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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诏江东愍帝征兵
援灵武麹允破虏

却说秦王业入居长安,已阅一年,长安新遭丧乱,户不满百,荆棘成林,太子詹事阎鼎与征西将军贾疋,职掌内外,又未免挟权专恣,未协舆情。汉梁州刺史彭荡仲,被疋袭死。 见前回。 荡仲子天护,纠合群胡,来攻长安。疋出拒天护,竟至败回。天护从后追击,时已日暮,疋误堕涧中,士卒奔散,无人捞救,再经天护等乱投矢石,眼见是一命归阴了。天护既得杀疋,引众自归,长安还得无恙。偏扶风太守梁综,调任京兆尹,与鼎争权,鼎将综杀死,另用王毗代任。综弟梁纬,方守冯翊,梁肃又新任北地太守,闻兄遇害,当然不服。索綝麹允,本来是倡义勤王,应称功首。及秦王入关,反被阎鼎做了首辅,专揽大政,两人亦暗抱不平。綝与梁氏兄弟,又系姻亲,因即共同联络,说鼎擅杀大臣,目无主上,一面上笺秦王,请加严谴,一面号召党与,即行声讨。鼎虑不能敌,出奔雍城,为氐人窦首所杀,传首长安。 事功未就便自相残害,怎得不亡? 于是麹允索綝,才得逞志。允领雍州刺史,綝领京兆太守,承制黜陟,号令关中。至怀帝凶问,得达长安。秦王业举哀成礼,由麹索两大臣及卫将军梁芬等,奉业即位,是谓愍帝,传旨大赦,改元建兴。命梁芬为司徒,麹允为尚书左仆射,录尚书事,索綝为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寻即加綝卫将军,兼官太尉。公私只有车四乘,百官无章服印绶,但用桑版署号,将就了事。嗣复命琅琊王睿为左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南阳王保为右丞相,都督陕西诸军事,且诏谕二王道:

夫阳九百六之灾,虽在盛世,犹或遘之。朕以幼冲,纂承洪绪,庶凭祖宗之灵,群公义士之力,荡灭凶寇,拯拔幽宫,瞻望未达,肝心分裂。昔周召分陕,姬氏以隆,平王东迁,晋郑为辅,今左右丞相,茂德齐圣,国之昵属,当恃二公。扫除鲸鲵,奉迎梓宫,克复中兴,令幽并二州,勒卒三十万,直造平阳,右丞相宜率秦凉雍武旅三十万,径诣长安,左丞相率所领精兵二十万,径造洛阳,分遣前锋,为幽并后应,同赴大期,克成元勋,是所至望,毋替成命!

是时琅琊王睿,保守江东,无心北上,得新皇诏旨,但遣使表贺,不愿兴师。前中书监王敦,由洛阳陷没以前,已出任扬州刺史,幸不及祸。睿召为军谘祭酒,及扬州都督周馥走死, 见二十三回。 睿又令敦复任扬州都督征讨诸军事。江州刺史华轶及豫州刺史裴宪,不受睿命,均由敦会师往讨。斩华轶,逐裴宪,威名浸盛。荆州刺史王澄,屡为杜弢所败,走奔沓来。 见二十四回。 他与敦为同族弟兄,因即致书乞援,敦转达琅琊王睿,睿令军谘祭酒周顗往代,召澄为军谘祭酒,且遣敦接应周顗,同讨杜弢。敦乃进屯豫章,为顗后援,澄既得交卸,回过豫章,与敦相见。敦自然接待,共叙亲情。惟澄素轻敦,敦素惮澄,此次澄遭败衄,尚傲然自若,仍把那旧日骄态,向敦凌侮,敦也是一个杀星,至此怎肯忍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佯请澄留宿营中,盘桓数日,暗中实欲害澄。澄尚有勇士二十人,执鞭为卫,自己尝手捉玉枕,防备不测。敦不便下手,复想出一策,宴澄左右,俱令灌醉,又伪借玉枕一观,澄不知有诈,出枕付敦。敦奋然起座,指澄叱责道:“兄何故与杜弢通书?”澄亦勃然道:“哪有此事?有何凭据?”敦置诸不理,即召力士路戎等,入室杀澄。澄一跃登梁,呶呶骂敦道:“汝如此不义,能勿及祸么?”敦指麾力士,上梁执澄。澄虽力大,究竟双手不敌四拳,终被路戎等拿下,把他搤死。 澄固有取死之道,但敦之残忍,已可概见。

太子洗马卫玠,素为澄所推重,时正寓居豫章,见敦忍心害理,不欲久依,乃致书别敦,奔投建业。未几即殁,年才二十七岁。玠系故太保卫瓘孙,表字叔宝,幼时风神秀异,面如冠玉,当时号为璧人。骠骑将军王济, 即王浑子。 为玠舅父,亦具丰姿,及与玠相较,尝自叹道:“珠玉在侧,使我形秽。”又辄语人道:“与玠同游,好似明珠在侧,朗然照人。”至玠年已长,好谈玄理,语辄惊人。王澄雅善清谈,每闻玠言,必叹息绝倒。时人尝谓:“卫玠谈道,平子绝倒。”平子即澄表字。玠妻父河南尹乐广,素有清名。广号冰清,玠称玉润,翁婿联镳,延誉一时。怀帝初年,征为太子洗马。玠见天下将乱,奉母南行,到了江夏,玠妻病逝,征南将军山简,待玠甚优,且将爱女嫁为继室。玠纳妇山氏,又复东下,道出豫章,正值王敦镇守。敦长史谢鲲,相见倾心,欢谈竟夕。越日,引玠见敦,敦亦叹为名士。别敦后转趋建业。江东人士,素闻玠有美姿,聚观如堵。琅琊王睿,拟任以要职,偏玠体羸多病,竟致短命。玠被人看杀,语足解颐。谢鲲哭玠甚哀,人问他何故至此?鲲答道:“栋梁已断,怎得不哀呢?” 玠不过美容善谈,非必真命世才,后人称道不置,传为佳话。故随笔叙入。

且说王澄卫玠,相继死亡,琅琊王睿,乃别用华谭为军谘祭酒,谭先为周馥属吏,走依建业,睿尝问谭道:“周祖宣馥字祖宣。何故造反?”谭答道:“馥见寇贼滋蔓,神京动摇,乃请迁都以纾国难,执政不悦,兴兵讨馥。馥死未几,洛都便覆,如此看来,馥非无先见,必谓他有意造反,实是冤诬。”睿又道:“馥身为镇帅,拒召不入,见危不扶,就是不反,也是天下罪人呢。”谭亦接着道:“见危不扶,当与天下人共受此责,不能专责一馥呢。”睿默然不答。 自问能无愧衾影否? 参军陈頵,数持正论,犯颜敢谏,府吏多半相忌,就是睿亦恨他多言,竟出頵为谯郡太守。 不信仁贤,故卒致偏安。 既而长安忽又有诏命到来,当由睿接读,诏书有云:

朕以冲昧,纂承洪绪,未能枭夷凶逆,奉迎梓宫,枕戈烦冤,肝心抽裂。前得魏浚表,知公率先三军,已据寿春,传檄诸侯,协齐威势,想今渐进,已达洛阳。凉州刺史张轨,乃心王室,连旂万里,已到汧陇,梁州刺史张光,亦遣巴汉之卒,屯在骆谷。秦川骁勇,其会如林,间遣使探悉寇踪,具知平阳虚实。且幽并隆盛,余胡衰破,顾彼犹恃险不服,须我大举,未知公今所到此处,是以息兵秣马,未便进军。今若已至洛阳,则乘舆亦当出会,共清中原。公宜思弘谋猷,勖济远略,使山陵旋返,四海有赖,故遣殿中都尉刘蜀苏马等,具宣朕意。公茂德昵属,宣隆东夏,恢融六合,非公而谁?但洛都寝庙,不可空旷,公宜镇抚以绥山东。右丞相当入辅弼,追踪周召。以隆中兴也。东西悬隔,跂予望之!

睿读罢诏书,踌躇半晌,始接待刘蜀苏马,与他会谈。略说:“江东粗定,未暇北伐,只好宽假时日,方可兴师”云云。刘苏二人,亦不便力劝,当即告辞。睿使他赍表还报,便算复命。当时恼动了一位正士,竟从京口谒睿,愿假一偏师,规复中原。这人为谁?乃是军谘祭酒祖逖。 江东如逖,寡二少双,故从特笔。 逖字士雅,世籍范阳,少年失怙,不修仪检。年十四五犹未知书,惟轻财好侠,慷慨有气节。后乃博览书史,淹贯古今,旋与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意气相投,共被同寝。夜半闻鸡鸣声,蹴琨使醒道:“此非恶声,能唤醒世梦,披衣起舞。”有时与琨谈及世事,亦互相策励道:“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我与足下,当相避中原呢。”已而,累迁至太子舍人,复出调济阴太守。会丁母忧,去官守丧。及中原大乱,乃挈亲党数百家,避居淮泗。衣服粮食,与众共济,众皆悦服,推为行主。琅琊王睿,颇有所闻,特征为军谘祭酒,使戍京口。逖常怀匡复,纠合骁健,谋为义举。闻睿两得诏书,仍未北伐,乃毅然入谒,向睿进言道:“国家丧乱,并非由上昏下叛,实由藩王争权,自相残杀,遂致戎狄乘隙,流毒中原。今遗黎既遭酷虐,人人思奋,欲扫强胡,大王若决发威命,使如逖等志士,作为统率,料想郡国豪杰,必望风归向,百姓亦共庆来苏,中原可复,国耻可雪,愿大王毋失时机!” 是英雄语。 睿见他义正词严,倒也不好驳斥,乃使为奋威将军,领豫州刺史,给千人粮,布三千匹,惟不发铠仗,使逖自往招募。 明明是不愿动兵。 逖也不申请,当即辞归,便率部曲百余家,乘舟渡江,驶至中流,击楫宣誓道:“祖逖若不能澄清中原,便想渡还,有如大江。”语至此,神采焕发,非常激昂,众皆感叹。及抵江阴,冶铁铸械,募得二千余人,然后北进。并州都督刘琨,闻逖起兵渡江,慨然语人道:“尝恐祖生先我着鞭,今祖鞭已进着了。”看官听说!这时候的刘琨,已由愍帝拜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琨志在同仇,但苦力弱,当时曾奉一谢表,说得感慨淋漓,略云:

陛下略臣大愆,录臣小善,猥蒙天恩,光授殊宠,显以蝉冕之荣,崇以上符之位,伏省诏书,五情飞越。臣闻晋文以郤縠为元帅而定霸功,汉高以韩信为大将而成王业,咸有敦诗说礼之德,戎昭果毅之威,故能振丰功于荆南,拓洪基于河北。况臣凡陋,拟踪前哲,俯惧折鼎,虑在复餗。昔曹沫三败而收功于柯盟,冯异垂翅而奋翼于渑池,皆能因败为成,以功补过。陛下宥过之恩已隆,而臣自新之善不立,臣虽不逮豫闻前训,恭谨之节,臣犹庶几。所以冒承宠命者,实欲没身报国,以死自效。臣闻夷险流行,古今代有,灵厌皇德,曾未悔祸。蚁狄纵毒于神州,夷裔肆虐于上国,七庙阙禋祀之飨,百官丧彝伦之序,梓宫沦辱,山陵未兆,率土永慕,思同考妣。陛下龙姿日茂,睿质弥光,升区宇于既颓,崇社稷于已替。四海之内,肇有上下,九服之萌,复睹典制。但尚蒙尘于外,越在秦郊,烝尝之敬在心,桑梓之思未克。臣备位历年,才质驽下,权假位号,未报涓埃。得奉先朝之班,苟存偏师之职,赦其三败之愆,收其一功之用,使获骋志虏场,快意大逆,虽身膏野草,无恨黄墟。陛下偏恩过隆,曲蒙抽擢,遂授上将,位兼常伯,征讨之务,得从便宜,拜命惊惶,五情战悸,深惧陨越,以为朝羞。昔申胥不殉柏举,而成复楚之勋,伍员不从城父,而济入郢之绩,臣虽顽钝,无觊古人,其于披坚执锐,致身寇仇,当惟力是视,有死无二。受恩图报,谨拜表陈闻!

琨上表后,适值汉石勒从子石虎,为勒所遣,率众攻邺。虎长七尺五寸,勇悍好杀,善战无前。勒尝因他生性凶残,意欲杀虎,还是勒母王氏,从旁戒勒道:“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且容忍为是。” 真是养虎贻患。 勒乃罢议,屡使虎领兵为寇。邺中守将刘演,系刘琨兄子,据守三台, 见前回。 被虎攻入。演奔廪邱,琨乃令演为兖州刺史,暂借廪邱为汛地。同时有三个兖州刺史,一为司空荀藩所遣,叫作李述,一为琅琊王睿所遣,叫作郗鉴,第三个便是刘演。琨因寇氛日亟,复议出师,即约同代公猗卢,会叙陉北,共谋击汉。猗卢乃遣拓跋普根,进屯北屈。琨亦进据蓝谷,使监军韩据,领兵攻西平。汉主聪使刘粲等拒琨,刘易等拒普根,兰阳等助守西平。琨见汉兵有备,又复退还。汉兵仍未撤回,为战守计。刘聪更命中山王曜,西攻长安。曜遣降将赵染为先锋,驱兵大进。愍帝忙遣麹允为冠军将军,出次黄白城,堵御汉兵。允与染交战数次,均皆失利,再加曜军从后继进,关东大震。愍帝又授索綝为征东大将军,引兵助允。染闻索綝复至军前,即向曜献策道:“麹允索綝,先后继至,长安必定空虚,若往掩袭,一鼓可下了。”曜亦以为奇计,立拨精兵五千,归染统带,使袭长安。染从间道绕出,直趋长安城下。长安果然无备,更兼染兵衔枚夜进,尤不及防。

三更已过,愍帝在秦宫酣寝,忽有卫士入报,说是汉兵已入外城,吓得愍帝梦中惊醒,慌忙披衣起床,走奔射雁楼。幸喜内城各门,还是紧闭,城上有卫卒保守,未曾失手,因此染不能攻入,只在龙首山麓,纵火大噪,焚掠诸营。待至天明,染始退屯逍遥园,晋将麹鉴,自阿城引兵入援,杀退赵染,乘胜追击,驰至灵武。刚值刘曜统兵前来,染得了援军,自然杀回。麹鉴部下,只五千人,怎能抵敌得住,顿时奔溃,逃还阿城。曜与染就在灵武扎营,拟休息一宵,再攻长安。不料到了夜半,营外突然火起,满寨皆红,曜从睡梦中跃起,仓皇对敌,部众都睡眼蒙眬,穿了军服,不及持械,携了刀枪,不及衣甲,那外兵似潮涌入,如何阻拦?汉冠军将军乔智明,不识好歹,尽管向前堵截,突被来兵裹住,四面攒刺,戳毙帐中。汉兵无从抢救,越加心慌,彼此都逃命要紧,乱窜出营。曜与染亦料不可支,统从帐后遁去。到了晨光熹微,汉垒已都扫光,单剩了一堆尸骸,约莫有三五千名,来兵得胜而返,为首大将,乃是晋尚书左仆射麹允。允料曜恃胜无备,乘夜劫营,果得了一大胜仗,奏凯还师。 倒戟而出。 曜与染奔还平阳,好几月敛兵不动。

惟占据襄国的石勒,锐图幽并,想出许多计策,既欺王浚,复给刘琨,竟先将幽州夺去,然后规取并州。幽州都督王浚,自洛阳陷没后,设坛祭天,假立太子,自为尚书令,布告天下,托言密受中诏,承制封拜,备置百官,列署征镇。适前豫州刺史裴宪,由南方奔至,浚命宪与女夫枣嵩,并为尚书,大张威令,专行征伐。遣督护王昌,中山太守王豹等,会同鲜卑部长段疾陆眷, 系务勿尘子。务勿尘见前十六回。 及疾陆眷弟匹磾文鸯,从弟末抷,率众三万,共攻石勒。勒出战不利,奔还城中。末抷轻入城闉,为勒所获,勒即以末抷为质,遣人至疾陆眷处求和。疾陆眷恐末抷被杀,不得不允从和议,遂用铠马金银,取赎末抷。勒召末抷与饮,格外欢昵,约为父子,复厚赠金帛,送还疾陆眷军前。疾陆眷感勒厚惠,复与石虎订盟,结为兄弟,誓不相侵,引兵自去。王昌等失去厚援,当然退归。

看官记着!王浚与段氏,本来是甥舅至亲,相约为助, 浚曾嫁女与务勿尘,故称甥舅。 此次段氏被石勒诱去,仿佛似断了一臂,全体皆僵。 父子且不可恃,遑问甥舅? 浚尚不以为意,反与刘琨争冀州。原来代郡上谷广宁三郡人民,尚属冀州管辖,至是因王浚苛暴,趋附刘琨,所以浚愤愤不平,竟把讨勒各军撤回,与琨相距,往略三郡。琨不能与争,只好由他张威,三郡士女,俱被浚兵驱逐出塞,流离颠沛,奄毙道旁。浚且欲自称尊号,戕杀谏官,遂令强虏生心,伺间而入,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呢。小子有诗叹道:

无才妄想建雄图,纵虐残民毒已逋。

天网恢恢疏不漏,诛凶手迹假强胡。

欲知王浚后事,且看下回详叙。


琅琊王睿,两次受诏,仍按兵不进,彼以江东为乐土,姑息偷安,已为有识者所共见。祖逖志士,击楫渡江,实为当时第一流人物,但大厦将倾,断非一木所能支持。他如江左夷吾,名未副实,余子碌碌,尤不足道。其稍称勇武者,则又如王敦辈之残忍好杀,致治不足,致乱有余耳。若愍帝草创长安,即遭内讧,预兆不祥,称尊以后,曲索二相,智不足以御寇,才不足以保邦,灵武之役,得败刘曜,第一时之幸事耳。彼王浚刘琨,名为健将,又自相龃龉,互构争端。要之晋室之败,在一私字,在一争字,诸王营私则相争,大臣营私则又相争,方镇营私,则更相争,内讧不已,而夷狄已入据堂奥,举国家而尽攫之,可哀也夫。 DV7NsGDjaVJMjPvp2TeD3M49plm1Jm986BuQ7lyvI8Fs3LVE91cTHKH1SR/h0fHD



第二十七回
拘王浚羯胡吞蓟北
毙赵染晋相保关中

却说王浚骄盈不法,意欲称尊,商诸燕相胡矩。矩婉言谏阻,致拂浚意,被徙为魏郡守。燕国霍原,志节清高,浚屡征不就,再使人诱令劝进,原当然不从,浚竟诬原谋变,派吏拘原,枭首以徇。北海太守刘搏,及司空掾高柔,相继切谏,又为浚所杀。女夫枣嵩,最得浚宠,尚有掾属朱硕,表字丘伯,亦专事谀媚,甚惬浚心。两人朋比为奸,贪婪无度,北州有歌谣云:“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又有一谣云:“幽州城门似藏户,中有伏尸王彭祖。”彭祖即王浚表字。浚又令枣嵩督率诸军,出屯易水,复召段疾陆眷,与同讨勒。疾陆眷已与勒有盟,哪里还肯应召?浚引为深恨,使人赍着金帛,往赂代公猗卢,令讨段氏,再檄鲜卑部酋慕容廆,发兵助讨。猗卢遣子六修往攻,为疾陆眷所败,退还代郡。独慕容廆所向皆捷,得取徒河。 慕容氏已见前文。 先是河洛人氏,北向避乱,俱往依王浚,嗣见浚政刑日紊,往往他去,作塞外游。外族以段氏慕容氏为最盛,段氏兄弟,专尚武力,不礼文士,惟廆喜交宾客,雅览英豪,所以士多趋附,远近如归。廆尝自称鲜卑大单于,至王浚承制封拜,授廆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名号,廆却不受。此次奉檄攻段,并非甘为浚使,不过段氏盛强,亦中廆忌,所以乐得卖情,出兵拓土。他部下却有许多人物,分任庶政,河东人裴嶷,代郡人鲁昌,北平人杨耽,为廆心腹。广平人游邃,北海人逢羡,渤海人封抽,西河人宋奭,河东人裴开,为廆股肱。平原人宋该,安定人皇甫岌皇甫真,渤海人封弈封裕,并典机要。会稽人朱左车,泰山人胡母翼,鲁人孔纂,皆为宾友。又平原宿儒刘赞为东庠祭酒,令子皝带着国胄,北面受业,居然习礼讲让,用夏变夷。 慕容之兴,实基于此。 幽州从事韩咸,监护柳城,入谒王浚,盛称廆下士爱民,无非是借廆讽浚,诱令改过的意思。不料浚竟翻起脸来,叱他私通外族,喝令斩首。

嗣是人心益离,往往叛入鲜卑,再加幽州一带,连岁饥馑,不是旱灾,就是蝗灾,百姓非常困苦。浚尚纵令枣嵩诸人,横征暴敛,荼毒生灵。古人有言:“木朽虫生。”为了幽州衰敝,遂至汉将石勒,虎视眈眈。他还未敢遽行动手,拟先遣使往觇,探明虚实。僚佐请用羊祜陆抗故事, 见前文。 致书王浚,以便通使。勒乃转咨右长史张宾。宾答道:“浚名为晋臣,实图自立,但患四海英雄,不肯依附,所以迁延至今。将军威振天下,若卑辞厚礼,与彼交欢,犹惧未信,况如羊陆抗衡,能使彼相信不疑么?”勒踌躇道:“如右侯言,将用何术?”宾说道:“荀息灭虞,勾践沼吴, 俱见《春秋左传》。 前策具在,奈何不行?”勒闻言大喜,便令宾草就一表,特遣舍人王子春董肇,赍表诣浚,又使带去许多珍宝,半献王浚,半赠枣嵩。子春与肇,领命至幽州,当由王浚召入,问明来意。子春格外谦恭,拜呈表文,浚即取表展览,但见纸上写着:

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其谁?勒所以捐躯起兵,诛讨暴乱者,正欲为殿下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忱,亦当视之如子也。谨此表闻!

浚览表毕,禁不住喜笑颜开,再由子春等奉上珍物,都是五光十色,价值连城, 好钓饵。 便命左右一概全收,使子春等左右旁坐,欢颜与语道:“石公亦当世英雄,据有赵魏。今乃向孤称藩,殊为不解。” 我亦不解。 子春本是辩士,随口答道:“石将军兵力强盛,诚如圣论,但因殿下中州贵望,威振华夷,石将军自视勿如,所以愿让殿下。况自古到今,胡人为上国名臣,尚有所闻,从未有突然崛起,得为帝王。石将军推功让美,正是明识过人,殿下亦何必多疑呢?” 欺弄王浚即此已足。 浚顿时大悦,面封子春等为列侯。子春等当然拜谢,退就宾馆。又将礼物一份,赠与枣嵩,托他善为周旋。嵩满口应承,入与王浚商议,遣使报勒,厚赆子春与肇,偕使同行。

既到襄国,勒先将劲卒精甲,藏入帐后,唯用羸卒站立,开府接使,北面拜受来书。浚使亦略有礼物相遗,内有塵尾一柄,勒佯不敢执,高悬壁上,且对浚使道:“我见赐物,如见王公,当朝夕下拜呢。”随即款宴浚使,待如上宾,挽留了好几日,方才送归。复遣董肇奉表与浚,约期入谒,当亲上尊号,并修笺传达枣嵩,求封并州牧兼广平公。浚使返报,具言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再经董肇接踵到来,奉表递笺,喜得王浚翁婿二人,如痴如狂,一个是候补皇帝,一个是候补宰相,指日高升,说不尽的快活了。 恐怕要请君入瓮。

石勒部署兵马,将赴幽州,唯尚有一种疑虑,迟延未发。张宾入问道:“将军果欲袭人,须掩他不备。今兵马已经部署,尚延滞不行,莫非虑及刘琨及鲜卑乌桓等部落,乘虚袭我么?”勒皱眉道:“我意原是如此,右侯有无妙策?”宾答道:“刘琨及鲜卑乌桓,智勇俱不及将军,将军虽然远出,彼亦未敢遽动。且彼亦未知将军一往,便能速取幽州,将军轻骑往返,不过二旬,就使彼有心图我,出师掩至,将军已可归来,自足抵御。若再恐刘琨路近,变生意外,何妨向琨请和,佯与周旋。琨与浚名为同寅,实是仇敌,万一料我袭浚,亦必不肯往援,兵贵神速,幸勿再延!” 料事如神,可惜所事非主。 勒跃然起立道:“我所未了的事情,右侯能为我代了,还有何说?”遂命军士夤夜起程,亲自督行,所有与琨求和的书函,统委张宾办理。

宾替勒修笺,遣人达琨,无非说是“去逆效顺,讨汉自赎”等语。 与对待王浚不同,便是看人行计。 琨得笺大喜,移檄州郡,谓“勒已奉笺乞降,当与代公猗声,共讨平阳,这是累年积诚所感,得此效果”等语。 仿佛做梦。 勒在途中接得消息,越发放心前进,行至易水,为王浚督护孙纬所闻,忙驰入白浚,请速拒勒。浚笑语道:“石公此来,正践前约,如何拒他?”说至此,旁立许多将佐,齐声进谏道:“羯胡贪而无信,必有诡谋,不如出击为是。”浚不禁动怒道:“他既有心推戴,正应迎他进来,汝等反谓可击,真正奇怪。”道言未绝,又由范阳镇守游统,奉书至浚,略言“石勒前来,志在劝进,请勿多疑”云云。看官!你道游统何故上书?原来统已阴附石勒,卖主求荣,所以特地报浚,借坚浚信。浚越以为真,便下令道:“敢言击勒者,斩!”将佐乃不敢再言。浚且预备盛筵,俟勒入府舍时,替他接风。

过了两天,勒已率兵驰至,天适破晓,叫开城门,尚恐内有埋伏,先驱牛羊数十头进城,假称礼物,实欲堵截街巷,阻碍伏兵,待见城内空虚,乃麾众直进,立即四掠。浚左右亟请抵御,尚未邀允。但浚到此时,也觉惊惶,或坐或起,形神不安。勒率众升厅,召浚出见,浚还望他好意相待,昂然出来,甫至厅前,即被勒众七手八脚,把浚拘住。浚无子嗣,只有妻妾数人,被勒众入内搜劫,牵出见勒。浚妻乃是继室,年齿未暮,尚有姣容。勒拉与并坐,始令兵士推浚入厅。 搂人妻而见其夫,太属淫恶,但莫非由浚自取。 浚且惭且愤,向勒骂道:“胡奴调侃乃公,为何凶逆至此?”勒狞笑道:“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睹神州倾覆,不发一援,反欲自为天子,尚得谓非凶逆么?况闻公委任奸贪,残虐百姓,贼害忠良,毒遍燕蓟,这才叫做真正凶逆呢。”说着,即派部将王洛生,率领五百骑兵,先送浚往襄国。浚被押出城,愤投濠中,又被骑兵捞起,上了桎梏,匆匆去讫。勒收捕浚众万余人,一律杀死。

浚将佐等均诣勒帐谢罪,馈赂交错,独尚书裴宪,从事中郎荀绰,未见往谢。勒使人召至,面加呵责道:“王浚暴虐,由孤亲来讨伐,首恶已擒,诸人俱来庆谢,二人乃甘与同恶,难道独不怕死吗?”宪接口道:“宪等世仕晋朝,得蒙宠禄,浚虽粗悍,犹是晋室藩臣,所以宪等相从,不敢有贰。明公若不修德义,专尚威刑,宪等自知应死,也不愿求免了。”言毕,即掉头趋出。勒急忙呼还,待以客体,惟拿下枣嵩朱硕,责他纳贿乱政,推出枭斩。游统自范阳进见,满望功成加赏,不料勒叱他不忠,也命斩首。 应该处斩,足为卖主求荣者戒。 又籍浚将佐亲戚,多半是积资巨万,只裴宪荀绰家内,有书百余箱,盐米十余斛罢了。勒语僚属道:“我不喜得幽州,但喜得二人呢。”遂令宪为从事中郎,绰为参军。 甘心事羯,终非好汉。 分遣流民,各还乡里。一住二日,便拟旋师。授前尚书刘翰为幽州刺史,使他居守蓟城。临行时毁去晋宫,挈着浚妻,驰还襄国。途次被浚督护孙纬邀击,勒众败溃,惟勒得逃还,连浚妻都不知去向了。 又不知作谁家妇。 勒回至襄国,尚有余忿,立将王浚枭首,函送平阳。汉主聪加授勒为大都督兼骠骑大将军,封东单于。

乐陵太守邵续,为浚所署,屯居厌次,续子乂为勒所虏,使为督护,且令又往劝续降。续因孤危失援,暂且附勒。渤海太守刘胤,弃郡依续,且语续道:“大丈夫当思立名全节,君为晋臣,奈何从贼自污呢?”续凄然谢过,并说明苦衷,行当自拔。可巧幽州留守刘翰,亦不欲从勒,特举城让与段匹磾。匹磾为段疾陆眷弟,已见前回,疾陆眷与勒联盟。独匹磾心下不愿,仍与刘琨通书,不忘旧好,故刘翰邀他守蓟,情愿去位。匹磾遂贻邵续书,招使归晋。续即复称如约。或谓续不宜背勒,自害嗣子,续泣答道:“我出身为国,怎得顾子废义呢?”当下与勒相绝,即遣刘胤往报江东,愿听琅琊王睿驱遣。睿用胤为参军,遥授续为平原太守。石勒闻续负约,竟杀邵乂,发兵攻续。续忙向蓟城乞援,段匹磾令弟文鸯,引众援续。续被围,幸得文鸯援兵,才能退敌。且与文鸯追至安陵,虏勒所署官吏,并驱回流民三千余家,然后还兵。

刘琨得悉幽州军报,始知为勒所绐,懊悔无及,乃复遣人诣代,与猗卢约同攻汉。猗卢方有内患,不遑赴约,琨亦只好罢休。会有长安使至,传示诏书,并报称关东大捷。琨暂留来使,询明大捷情形。原来汉中山王刘曜,自被麹允击破营寨,与赵染奔回平阳。 见前回。 他却整缮兵甲,休养了好几月,又复从平阳出发,欲寇长安。曜进屯渭汭,染进屯新丰。晋征东大将军索綝,引兵出拒,行至新丰附近,早有虏谍报入染营,染奋然道:“前次误堕诡计,致与中山王败退,今彼复敢前来,定是到此送死了。”长史鲁徽道:“晋室君臣,亦知强弱难敌,只因我军入境,不得不拼死来争。古语有云:‘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将军幸勿轻视。”染瞋目道:“强盛如司马模,我一往取,势如摧枯,索綝一小竖子,不足污我马蹄,怕他甚么!”时已天晚,即欲出营杀去,又经徽好言拦阻,勉强按住忿火,宿了一宵。次日早起,便率轻骑数百人,前往迎战,且扬言道:“擒住索綝,还食未迟。”一面说,一面麾兵急进。到了新丰城西,正与綝军相遇,两下不及答话,便即厮杀起来。綝见染兵不多,却也生疑,但素知汉兵强悍,未可轻敌,因先麾动前队,与他交锋,约有两个时辰。染兵已经枵腹,气力不加,偏綝驱出后队的生力军,一拥齐上,逢人便斫,见马便戳,好象削瓜切菜一般,把染兵斩杀殆尽。染亦受伤,拨马奔回。后面追兵不舍,险些儿被他杀到,还亏鲁徽遣兵援应,方得保染回营。染且悔且叹道:“我不用徽言,致有此败。”既而又咬牙自恨道:“回去无面目见徽,不如杀死了他,免我生惭。” 如此狠毒,禽兽不如。 计划已定,方驰入营门,兜头碰着鲁徽,几似仇人相见,格外眼红,一声喝令,竟将鲁徽拿下。徽怅然道:“将军不听忠言,愚愎致败,乃复忌贤害士,欲快私忿,天地有知,能令将军安死衽席么?” 赵染戕模降虏,心术可知,徽若果有智识,引避不暇,乃甘为属吏,死亦自取。 染越加动恼,竟令杀徽。再向曜率众数万,从间道趋向长安。

愍帝因綝报捷,方加綝骠骑大将军承制行事,不防汉兵又进逼都城,连忙使麹允出御。允至冯翊,与曜染交战一场,不幸败绩,当夜收拾败卒,再劫汉营,避实击虚,杀入汉将殷凯营内。凯慌张失措,被允擒斩。及曜染整兵出救,允已退去。曜恐复为所袭,乃移攻河内太守郭默。默婴城固守,被围月余,粮食已尽,乃向曜乞籴,愿送妻子为质。曜得默妻子,总道默已愿降,乃给粮与默。那知默得了粮米,仍闭城拒曜。曜将默妻子沉死河中,督兵再攻。 默亦邵续之流亚,故叙笔不肯从略。 默因使人夜缒出城,驰往新郑,向太守李矩乞援,矩令甥郭诵迎默。诵闻汉兵势盛,不敢遽进,会刘琨遣将刘肇带领鲜卑五百余骑,入援长安,道阻不通,乃还过矩营。矩邀肇同击汉兵,汉兵最怕鲜卑骑士,不战自去,河内才得解围。默率众依矩,远避敌冲。曜已退屯蒲坂,独染转攻北地,由麹允移师赴救,再与染对垒争锋。染夜梦鲁徽,弯弓注射,负痛惊醒。翌晨出战,被允诱入伏中,四面突出弓弩手,弦声齐响,箭如飞蝗。染虽然凶悍,哪禁得万镞飞来,霎时间集矢如猬,倒毙马下,余众多死。这一次射毙悍虏,总算是大获胜仗了。刘琨闻报,送还朝使,又向愍帝上表道:

逆胡刘聪,敢率犬羊,凭陵肇毂,神人同愤,遐迩奋怒。伏省诏书,相国南阳王保,太尉凉州刺史张轨,纠合二州,同恤室。冠军将军麹允,骠骑将军索綝,总齐六军,戮力国难,王旅大捷,俘馘千计。旌旗扬于晋路,金鼓振于河曲。崤函无虔刘之惊,汧陇有安业之庆,斯诚宗庙社稷,陛下神武之所致,含气之伦,莫不引领,况臣之心,能无踊跃?臣前与鲜卑猗卢,约讨平阳,适羯奴石勒,以诡计掩入蓟城,大司马王浚,受其伪和,为勒所虏,勒势转盛,欲来袭臣,城坞骇惧,唯图自守。又猗卢国内,适有变患,卢虽得诛奸臣,已愆成约,臣所以泣血宵吟,扼腕长叹者也。勒据襄国,与臣隔山,寇骑朝发,夕及臣城,同恶相求,其徒实繁。自东北八州,勒灭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是以勒朝夕谋虑,以图臣为计,窥伺间隙,寇抄相寻。戎士不得解甲,百姓不得在野,天网虽张,灵泽未及。唯臣孑然与寇为伍,自守则稽聪之谋,进讨则勒袭其后,进退维谷,首尾狼狈,徒怀愤踊,力不从心。臣与二虏,势不并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比者秋谷既登,胡马已肥,前锋诸军,当有至者。臣愿首启戎行,身先士卒,得凭陛下威灵,使获展微效,然后陨首谢国,殁亦无恨矣!臣琨谨表。 申录琨表,以揭其忠。

愍帝得表,复遣大鸿胪赵廉持诏,拜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琨辞去司空,拜受都督,且进加封猗卢为王,好教他感激图报,共讨刘聪。小子有诗咏道:

一木难为大厦支,枕戈泣血勉扶持。

臣躯未死心犹在,敢掬丹忱报主知。

欲知愍帝是否依议,且至下回再详。


王浚刘琨,俱为石勒所赚,堕入狡谋,但琨尚可原,而浚不可恕。琨之意在于讨汉,故闻石勒之请降,即以为强虏可平,喜出望外,智虽不足,忠实有余。所不能无讥者,坐视幽州之陷没,不能忘私耳。王浚身为晋臣,坐拥强兵,既不能宣劳王室,复不能堵御强胡,信贪夫,戮正士,种种罪恶,史不胜书,其为石勒所侮弄,非不幸也,宜也。见拘堂上,委命强胡,谩骂亦何补乎?赵染本为司马模僚属,乃背模降虏,反訑訑然以杀模为能,新丰之败,不听鲁徽,反杀鲁徽,凶横至此,宁能久存?此其所以终遭射死也。要之梦梦者天,昭昭者亦天。恶报昭彰,近则在身,远则在子孙,人亦何苦逆天行事,自贻伊戚乎哉? DV7NsGDjaVJMjPvp2TeD3M49plm1Jm986BuQ7lyvI8Fs3LVE91cTHKH1SR/h0f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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