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儿都不晕船。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变得渐渐焦躁起来。我对乘务员说话都有点害羞,很不习惯说英语,但是在二等舱中除了玛祖姆达先生以外,都是英国人。我几乎无法和他们对话,因为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几乎跟不上他们的语速,即使听懂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应答。说每句话之前,我总是要先想好句子结构。我几乎没怎么用过刀叉,而且也不敢问菜单上哪道菜没有肉。因此我从不去饭厅吃饭,总是在房间里吃自己带来的甜食和水果。玛祖姆达先生适应起来毫无困难,人人都和他合得来。他可以在甲板上自由活动,而我总是在房间里待一整天,只敢在人很少的时候跑上甲板。玛祖姆达先生一直鼓励我和乘客们随意交谈、搞好关系。他结合自己的从业经验告诉我说,一个律师必须能做到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他劝我要抓住每个可能的机会说英语,不要介意犯错,因为外国人说英语犯错在所难免。但是任何事情都无法让我战胜自己害羞的性格。
有一位英国乘客对我很好,总是和我聊天。他比我大,一直问我吃了什么,做什么工作,要去哪儿,为什么这么害羞,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也建议我应该到桌上吃饭。他嘲笑我坚持素食的做法,当我们到达红海的时候,他友善地对我说:“到目前为止,你都挺好的,但是等到了比斯开湾,就得改变想法了。英国很冷,不吃肉根本无法在那里生活。”
“但是我听说有人就可以坚持素食,而在那里生活。”我说。
“请相信那是个谎言,”他说道,“据我所知,没人可以生活在那里还不吃肉。你看,虽然我喝酒,但是我没劝你喝酒啊,我觉得你应该吃肉,因为不吃的话,根本无法生活。”
“非常感谢您的建议,但是我曾向母亲严正起誓说绝不碰荤腥,因此我绝对不会吃肉的。如果最后真的因为不吃肉而无法在英国生活,相比选择吃肉而继续留在那里,我更愿意返回印度。”
等船进入比斯开湾的范围,我还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吃肉喝酒的需要。有人曾建议我应该收集坚持素食的证明,于是我请这位英国朋友给我开了一个。他很高兴地为我写了一个,我珍藏了很久。但是后来我发现,很多肉食者也可以搞到这样的证明,于是它就对我失去了吸引力。如果这些话都不足为信,我拥有一个证明的意义又何在呢?
我记得,我们抵达南安普敦的时候是一个周六。在船上,我穿的是黑色套装,我朋友还专门为我买了一件白色法兰绒的西装,作为上岸时的着装。我以为上岸的时候穿白色衣服会比较适合我,于是特地留着这套衣服。那时已经是9月底,我发现好像只有我这么穿。我看到很多人都把行李和钥匙留给了格林德利公司的职员代管,觉得一定要入乡随俗,也照做了。
我有四封推荐信,分别写给P.·J.·梅赫达医生、达帕特拉姆·舒卡拉、兰吉特辛吉王子和达达巴依·奥罗齐。船上有人建议我们住到伦敦的维多利亚大酒店去,玛祖姆达先生和我听从了这一建议。我不伦不类的穿着已经让自己倍感羞愧,但是,当我们到达旅店之后,旅店告诉我们,鉴于明天是星期日,我们无法从格林德利拿到自己的东西,这使得我非常生气。
我在南安普顿就写了信给梅赫达医生,他当天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便来酒店看我。他很热情地欢迎我,笑我还穿着法兰绒。我们说话的时候,我随手拿起他的帽子,想看看帽子上的毛是否顺滑,但是我手摸的方向不对,把毛弄乱了。梅赫达医生看了稍微有点生气,喝止了我,但是错误已经铸就。这件小事对我是一个警示,这是我关于欧洲人礼仪的第一课。梅赫达医生幽默地向我讲解道:“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要像我们印度人一样问东问西,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称呼别人为‘先生’,只有仆从和下人才这么称呼主人。”凡此种种。他还说住在旅馆太贵了,推荐我去住私人的房子。我们决定拖到周一再考虑这个问题。
玛祖姆达先生和我都觉得,住在宾馆很不方便,又很贵。和我们同船来的还有一个从马耳他来的信德人,后来成了玛祖姆达先生的好朋友,他对伦敦比较熟悉,因而提出可以帮我们找房子。我们同意了。到了周一,我们一拿到行李,付清房款之后,就去了这位信德朋友帮我们租的房子。我记得酒店费用有三镑之多,这个价格着实让我震惊了。即使这么贵,我也没有吃饱,我几乎没有东西可吃。如果我不喜欢吃某一道菜,就得另点一样,这样就得付两份钱。事实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吃我从孟买带来的食物。
即使到了新家,我仍然觉得不舒服,总是想起印度和家人。母亲对我的爱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到了晚上,常常以泪洗面,家乡的种种回忆总是让我无法入眠。我内心的苦闷无人诉说,但是即使有,又能有什么用呢?我知道没什么能让我解脱。一切都是陌生的,这里的人、他们的生活习惯,甚至住的房子都是陌生的。对于英国人的礼节,我还是一个新手,因此必须随时保持警醒。坚持素食也带来一些不便,即使确定某道菜是素食,我可以吃,通常也是淡而无味的。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英国的生活让我无法忍受,但是返回印度又绝无可能。我对自己说,既然都来了,就一定要学完这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