”
遗物里有封信是写给冉维维的,纸张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姐,我把命抵给他们了,家里有你,我走得放心。帮我跟爸妈说对不起。”最后三个字像是被水点开了一样,字迹模糊。
“傻逼。”冉维维跑回停尸间,法医还没明白过来,她就已经掀开盖在弟弟身上的白布,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爸妈最疼你,他们从来舍不得打你。”赶来的警员把她架起往外抬,冉维维的腿在空中直蹬,“今天我替他们打!”
黄渤以为冉维维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一路上她都没有话,黄渤看不到她的脸,她一直盯着车外,看城市里那些永远一成不变的景色。
“你还好吧?”黄渤问。
“死了好,清静。”冉维维像是自言自语,她的头仍没有转过来。
这种冷淡的态度一直持续到黄渤离开,黄渤想留下来说几句话,可冉维维完全没有奉陪的意思,她开着公寓的门,一副请的姿势。黄渤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鼓起勇气说道:“你弟弟欠下的钱,我会想办法。”
冉维维脸上有嘲讽的笑意一闪即逝:“你那点薪水?贪污腐败?”
“我不是那个意思。”黄渤直摆手。
“那你什么意思,可怜我?”
“我喜欢你。”黄渤脱口而出。
冉维维怔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你吃错药了。”
“我其实不是……”黄渤那 “葛家宝 ” 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冉维维就已经把门 “咣当 ” 一声给关上了,黄渤在门外来回踱步,总觉得这样走不行,等到终于想好台词要去敲门,却听到门里面传来冉维维撕心裂肺的哭声。
黄渤举起的手缓缓放下,他靠在冉维维家的门上,觉得刚才想好的话一句都用不上了。
跳楼事件后,葛家宝还在琢磨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于小溪,结果他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于小溪姿态调整得比他还要迅速,事后没两天她就交代自己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葛家宝也不回答,搔头。
“你喜欢我?”于小溪看着葛家宝。
葛家宝眯着眼,没等回答呢,于小溪接着说:“我怎么感觉你这一阵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车祸,脑子撞坏掉了。”
“我知道你那时是骗我。”
葛家宝耸了耸肩:“吻倒是真的。”
于小溪脸一红:“我有件事求你。”
“说说看。”
“能和我结婚吗?”
葛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结婚我们,。”于小溪重复一遍。
“你都知道我是为了救你。”
于小溪咬了咬嘴唇:“见见我父母好吗?”
“不是,我是说……”
“只见见我父母,不然我可能哪天还会跳。”
葛家宝没办法只好答应,只是他没想到和于小溪父母见面的地方不是在饭店,而是在军区疗养院。
“怎么来这儿?”那天葛家宝特意穿了西装,于小溪也不回答,她牵起葛家宝的手,葛家宝发现于小溪的手好小。
等到了住院部四楼,于小溪拉开405病房的门,一位面目慈祥的中年妇女立刻起身迎了出来:“你们来了,快坐。”
葛家宝低头叫伯母好,抬起头时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中年男人正努力坐起来。
“爸爸。”于小溪把买来的花束放在床边,将中年男人扶了起来。
“伯父好。”葛家宝明白过来,低头问好。
于小溪的母亲像是看件宝贝,里里外外仔细端详葛家宝,弄得葛家宝有点脸红,在年轻姑娘面前的那点调皮都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你什么时候离婚?”于小溪的爸爸冷不丁插进来一句,是军人的那种单刀直入,眼神带着巨大的威严。
“离婚?”葛家宝张大了嘴,于小溪对他直眨眼,“啊,正在办手续。”他反应迅速。
“还要多久?”中年男人不断鄙视葛家宝。
“第一次见面怎么就这样说话?”于小溪的母亲出来圆场,“不急,慢慢来。”
葛家宝就在这一言一语之中,对于小溪的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看着于小溪,于小溪也看着他,葛家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离开医院的时候,葛家宝问于小溪:“这就是跳楼的理由?因为你爸的身体?”
于小溪点头:“医生已经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可我现在也没准备好。上去的时候没想真跳,就是想威胁他摊牌。”
“让男人离婚可太难了。”
“以前听的是理论,现在结合实际了,那你说你们男的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葛家宝笑:“婚姻都是一样,柴米油盐过日子,再新的人也会成旧人,再换一个或许还不如上一个贴心,有时身体饿,日日米饭也会想着吃点面食。”
“那你呢?”
“大家都是普通人,男女皆然,都有情感弱点。”
于小溪听着啧啧称奇:“以前以为你是个呆子。”
葛家宝点头,他和于小溪观点一样,黄渤就是个呆子。“现在怎么收场?”
“什么收场?”
“你爸那儿,还有他?”
于小溪摇了摇头:“我爸那只能瞒一天是一天,和他算是彻底完了。”
“你说你怎么看上他了?像京剧里的旦角似的。”
于小溪对葛家宝的调侃也不生气,她只是摇摇头:“他很温柔,也很细心,你只是不了解。”
葛家宝打了一个哆嗦:“形容得越好才是越讽刺。”
“父亲一直放不下我的事情,他希望走前能看到我一切顺利。”于小溪使劲吸了几口气,控制情绪。
“癌症?”
“肝癌晚期。”
葛家宝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闪过黄渤,他咬了咬牙:“行,我们结婚。”
于小溪停下脚步,睁大了双眼看着葛家宝,葛家宝点头:“你爸走了,我们不行再散。”
于小溪忽然紧紧抓住葛家宝,她强忍着眼泪,葛家宝也不说话,眼前的姑娘不见得多坚强,但就是没倒下,他心里就这么晃了那么一下。
黄渤想着怎么和葛家宝说冉维维的事情,而葛家宝则寻思怎么讲他和于小溪的事,两个人各有心事谁都没先开口,等两人发现这种沉默极不自然的时候,都抬起头看着对方。
“冉维维的弟弟自杀了。”黄渤说道。
葛家宝一怔,身子不由得往后靠:“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周。尸体是死后才发现的,在郊区山上的树林里。你们认识?”
葛家宝苦笑:“总抓他,维维拜托我尽量护着他,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出事,赌,是治不好的心理疾病,但他是个顶好玩的人。”葛家宝点起一根烟,“维维她怎么样?”
黄渤摇头:“很糟糕,我想帮她。”
“怎么帮?替她还弟弟的债?”
黄渤点头。
“你不了解冉维维,她要强,还是死脑筋。当年她弟弟被人砍,是我把他给保出来的,她竟然跑去我那儿问我要什么,这种泾渭分明的人生观,以为事事都能全凭双手,总想着这辈子谁也别亏欠谁,怎么可能?又不是孤岛,这样的女人再好看,也不可爱。”
“太完美的女人,才不可爱,当你看到她露出致命弱点,才会想要保护她。”
葛家宝皱眉,他本来想接着讽刺却忽然想起了于小溪,想到了她的弱点。“黄渤,我跟你说个事。”
“忽然这么严肃?”
“我和于小溪可能会结婚。”
黄渤差点儿没趴下:“你们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你不是也和冉维维撕扯不开?说来话长。”葛家宝就把于小溪前前后后的事情交代了。
“我都没看出科室那俩人有问题。”
“你整个就一个呆子。你看结婚行吗?”
“行。”黄渤点头,“但是,你不能用我的身体。”
“你这不废话,你用的不也是我的?”
两个人这才发现绕了半天,又回到那和尚身上。
这些天黄渤和葛家宝疯狂地进各式寺庙,局里、医院里都传言这两人是要出家。除此之外,于小溪的父亲单独找了葛家宝一次,这次见面于小溪毫不知情。那天是于小溪的母亲打来电话,葛家宝准备了一晚上的缤纷台词,结果于小溪的父亲开诚布公:“你不是我女儿的男友。”
一句话,宣判了。
“啊?”葛家宝装傻,他还不好判断话里深浅。
“跟着我那女儿一块儿疯,但看得出,你是个好小伙。”
葛家宝搔头,“好 ” 字是统筹概括,不问细节标准。
“不用瞒我,等你到这个岁数,幸运的话,只剩下脑袋还算灵光。她的事情我早就知道。”
葛家宝低头搓手。
“我劝过她,看得出她痴心,我们都年轻过,事情闹到现在这样也有预料,说要结婚,结果还不是和之前一样,还拉来个人骗我。”
葛家宝抬起头,知道瞒不住:“她是孝心。”
于小溪的父亲摆了摆手:“这和孝心无关,我担心与否,不过都已经半条腿进土了,她过得好不好,却是日日年年。”
“她是怕这时候您再受刺激……”
“她要是能实事求是和我说,我反而好受,说明她决心已下,事情至此已无更改,但仍能积极应对将来的生活。像现在瞒来瞒去畏首畏尾,我走了,怕生活欺负她懦弱。”
“她比您想的坚强。”葛家宝说这话时感到内心有微妙的情感,像是水流过石缝,浸润了干涸的土地。
“你喜欢她吗?”于小溪的父亲忽然问。
葛家宝有点尴尬,支吾了半天:“她是个好姑娘。”
“忘记一个人,需要点时间。”
葛家宝脸红了,像是被人扒了裸体:“您放心,我会尽量照顾她。”
这个承诺没有监督执行人,见面之后的第三天,于小溪的父亲就走了,葛家宝听到这消息时心里像是什么东西忽然空了,他看着窗外阴暗的天气不停在想,这雨怎么还不来。最惨的莫过于小溪,没日没夜地哭,人都枯萎掉了,她像是无助的小兽退缩到笼子一角,黑暗永至,葛家宝明白,她在无光的地方与情感作搏斗,而他则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陪着她,等着她。
于小溪回来上班的时候,医院里已经把心血管科室这三人的爱情狗男女版本传得各式各样,足够编排一部三十集电视剧,葛家宝倒是不在乎,不是说因为这人生是黄渤的他就不在乎,他是真不在乎,说也不能把人说死,一个个的自己生活无聊才那么努力编排其他人的生活。但他担心于小溪在表面欣欣向荣实际四面楚歌的舆论中更加沮丧,可于小溪没有,她淡然面对一切,就像这些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人在情绪安定之后,便容易心灰意冷。葛家宝在于小溪这种恬淡情绪里,有一种坦白的冲动,把这个人生互换的故事讲给她听。
黄渤犹犹豫豫了三四天,终于拿着存折去找冉维维了,他没有亲自把这东西交给她,而是托上次被打的那个姑娘转交,最坏的结果他已经在心里反复演练,结果冉维维比他想得更决绝一些,她直接来的警局,雄赳赳气昂昂,一路杀到黄渤跟前,把那存折直接甩到他脸上,楼层其他警员都跟着看热闹,这太精彩了,跟电影似的。
“你是不是疯了?”冉维维叉着腰,“干吗给我钱?”
“你弟弟的事……”黄渤解释。
“不用!听到了吗?不用!”冉维维强调,她打开存折指着上面黄渤的名字,“这是你的名字?”
黄渤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葛家宝的身份,想都没想:“是啊。”
“是你个头,你拿你朋友的钱。”
黄渤这才反应过来:“没事,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冉维维苦笑直摇头:“你一个警察,你还不清。”
“这事你不用操心。”
“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冉维维说到这儿,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她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我也还不清你。”
“不用你还。”黄渤回答得特响亮。
“你还他妈来劲。”冉维维一拍桌子。
黄渤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抱住冉维维:“我一直,想这么抱你一次。”
冉维维愣了三四秒,她推开黄渤,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扭头就往外走。黄渤在后面追,走到警局门口正好遇到押解犯人,里面竟有上次因为被说有横灾而动手打那和尚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到了黄渤,一脸恐慌,身体不断挣扎:“和尚,那个和尚!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过来,别过来。”他指着黄渤。
“抓到的时候正吸毒,脑袋还不清醒。”旁边警员狠狠拽了一下那年轻人。
“你后来见过那和尚?”黄渤见竟有线索顾不得其他。
“你不要过来,你和那和尚就是横灾!”那人竟撞开旁边的看守,在混乱之中抽出一把别在警员腰间的枪对准黄渤,大喊一声,黄渤只觉得死亡像一道黑色闪电劈下来,他想说什么却听得一声枪响,脑子里剩下的最后想法就是完了,可他没料到比那闪电更快扑到他身上的竟是一个温热的肉体,横在死亡的镰刀之前。开枪的年轻人已经被人扑倒,而与他一起倒下的,还有冉维维。
黄渤听不到四周喧闹的声音,他跟着冉维维一起倒,他尽全力扶着她,把她抱在怀里,子弹射穿了她的肺,他堵不住她往外流的血。他的手第一次颤抖,他记得多年前自己在医大上课,看老师摆弄尸体内脏,手抖得都要不行,后来成为医生,他从来没有再抖过,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住浑身上下的颤抖。甚至当他被赶来的医生推开,看着冉维维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都忘记说:“我也是医生。”
葛家宝赶到医院时,看见黄渤坐在手术室外整个人都傻掉,他竟然问自己冉维维为什么要救他?
“命都给你,你说呢?”
黄渤摇头:“你说得对,我一点儿都不了解冉维维。”
“人都要死了,你还在意这些?”葛家宝看了一眼手术室的灯,把手放在黄渤肩膀上,使劲攥着他,“会没事的。”
黄渤别过头,他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有事,也不敢想没事,因为害怕悲观会成真,而乐观最后变成悲观,他只能等,和绝望希望站在一起等。他没料到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的视线里竟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人都跟着愣住。葛家宝顺着黄渤的视线,看到走廊尽头一个和尚打扮的老者正向这边走来。“是他吗?”葛家宝记不太清那个老和尚的面貌。
黄渤点了点头:“就是他。”
他们两个一起站起来,那老和尚却闲庭信步般走到他们身前,黄渤刚想张口说什么,老和尚指了指手术室,两个人回头看到那手术中的指示灯忽然熄灭,等再回头寻那和尚,竟不见了。紧接着便听耳边喧嚣,黄渤猛睁开眼,发现自己和葛家宝刚才竟都睡死过去。而冉维维正插着各种插管被推了出来。
黄渤立即起身去问主刀医生,等得到一切顺利的答案后,他心头一松,差点儿没坐在地上,旁边的护士赶忙扶着他:“黄医生,你们认识?”有护士见他这样关心病人的安危问道。
黄渤点头,随即像是条件反射:“你叫我什么?”
葛家宝也瞬间明白过来,他看到走廊消防栓旁边的镜子里竟映着自己真实的脸,他和黄渤重回到彼此的世界,两人对望一眼,对这突然而来的结果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悲伤。
谣言或许是这世间跑得最快的东西,于小溪刚从诊室回来就听到住院部那边说今天有个女的中枪被抬进来,黄医生正在加护那儿蹲着呢,看情景关系不一般。于小溪去住院部的时候特意留了心,还真就在加护病房里看到黄渤,她在走廊里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推门进去了。
黄渤已经很久没见到于小溪,见她进来,忽然感觉人世恍惚,自己像是长途旅行终于到家,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事物。
“你没事吧?”于小溪怯怯地问。
黄渤摇了摇头。
“病人是?”
“一个朋友。”
两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话,于小溪觉得自己站这儿是多余的,别过头就往外走,刚出病房就和走廊里的葛家宝撞个满怀。
“对不起。”于小溪低着头往外跑,葛家宝一把就给抓回来。
“往哪儿跑?”葛家宝跟拎着个小鸡似的。
于小溪被眼前这人的放肆举动弄得有些恼火:“放开我,你有病啊。”
“你喜欢他吗?”葛家宝透过玻璃指着黄渤。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还惦记前任?”葛家宝像在得出结论。
“你神经病吧!”于小溪几次想走都让葛家宝堵住去路,“你让开。”
葛家宝也不着急:“不让的话会跳楼吗?”
于小溪脸一红:“黄渤都和你说了是吗?”
葛家宝摇头:“是我和他说的。”
于小溪觉得眼前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你相信两个人会互换身体吗?”
“你去精神科看看吧,挂专家诊。”
葛家宝把互换身体的故事说得言简意赅,统筹概括,于小溪清了清嗓子喊救命、有变态,刚拉个高音,葛家宝就把她猛拽到怀里,狠狠吻了一下,于小溪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尺度已被突破。吻总是带着个人印记,于小溪的身体记得这是那天把她从楼上带下来的一吻,她腿有些软,葛家宝退后一步扶着她。走廊里看到这一幕的人啧啧称奇。
于小溪停顿了四五秒,然后扬起手,给了葛家宝一巴掌。
冉维维醒来的第一眼,就是透过半开的病房门看到葛家宝正吻着一个女护士,她扭过头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黄渤,她记得这个人,是葛家宝的朋友。她只觉得胸口像被人撕开,分不清是身体疼还是心里疼便又昏死过去。等再睁开眼,天光大亮,她像是从海中浮起的昔日沉船,记不清自己在水底到底埋藏了几日。她看到葛家宝和黄渤站在病房的窗口说着什么,看到她醒,葛家宝给了黄渤一个眼色便退了出去。
“你醒了?”黄渤看着仪器上的各项数据,冉维维半睁着眼望着他。
“你不用说话,你听我说。”黄渤把互换身体的故事讲得很长,冉维维在故事的结尾努力指了指门口,意思是让葛家宝进来:“不用特意编这么蹩脚的理由。”她对进来的葛家宝说,“那一枪我冲上去挡,没想过什么,现在我没死,你也不用太在意。”冉维维的情绪像刀子一样往下扔。
一切和葛家宝预料的一样,脑袋坏掉才会相信互换身体的故事,这又不是《聊斋志异》。
三个人一下子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从病房门外传来:“是黄医生吗?”
这三人都顺着声音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怯怯地站在门口,黄渤先是一愣,转而想起她是以前自己手术的患者,看她现在的模样,显然康复得很好。
“最近都没有看见黄医生来这儿。”小女孩说,“我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黄渤俯下身,半跪着,“这下妈妈爸爸就不会担心了。”
小女孩把背到后面的手伸出来,是一个拼得极为凄惨的魔方:“黄医生答应过教我拼魔方。”
黄渤记不太清这个承诺,但他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到腿上:“你下周就要出院,时间紧迫,我今天先教你如何拼两面,有个小小的窍门。”
冉维维躺在病房床上看着黄渤和那小女孩,看着他的手灵巧地在魔方上左右变化,指指点点,魔方上那些失去连接的相同颜色又重新聚到一起,她忽然想起什么,睁大了双眼看着黄渤,这世界对她,忽然又开始这样不真实起来。
冉维维那儿黄渤几乎天天都去,于小溪这边葛家宝日日报到,像是上学时对暗恋对象的偷瞄,无论她在教室什么位置,总会有意无意用隐蔽的方式扫她一眼,然后立刻心安理得。现在葛家宝和黄渤就是这种状态,可惜女主角不入戏,天天上演姜太公钓鱼,鱼钩错位。
冉维维住院后除了几个姐妹过来,家里人从未现身,黄渤总觉得事情蹊跷。没人的时候冉维维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她平日跋扈的性格像是被风沙吹得露出底色,那底色是蓝的,与天空融为一体。
“从没见你家人过来。”黄渤问她。
冉维维一愣:“你知道我弟弟的事。”她的语气很淡。
黄渤点头。
“我不会和家里人提起这件事,我怕他们承受不了。”冉维维顿了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父母已经习惯他这样,也习惯惦记他,就让他们这样下去吧。我发现住院挺好,可以想很多事情,想我和弟弟小的时候,想父母已经老了,我想回到家人身边。”
黄渤觉得冉维维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她是她唯一的听众,离开时冉维维却忽然叫住他,她喊黄渤,黄渤第一次听到冉维维这样叫他的名字,语气里像是粘连着某种情绪,他回过头,她又不说话,两个人这么望着,她说:“黄渤,你是个好人。”
对比黄渤得到的好人卡,葛家宝要更惨一些。于小溪每天下班都能看到葛家宝那破警车在医院前横着,她走车也跟着走,大马路上一警车缓缓跟随一年轻姑娘,围观效果可想而知,于小溪最终都在这种围观中落败,她往副驾驶上一坐,葛家宝一脚油门特利落。
“和黄渤进展怎么样?”葛家宝这么说时显然没安好心。
“扯他干什么?”
“他不是要和你结婚?”
于小溪身子一直:“这些你也知道?”
“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
于小溪脸一红:“当时是说着闹着玩的。”
“是啊,就怕人家是当闹着玩,你当真的了。”
于小溪大叫了一声,门一开就要跳车。葛家宝一个急刹车:“你疯了!”
“有你这么挤对人的吗?”于小溪眼圈红了,葛家宝知道自己又说多了,他其实有点着迷于小溪反扑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男孩的行列里。
“你干吗总这样针对我,我们甚至都不熟?”她扑腾着往车门上使劲。
“于小溪我……”葛家宝顿了一下,他一咬牙,觉得下面的话矫情,“我喜欢你。”
于小溪张着嘴,眼睛往上一翻:“天,有你这么喜欢人的?”
“那你呢?跳楼算正常喜欢吗?你告诉我你怎样界定正常的喜欢?”
于小溪哑口无言,她看着葛家宝,在想自己是不是有段时间失忆,竟和这样的人牵扯不清。
冉维维出院时黄渤让葛家宝开车去接,他隐约觉得冉维维想要一个道别,而自己在其中无关紧要,想到这些他有些难受。在犹豫自己是不是也上去送她时,竟看到于小溪在走廊里叼着烟发呆。
于小溪看见黄渤,把嘴里的烟迅速熄灭,然后挥了挥手,打了一声招呼。
“你吸烟?”黄渤问,惊讶多过其他。
于小溪 “啊 ” 了半天:“刚学。”
“啊?”黄渤皱着眉,没听明白。
“去接冉维维?”于小溪转换话题。
黄渤有点尴尬,他不大在于小溪面前提冉维维,碍于葛家宝之前用自己身体和于小溪建立的关系,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还不上去?”
黄渤像是下了决心,摇了摇头:“那里不需要我。”
“喜欢她就去说啊。”
黄渤苦笑一下,他想离开,却听到背后有人喊他,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夹着公文包小跑过来:“找了您好半天,上次您委托我的事情已经办好,这是房产的抵押证明,您需要在这儿签个字。”他利落地拿出几张文件,指着下面的空白处。
“你抵押房子干吗?”于小溪也凑过去,她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从黄渤手中把笔抢过来。
“你干吗,于小溪?!”黄渤有点懊恼。
“你要替冉维维她弟还债?!”
黄渤没回答:“把笔给我!”
“你疯了,黄渤。”于小溪使劲攥着手里的笔。
黄渤摸摸自己的口袋,重新拿出一支笔,这次他动作迅速,没再给于小溪机会,他把签好的文件递给那中年男人:“就这样可以了?”
那人点了点头,把文件重新放回公文包,匆匆离开。
于小溪像泄了气的皮球:“值吗?”她问,“明明你都清楚。”
“她说想回到父母身边,那就让她回去,无牵无挂,不被打扰地送她走,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你不欠她什么。”
“对,不欠,但爱一个人,就总觉得亏欠。”
于小溪别过头,眼泪流得稀里哗啦。黄渤说:“你干吗哭?”又想起葛家宝——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应该多过葛家宝和他说的,“你到底是不会相信我和葛家宝的事情。”
“互换身体?”于小溪抬起头,眼睛哭得通红。
“没人会信的。”黄渤一摆手。
“走,现在陪我去个地方。”于小溪拉着黄渤,不容他置疑。
葛家宝进病房时,冉维维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他了,葛家宝头疼,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冉维维,他不过是给黄渤提供一个近身机会,没想到那呆子竟能让蜂后缴械。
“不等黄渤吗?”葛家宝见冉维维起身要走。
“就我和你。”
葛家宝大口吸气。
“于小溪打算辞职。”冉维维有一句没一句的。
葛家宝睁大双眼:“”你们怎么认识的?
“聊天。”
葛家宝一顿:“都聊了什么?”
冉维维笑:“聊我们自己的生活,也聊你还有黄渤。”
“具体呢?”葛家宝咬住不放。
“秘密。”冉维维眼光狡黠。
两个人正下楼,正巧有年轻漂亮护士和医生走过,聊得火热,冉维维和葛家宝都是一怔。
葛家宝松了松手指的关节:“我竟然把他给忘了。”说着,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过那医生,一击重拳打在那人下巴上,紧接着快速摆拳,旁边护士吓得都傻掉。葛家宝退后一步,对着那人软肋又是三下,然后一个漂亮的右勾拳把那医生直直打倒,整个过程迅速利落,旁边众人想拦都拦不住。
被打的医生满嘴鲜血,靠在墙角上颤抖。众人架着葛家宝说:“你怎么动手打人呢?”葛家宝说:“你们放手,我不打了还不行吗?”等他们刚一松手葛家宝就跟猴子似的突击过去,照着那医生又是一脚。
冉维维站在楼梯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她没说话,也没下去拉葛家宝,等大家把葛家宝按住了,她才走下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扔给被打的医生:“我是病人家属,这医生误诊,害我妹妹死掉了。”
大家轰的一声就散了,似乎也不在乎葛家宝还打不打了。“算了,我们走吧。”冉维维拉着葛家宝。
那医生挣扎着起来喊:“谁误诊了!”冉维维本来都走出几十米,听到那人喊立时转头,她的脸上毫无表情,葛家宝却觉得寒,像是冰霜慢慢爬上树梢,万物俱静。
“于小溪就是为了他要跳楼。”葛家宝小声和冉维维嘀咕。
“我知道。”她看了一眼葛家宝,忽然笑了,“又跟你没关系。你那么在意于小溪?”
葛家宝就怕她问这个。
“说话啊。”冉维维不罢休。
葛家宝一咬牙:“对,我在意,我看谁欺负她就不行。”
冉维维哭了,好大的声音,葛家宝都傻了,他没见过冉维维这么哭:“不是,冉维维我对不起你,我和黄渤当初真是互换了身体,你们谁都不信。命我都可以给你,但感情真不行。”
冉维维抽泣着又忽然笑出来:“你这人,都要傻死。”
“啊?”
“跟我去个地方,到那里你再说。”
冉维维带葛家宝去的地方,是一家养老院,葛家宝刚下车就看到黄渤和于小溪也在门口候着呢,黄渤的脸上和自己有同样的表情——疑惑不解。而冉维维和于小溪显然是早已约好的,她们两个互相意味深长地一笑。
“好了。”冉维维转过来看着葛家宝,于小溪也望着黄渤,“你们之前说的聊斋故事,我们交换了意见。”冉维维像是总结发言,“我们相信你们。”
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黄渤和葛家宝都傻掉。“你们到底聊了什么?”葛家宝惊奇地问。
“准确说是经历了什么?”于小溪补充道,“我们在医院碰到了一个老和尚。”
葛家宝最先反应过来,他指着于小溪和冉维维:“难道你们?”
冉维维和于小溪都不说话,黄渤也明白过来,他想起刚才于小溪抽烟时的样子,那动作明明就是冉维维:“你们是什么时候互相调换了身体?”
“今早。”冉维维说着解了解衣服上的纽扣,她穿惯了宽松的衣服,于小溪的衬衫她穿着总觉得难受。
黄渤看着冉维维的动作,他咧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冉维维看着他:“介意这个身体吗?如果不介意,我想吻你一下。”说着她越走越近。
于小溪表示反对,她红着脸跑过去拉冉维维,这毕竟是她的身体,葛家宝更是莞尔,想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
“我可能还会给你添麻烦。”冉维维咬着嘴唇,她的声音很小,黄渤愣了大半天,“和你说话呢。”冉维维看黄渤这个表情直头疼。
“啊?啊,啊,是。”黄渤像鸭子一样点头。
那边于小溪绕着葛家宝走了好多圈。“你都知道的。”她说,“我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忘掉过去。”
“你爸爸其实早知道你的事情,我们后来有见面,我答应他会尽力照顾你。”说着葛家宝一把将于小溪拉进了怀里。
“身体不是我的。”于小溪小声地嘀咕。
“没事,第一次吻你,也不是我的身体。”
黄渤看着那一对,有点怅然。冉维维站在他旁边:“介意吗?”她指自己的身体在别人怀里。
“我还算是心宽的人吧?”他问。
“你不仅心宽,你还有点傻。”冉维维摇着头,凑近黄渤,咬了下去。
养老院门外,两对情侣拥吻,一众阿爷、阿奶在窗口围观,啧啧感叹,整个养老院像是沸水开锅,爱情,在岁月里何时出现都沁人心田。
“糟糕。”黄渤最先想起,“那和尚万一找不到呢?谁都不知道他何时出现。”
“你们去庙里找当然找不到,人家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于小溪说道,“还是我们医院的合作伙伴呢。”
冉维维指了指养老院的大门内,一个和尚正站在逆光处看着两个孩子在挖泥鳅,他们正在争论谁的父母更好,那老和尚笑眯眯地蹲了下去,问两个孩子。
“你们要不要互换一下身体去验证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