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在小县城的价值观里,最好的前途当然是吃“皇粮”或当官。所以她顺从父母的意愿,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学政治学,又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考上了某中央国家机关,当上了首都的公务员。
旁人眼中,这样的生活顺风顺水,没什么压力,她自己却觉得,每天写“切实加强”“大力推进”这类标准材料的生活,处处透着别扭。虽然她已经百般压抑,内心却总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真正的生活在别处。声音有时很小,却怎么也没法忽略。于是几年后,她忍无可忍,顶着父母的压力,顺应内心,跳出别人眼中光明的生活,成为一位自由作家。
自由作家的压力是非常大的。收入不稳定,前途不明,需要跟各种编辑打交道,找活,还需要经常面对别人“你是不是找不到工作”的目光。我问她还好吗,她说很辛苦,而且经常焦虑。我问她:“那你后悔吗?”
她说:“不,再辛苦,也比以前快乐。”
《新周刊》策划过一期专题,叫作“逃离北上广”,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大家都觉得在一线大城市,房价虚高,工作压力巨大,生活没一点幸福感,不如逃到二、三线城市去安放青春,过一种闲散的生活。可是没过多久,“逃离北上广”的口号变成了“逃回北上广”,因为大家发现,相比于小城市的沉闷和无聊,他们更愿意去忍受大城市的压力。你能从北京、上海地铁中拥挤的人流里看到压力,也能看到希望。
这几年,我遇到过很多人,从舒适安逸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去勇敢地面对未知。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人面对压力,并非简单地趋利避害。他们身上有另一种东西,被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归纳为人类“实现潜能和自我价值的冲动”。这种冲动,近乎本能,驱使着他们不断向前。而人的潜能,总是在挑战中,逐渐被发掘。
这个过程,无可避免地,伴随着压力。但他们并没有想从压力中逃开。
该怎么看待压力呢?我们以前的观点,压力是可怕的,是各种心理问题的罪魁祸首。压力会导致焦虑、抑郁、强迫、拖延、酗酒、离婚……因为所有的痛苦,都伴随着压力。而本书作者却要为压力平反,说真正有害的不是压力,而是“压力有害”的观点。作者的视角脱离开了压力的框架,谈思维模式,谈压力下的成长,谈投入、联结和人生意义。当她从生活本身来探讨压力时,总是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关于一条河的故事:
居住在下游的村民还记得,很多年前,救起第一个落水者的地点。一些老人仍记得那时救助落水者的装备是多么陈旧,过程是多么复杂。他们说,有时河里打捞个人就要花费数小时。
近年来,尽管溺水者的数量急剧增加,但是下游好心的村民对此的反应却让人钦佩。他们的营救体系无与伦比:在湍急的河流中,从发现溺水者到将其营救上来只需要20分钟——许多甚至不到10分钟。只有很少的人在援助到来之前溺水而死——与过去相比,方法已有了很大的改进。
与下游村民交谈时,他们骄傲地讲起建在河边的新医院,随时待命的营救小船队,统一调配人力的全面健康计划,以及大量冒着生命危险随时准备跳进湍急河水中抢救溺水者的高素质水员。下游村民说,虽然代价很高,但有什么比抢救危险中的生命更重要的呢?
只是,很少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上游老有人落水?”
这是一本探讨压力上游的书。如果说河的下游是压力导致的情绪问题和行为问题,压力的上游,正是更高贵也更积极的人性。
“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少年派从把老虎视为威胁,到与老虎发展出了一种共生关系,最终相互依靠,共达彼岸。本书所描述的压力相处之道,正同于此。因为说到底,压力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没有必要,也没有办法逃离。而我们愿意承担压力,是因为我们在不断接受挑战中获得成长,在努力中实现自己的潜能和价值;我们愿意承担压力,是因为总有那些我们爱和爱我们的人,让我们为之奋斗;我们愿意承担压力,是因为压力的背后,正是生活的意义。
与其恐惧,不如拥抱。
——库珀·埃登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