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印刷术使书籍极易获取的时代,类书学习新知的价值早已削弱甚至消失了;再到今天的信息化时代,类书的检索意义也无从谈起。所以,古代那些卷帙浩繁、名头甚大的类书现在都成为图书馆中静待研究者光顾的古物。然而,张岱的小类书《夜航船》却仍有其生命力,这当然与编者张岱的文采风流有关,同时也与这部书本身的特点有关。
首先,我们先了解一下文采风流的张岱。
张岱(1597—1680),一名维城,初字宗子,后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其远祖为唐代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其家世为大族,作为山阴状元坊张氏之长孙,自幼聪慧的张岱肩负着重振家声的期望,然而,张岱的科举之路却因其个性而蹭蹬不前,明清鼎革的巨变又迫使他舍弃故园,避迹深山,四处逃难。后来他卜居快园,度过了贫困交加的后半生。
张岱一生著述极多。康熙四年(1665),六十九岁的张岱为自己作了篇《自为墓志铭》,其中提及他的著作,就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等。此文未及《夜航船》。康熙五十六年(1717)其孙张礼为《西湖梦寻》作《凡例》,云其“素多撰述,所著如《陶庵文集》、《石匮全书》以及《夜行船》、《快园道古》”,其中的《夜行船》当即《夜航船》。那么,此书或当成于张岱一生的后十年间。当然,由于此书无所不包的杂纂性质,或非短期所能蒇事,也许作者晚年一直未停止此书资料的搜集与编纂。
其次,我们再来看看这部书的独特之处。
这本书说是类书,却总有些不太像,所以颇有学者将此书当作小品文甚至笔记小说的,这其实是因张岱其人及其小品文笔法甚浓的《序》而来的误解。客观地说,此书仍然是类书,只是篇幅较为适中,不像《艺文类聚》、《锦绣万花谷》之类那么庞大;收录也算广泛,不像《类说》、《绀珠集》之类那么狭窄;条目也尽量有头有尾,不像《白孔六帖》、《海录碎事》那么破碎;最主要的是,选文也尽量以故事性、趣味性为主,不像传统类书那样辞书味太重、太乏味。总括来说,就是此书虽然也把古往今来的知识体系化、条理化地罗列出来,但却不那么“辞条化”,带有个人的风格。事实上,现在虽然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但人类的知识反倒更狭隘,因为知识的获取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太庞杂,无法择取,也就无法变成自己的知识;另一方面又过分碎片化,细碎的点很多,但无法整合成体系的知识链—所以,从这些意义上看,当代人更需要古代的类书,但像前文所举那些庞大的、狭窄的、破碎的、乏味的类书却并不适应,而《夜航船》既不过于庞大,知识面也绝不狭窄,条目完整不破碎,行文有趣不乏味,加上作者的高知名度,使此书成为古代类书的一个代表,把古人的知识谱系重新钤印到当代知识的扉页上。
此书共分二十部,一百二十馀类,四千馀条。从天文、地理、人物到考古、伦类,从选举、政事、文学到礼乐、兵刑,从日用、宝玩、容貌到九流、外国,从植物、四灵、荒唐到物理、方术,包罗万象。这种分类方式是从《艺文类聚》以来沿用不替的模板。张岱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精选。精选在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说他的选择极具代表性:一般类书都因贪多务得而将能找到的材料悉数收入,这倒是全备了,但过于复杂且无趣的材料淹没了类书本该有的脉络,使人失去了阅读的兴趣;张岱则不然,《夜航船》全书不到四十万字,这在中国古代类书中的确算是单薄的,但也囊括了中国古代文化的知识谱系,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算是应有尽有了。二是他的选文又尽量保持趣味性与故事性:他不但选择有代表性的条目,同时也尽量不让这些文字变成辞条,这也正是被一些学者视为小品文或笔记小说的原因所在。
从以上特点来看,这部书的确适合作一部篇幅适中且文人化程度较高的中国文化读本来看,若能将此书翻翻,再来阅读中国古代的各类文献,自会多左右逢源之妙。
正因以上所说的原因,我们在将此书收入《中华经典普及文库》之后,仍然认为有必要出版一个文白对照本,以便更多的读者通过对此书的阅读,进入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学习、研究、体认、继承中。
最后,交待一下此书正文的整理情况与翻译的原则。
此书目前所见仅宁波天一阁观术斋钞本,刘耀林先生首次将此本加注出版,此后坊间续有印行,多承刘注本而来。2012年,《中华经典普及文库》收入此书,笔者以《续修四库全书》所收观术斋钞本为底本点校印行,并参考了刘注本的部分成果。
原文的整理翻译的原则如下:
一是关于底本校勘的问题。由于此书为随手辑录之作,并不严谨,因此有与来源文献相异之处,凡底本文字可通者均不再据原文回改,以存其旧。个别确实影响文意或显系钞误者,则据原文径改(为数极少)。此外,本书钞本条各有题,并以空格与正文隔开。但亦有条目并无标题。刘注本对这些为数不少的条目自拟了标题或者将条目前数字当作标题,或不妥当。本书处理力图接近作者原貌,即尽量辨析此类条目究属无标题者还是有标题而漏空格者。既照顾可读性,也保存了原本之真。
二是关于引文的问题。古人著述对引文较为随意,何况此书为辑录之作,故引用文字也是或删或漏。因此在点校时是否添加引号便颇难措手:若所有引文均加引号,为尊重引文原貌起见则需大量的校勘;若不加又可能会影响文意表达。故本书对于征引文献或对话尽量采取灵活的原则:若不碍文义则尽量不加,唯无引号即无法区分层次者酌加。
三是关于翻译的原则。翻译最主要的任务是辅助阅读,并非以创作的方式建立自己的艺术世界,所以,译文首先要忠实于原文,这就要求使用直译法来翻译原文,在明白晓畅的基础上,尽量不改变原文的语序,尽量不使用过于活泼的行文方式与过于当代化的语词,尽量不擅自增句—在少数情况下,如不增句确实影响理解,则酌情增加串联性语句。
李小龙 201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