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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长欢喜
微博/@长欢喜HX

他果真快要将所有人都忘记,却唯独将她放在了心间,日日拿出来温习。

作者有话说

此间少年

00 那时楚幔说了什么呢

凌晨三点,薄以打开邮箱,里面不出所料地躺了一封来自楚幔的邮件。

她那里现在该是上午十一点,依照她最近的作息,想是刚刚起床不久。薄以端起旁边新煮的普洱茶,漫不经心地想着,手指已经将邮件点开。

邮件一如楚幔以往的风格,琐碎的事情讲了一堆,到最后,她才提到重点,只有一句话——

素未谋面的Y,我要结婚了,在那之前,不知你是否愿意跟我见一面呢?

手中的青瓷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薄以放下,他手指微顿,忽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素来冷静的脑子好似一下子当机了般,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他才恍恍惚惚地摸到些头绪,脑海里却是莫名地浮现出那年夏天女孩气喘吁吁地将他拦在楼梯口时的模样。灯光应当是有些暗的,长长的距离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手指搭在楼梯扶手上,侧头问她有什么事。

他皱皱眉,那时楚幔说了什么呢?

01 但薄以在里面偏偏是个格格不入的例外

薄以初次对楚幔有印象,大抵是在同班男生们的口里。

高中的男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总忍不住喜欢讨论学校里的女生,而楚幔无疑是被他们讨论得最多的一个。因为她长得好看,偏偏成绩还常年稳居榜单第一。

薄以虽然跟她同班,但两人其实是没什么交集的。薄以成绩不好,座位被老师分在最后一排,隔绝了所有的人,只他单独一个座位。他不爱讲话,楚幔每次发试卷走到他旁边时,总能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紧抿着唇,对试卷上低得可怜的分数似乎也毫无所觉。

他们这所学校是重点高中,能够考进来的学生大多都是不差的,但薄以在里面偏偏是个格格不入的例外。

楚幔感到奇怪,她看过薄以考进来时的分数,明明比她的还要高出一些。仅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她不明白薄以的成绩何以至此。

起初的时候,老师也是试图过挽救他的。他们派了楚幔去跟他交流。他身体不大好,刚开学时就找医生写了证明,体育课不必去上。那节课楚幔也没去,等同学们纷纷收拾好东西出门之后,偌大的教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时已进入早冬,空气里氤氲着点点凉意。楚幔先去开水房接了一杯热水,里面撒了点茶叶。是她爷爷先前去云南旅游时带回来的熟普洱,她来上课的时候装了点,想着在困的时候可以用来提神。

薄以坐在后排,看见她的动作,轻笑了一下,眼里颇有些嘲讽的味道。

楚幔被他用那种表情一看,心里顿时就有点儿不舒服了。也不是生气的那种不舒服,就是有点赧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女孩子总希望在男生面前保留住自己最好的那一面,更何况,薄以其实是个好看的男生,而楚幔也并不是一个只知学习的书呆子。

谈话还没开始,先是在气场上就输人一头,楚幔有些挫败。但她仍是端着茶杯慢吞吞地走到薄以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歪了歪头,说了自己有生之年同薄以说的第一句话——

“昨天下午我值日,不小心捡到了你的草稿纸。”

02 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草稿纸有什么好用来吓人的?

而楚幔之所以认为自己这句话能引来薄以的色变,不过是因为那草稿纸上满满的算式,明明就是刚刚发下来的那张试卷的正确答案。试卷老师还没来得及讲,而他却分明都已经有了答案。又或者说,在考试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正确解答,但是他却没有把它们写上去。

“为什么?”楚幔看着他,又问道,“你为什么故意写错?”

哪有什么为什么?

薄以皱眉,将手里还没看完的那本《瓦尔登湖》合上,太过晦涩的语言看得他心累。他抬起头,目光对上楚幔的,眼里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味道。忽然他问:“你猜最近会不会下雪?”

楚幔在心里已经想好了他会如何回答,甚至连自己再次反驳的话都想好了,可没想到他会冷不丁这么一问。楚幔傻了,呆呆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是她这副模样取悦了他,停了片刻,薄以又说:“我们来打一个赌吧。如果明天不下雪,我以后就不故意写错了;如果明天下雪了,你下次考试要在十名开外。”

他这样大大咧咧地跟她讲自己故意考得不好这件事,反倒叫楚幔不知该如何反应了。愣了半天,她才想到要回答对方的问题,还没仔细想一想自己这个赌赢的概率有多大,一个“好”字就说出了口。

再抬眼,看见薄以胸有成竹的笑容,楚幔就觉得心虚虚的。

第二天果然下雪了。

楚幔跟薄以说完话回去,就料到了。黑云压城,气势万千,况且,天气预报上也早就说了,预计明天会有降雪。

楚幔苦不堪言,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在下一次的考试里,只好“费尽心思”地让自己考得差一点,但也不至于太差。

楚幔这一掉,掉到了十五名。

这可惊呆了学校里一众围观的人。薄以从小卖部里刚买完两听可乐回来,路过楼道口,就听见一旁的男生女生在议论。

“骄傲了呗,这不就退步了。”

“有人说是谈恋爱了。”

“看她以后还傲不傲了。”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年少好强,看到别人好,心里总忍不住存着点儿羡慕嫉妒的心思。见人一朝败落,就忍不住想要幸灾乐祸。

薄以脚步微顿,手里的可乐不住地往外冒着冷气,他偏过头,神情似笑非笑,须臾他说:“就算她这次考差了,实际上也是比你们好的。”

说罢,也不顾那些人的反应,就径直上了楼梯。路过楚幔的座位旁时,望向女生郁郁不乐的脸,他忽然抬手,将一瓶可乐放到她的桌面上。

“放学的时候晚一点走。”他听见自己这样跟她说。

03 楚幔,你还要不要继续听了

天气已经变得特别冷了,冷气凝结在窗户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教室里除了值日生,就只剩下薄以和楚幔两个人了。她坐在第一排,而他在最后,两个人之间像隔着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最后还是薄以先动了。桌子上散落的稿纸被他收起,一股脑儿全丢进了垃圾桶里,斜斜放着的那两支中性笔他倒是没收,甚至连笔帽儿也没盖上。

他穿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细碎的刘海儿挡住了一点点眼睛,双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懒散地往教室外走去,到门口时,才轻轻叫一声:“楚幔。”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那几个值日的人都好奇地看向他们。难怪楚幔这次考试突然退步得这么厉害,原来是因为跟薄以扯上了关系啊。几人互相交换着相似内容的眼神,直到被楚幔的声音打断:“薄以,薄以,你快来跟我讲讲,这道题怎么做?”

她的声音比他的还大,语气里的苦恼倒不像是装出来的。薄以皱了皱眉,缓步走过去,就看见她正跟一道分明超纲了的函数题斗智斗勇。薄以停顿了片刻,罔顾那几个值日生若有似无瞟过来的目光,最终还是倾下了身子,手肘撑住桌面,拾起笔。

“你仔细看着。”

说罢,笔尖和稿纸沙沙相磨。

他这样的角度,只留一头乌黑的头发给她。他用的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上面有一股极为浅淡的木头的香味,格外好闻。

楚幔胡思乱想着,倏尔额头被人用笔敲了一下,薄以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楚幔,你要不要继续听了?”

“啊?”楚幔吃痛,皱着眉回过神来,“我不是在听吗?”

薄以却往后退开了身子,将笔随意地丢在桌面上,手又收回到了羽绒服的口袋里,一副冻得不行的模样,用下巴点点桌子上的稿纸:“我已经讲完了。”

于是,等他们一起出门时,学校里已经空得很了。

冬天的天黑得早,这才刚过六点半,就显得有些沉了。上午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的积雪虽然已经被清扫干净,但两旁的树木上却还积着一层又一层,寒风吹过来,扑簌簌抖落下来一大片。

路灯已经亮了,楚幔和薄以并肩而行。楚幔不知道薄以为什么让她晚一点再走,而她也没有问。薄以就带着她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一家鸡汤手撕面的店门口。

华灯初上,店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薄以握住楚幔的手腕,微微的热度由他的指尖传递到她的身上。薄以将她拉到店子的最里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这才松开手,转头对老板说:“要两碗。”

在冬天的晚上吃一碗热汤面,无疑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楚幔虽想不通他究竟在卖什么关子,但总归也没说什么。

直到面被送上来,楚幔往上撒了一把香菜和葱花,才听到薄以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现在感觉心情好一点了吗?”

04 她刚刚才想明白您的意图

后来薄以觉得,自己那时真是傻透了。

听了他的话后,楚幔先是迷茫了一会儿,半晌才疑惑地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薄以也是一愣,还以为她是在逞强,身子往后一靠,将椅子抵在身后的墙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考差了,被人那么议论。”

汤面的香气在两人面前氤氲,里面大约放了芝麻油,勾得人格外有食欲。

楚幔馋得不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却也没忘回答薄以的问题。

“我知道自己考差的理由,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么惨,所以他们的态度一点儿也不会影响到我。”

说完,她也不再看薄以,就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吃东西去了。那模样,好像饿了好多天似的,一点淑女形象也不顾。

薄以漫不经心地想,当真浪费她这一副好皮囊。

但那晚之后,薄以的考试成绩却突然好了起来。

刚开始也还是有人讲闲话的,说他跟楚幔关系好,一定是她帮他作弊了。但后来在课堂上他分明也表现优异,到最后谣言不攻自破。

反倒是老师,知道消息慢一点,见他们两人关系极好的模样,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

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楚幔还觉得异常忐忑。薄以倒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的模样,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拉了拉她的手腕。

两边还有同学,楚幔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向薄以。他弯弯唇角,难得地缓和了嗓音说话:“你广东沐冷汐提问:为什么投稿不收诗的呢?

别怕,不会有事的。”

楚幔心口一软,胡乱地点了点头。

进去以后,老师显得极为和颜悦色,慢吞吞地问他们有什么打算,想考到哪所学校,又问他们打不打算一起冲一冲P大。那几乎是大多数中国学子梦寐以求的学府,楚幔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却还是睁大了眼,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来跟她和薄以说这个,而且还言明必须要他们两个一起过来。

薄以却好像早就看出了老师的目的似的,趁他起身去给旁的老师找资料时,微微转过身子,在楚幔的耳边轻声说道:“估计他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而恰好我们成绩都还不错,就想让我们互为动力,一起考P大。”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评论,“也算是与众不同的想法了。”

少年刚嚼过一块薄荷味的口香糖,此时嘴里还余下一点清凉,吐息落在楚幔耳边,细细碎碎,她的心仿若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一般,突然悸动。连带着,由耳尖到脸颊,都一齐滚烫起来。

找完资料回来的老师见状,微微一愣:“你脸怎么这么红?”

楚幔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薄以瞥了她一眼,眉目微动,须臾语气淡定地说:“她刚刚才想明白您的意图。”

老师一脸茫然,他把他们两个一起叫过来,不过是为了省事,免得一句话说两遍,太过枯燥。而他对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的话还没试探性地问出口,他们就已经看出来了?

05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但总归两个人还是将P大作为了目标就是了。

高二文理分科时他们都选择了继续留在理科班,而薄以的座位也早就从后排调到了前面。成为同桌后,楚幔才发现,薄以似乎很喜欢记录。所有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包括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什么,也包括她平时说了什么话,与他有了什么样的约定。

有一次楚幔看到他特别认真地在本子上写:3月6日,楚幔说,等到夏天要一起去看海。

她觉得薄以的长相和性格配上这句子里的内容,简直反差萌。她于是就忍不住打趣他:“你这样做像是快要记不住事情的老头子。”

薄以写字的动作微微一顿,半晌才笑着说:“可不就是这样。”

玩笑的一句话,谁也没有当真。

高二高三很快就在他们互相帮持的学习中过去了。

高考的那两天,天气格外炎热。

楚幔和薄以被分在了同一个考点,考点在别的学校,离他们学校有点儿远。他们一帮子同学,索性在考点附近的酒店里住了下来。男生住一层楼,女生住一层楼。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微博里都说这晚会有红月亮。当时楚幔正在房间里,准备再临时抱抱佛脚,就猛地被同住的一个女生扯住了手腕:“大家都在底下呢,一起去看看?”

楚幔摆了摆手:“我对月亮不太感兴趣。”

女生撇撇嘴,啐了一声:“书呆子!”就匆匆跑了下去。

但十一点多时,楚幔还是下去了。

那时大家差不多都睡了,楚幔辗转反侧睡不着,就想着要不还是下去看看月亮吧。好在夜间的风已经有了点儿凉意,她一路乘电梯下去,酒店的大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四处高楼林立,所看到的天空也不过是寥寥一角。

哪里有什么月亮?楚幔蹙眉,也不知他们是在哪里看的。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就看见薄以亦是诧异地望过来。

他们总是有这种毫无缘由的默契。

“来看月亮?”

楚幔点点头,又指指天空:“但是好像都被房子挡住了。”

“你跟我来。”

薄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酒店旁边的巷子里拐去,到后面时,楚幔才发现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依旧还是有房子的,但房子矮多了,看着像是古代的建筑,窝在一片高楼之间,倒显得格外开阔。

楚幔抬头,月亮刚好被云层挡住了一点,但依稀还是能看到一点点轮廓。确实是红色的,但那红跟楚幔想象的又有点不一样,像是砖头的颜色,上头又刷了一层灰色的滤镜,格外好看,又显得格外寂寥。

楚幔就问:“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薄以一顿,半晌,却是轻笑着说了句特别古老的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06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来

薄以将日记翻到这里,动作才蓦然停顿下来。

夜晚的伦敦极静,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五年。对面住着一位年迈的老人,每到深夜便开着留声机放音乐,都是些老歌,薄以隐约听出,是《甜蜜蜜》的旋律。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敲着,他觉得自己似乎想起来毕业晚会那天楚幔跟他说了什么了,但又记得不大真切。

高考后的事都被记在另一个本子里了。他转过身,又拐回到书房里,将书架顶上那一箱日记再次搬下来——

高中毕业晚会,薄以其实没有去参加。

他从朋友圈里看到,聚会的地点被定在本市最大的饭店里,男生女生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打算为自己的高中生活画上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楚幔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大概是想问他为什么还没到。他一直没接,后来她又发了短信,说有话要对他讲,希望能见到他。

薄以其实是有一瞬间的动容的,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罢了,他没有回,最后索性将手机关机,收进了口袋里。

高考完的校园格外冷清,偌大的教室里就只坐了他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大抵不愿去参加聚会,所以就想要在这里同大家告别。

临走时,在楼梯口遇见楚幔,是他所猝不及防的。他甚至想不明白楚幔为什么会知道他也在这里。她大约跑得急,额头上都是汗,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

“薄以。”她叫他。

薄以就笑,仿佛先前那个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的人不是他似的:“有什么事?”

他的态度有些疏离,跟以往一点也不一样。可楚幔这时心里正紧张,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么多。她站在楼梯下面,薄以高她一阶。她仰头看着他,被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一照,显得明亮而温暖。

她迟迟不说话,薄以侧身,作势要走,但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问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楚幔站直身子,吞了下口水,扯住薄以的袖子。

“我喜欢你。”这是第一句。

“如果我们都考上了P大,就在一起好不好?”第二句。

“当然,如果你成绩太差,没考上,我也不嫌弃你,也还是愿意跟你在一起的。”第三句。

快速地说完,她就低下了头,心跳快得厉害。她丝毫不怀疑倘若有机会,它会冲破她的胸腔,跳到她的嗓子眼。

空气一时凝滞下来,静得楚幔发慌。

许久,薄以才抬起手臂,缓缓地、缓缓地在楚幔头顶拍了一下。

“傻。”他说。

“我不会去P大的,等过几天,我就去伦敦了,之后在那边读书。”

一句话出来,连空气里仿佛都压了千斤重的鼎。楚幔彻底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又怎么样呢?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来。”

“但是楚幔,”薄以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有点儿讥诮。他逆光站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你怎么没有问我喜不喜欢你呢?”

07 我发现你其实不太聪明

——你怎么没有问我喜不喜欢你呢?

是了,那晚楚幔向他表白,他就是这么回答她的。

后来她又说了什么呢?

她脸色微微泛白,连头顶的暖色灯光都不能为她遮挡分毫。她咬着嘴唇,执拗地问:“那你喜不喜欢我呢?”

“不喜欢。”薄以回答得毫不犹豫,顿了顿,又说,“但还是要感谢这三年来你对我的照顾。”

他用一句感谢,一个照顾,就将两人之间所有的情谊彻底了断。

楚幔的心脏一点点往下沉,底下似有冰川,裹挟着寒意涌上来。她微微失神,在他侧身下去,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扯住了他。

“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故意跟着我一起选择理科,后来我去学画画,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务正业、自毁前程,也只有你一个人在支持我、鼓励我。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大约是——总归表白都表白过了,楚幔索性破罐子破摔,言辞激烈地质问他。

薄以神色微顿,好半晌才记起来,高二时,楚幔突然决定要去学画画,那时班级里所有的老师都反对,甚至还把她的家长叫过来详谈。楚幔烦不胜烦,素来毫无愁绪的脸上难得地染了几分郁闷。

后来她问正在解题的薄以:“你也觉得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

薄以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半晌,却答非所问地说:“明天你有时间吗?”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课,楚幔想了想,就说:“有。”

薄以停了片刻,又说:“那到时候学校门口见。”

第二天是个晴天,但毕竟已经到了冬天,空气里的凉意还是如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脸上。楚幔戴了帽子,裹了围巾,将自己包得像一只熊。

薄以是骑自行车来的,见到楚幔这副模样,眼里不禁就蕴起一点笑意。楚幔没好气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薄以便收住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你太好看了。”

哪有这么直接说人好看的?楚幔脸一红,哼哼了两声,跳上车子,这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卖了。”薄以最近沉迷于讲冷笑话。

楚幔用力捏了一下他的后腰,可他穿得太厚了,她只抓到一把棉花,心里更加郁闷了。

等到了地方楚幔才发现,薄以带她来到了市图书馆。

周六的图书馆人很多,薄以带着楚幔直接走到服务台,问:“请问《月亮与六便士》在哪个位置?”

工作人员很快检索出来,指给他看,薄以道谢,楚幔却是一头雾水地扯住他:“那本书我们不是看过了吗?”

不仅看过,他们还针对故事里的内容讨论争辩了很久。

薄以没说话,径自带着她走到那片书架旁,将书抽出,这才转头看向楚幔。他用手抵住唇,眼里似染了几分戏谑的笑意,好半晌才说:“我发现你其实不太聪明。”

楚幔更加迷茫,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反驳:“就你聪明!”

薄以伸出手指,指指书名:“这不就是选择吗?没有什么对的选择或者错的选择,遵从本心就是了。自己喜欢、开心、不会后悔,不就够了吗?”

08 希望能不让她失望

薄以的目光最终落在“遵从本心”这四个字上。

那本日记纸页已经泛黄了,页角微卷,是被翻过太多遍的模样。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轻揉眉心,月色透过窗户一点点洒落进来,落下一丝凉意。他突然发现,他那时理直气壮地跟楚幔说要遵从本心,但其实他自己却鲜少做遵从本心的事。

唯一一次任性,大抵就是和楚幔交朋友。

明知自己将来要离开,甚至明知自己总有一天会将她忘记,但他仍旧去和她做朋友了。

其实也有过那么几个时刻,他会感叹命运的不公,尤其是在他中考完那年的那个暑假,他第一次得知自己病了的时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起码不会危及生命。但医生告诉他,他的记忆力会变得越来越差,也许等到五年、十年后,他就会忘记所有人了。

后来他看过一个节目,里面有个人说,我之所以是我,正是因为有那些记忆,如果没有了记忆,我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觉得恐慌,甚至开始害怕自己会将所有学到的知识也忘记。与其到最后成绩忽降惹得大家怀疑,倒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拥有那些东西。所以他故意考差,所以他漫不经心。

楚幔是意外,但是他却被这个意外打动了。

于是为了不让她再失望,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成绩,将老师讲过的每一句话都记住,将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记住。

他初次感觉自己开始记不住东西,是在他高三这一年,他发现即便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他也只能摸到一点点隐约的轮廓。

时隔两年多,那种“有可能会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忘记”的恐慌再次袭击了他,提醒他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于是他开始在自己的床头贴上便利贴,提醒自己定好闹钟,每天早上要早一点起床,看昨天的笔记。

他比旁人多付出两倍的努力,并不是希望自己日后能飞黄腾达,他所抱的无非是一个最最简单的心愿——希望能不让她失望。

但到底还是失望了。

毕业晚会那晚,在她咄咄逼人地说出那么一大串话后,薄以微微仰头,透过转角处的玻璃,看窗外的夜空,看路上零星的行人。

“我之所以对你好,是因为我没有别的朋友,所以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他顿了顿,脸上依旧带着笑。须臾,他忽而抬手,一把捞过眼前的女生,将她捞到自己的胸前。

他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他过快的心跳声,但他仍是冷着声音,压住了叹息,淡淡地说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楚幔,以后多保重。”

“我以后会有新的朋友,会忘记你,希望你也一样。”他这话说得冷静,仿佛不带丝毫感情。

可明明当日说忘记的人是他,要忘记的人是她,可到如今,他果真快要将所有人都忘记,却唯独将她放在了心间,日日拿出来温习。

09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墙上的钟表依旧在滴滴答答不知疲倦地走着,街市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人声。薄以将所有的日记都收起,再次装回到箱子里,放到书架的顶端,这才转头去看邮箱里那封他久未回复的邮件。

同楚幔开始邮件往来,是在前年。那时楚幔在INS上更新了一条状态,说想要跟陌生人互通邮件,问有没有人愿意。

薄以便注册了一个新邮箱,以陌生人的身份,给她发了邮件过去。他用的昵称是Y,恰好是他名的首字母。他也不确定楚幔是否认出了他,譬如她这一封要求见面的邮件,就像是在试探了。

但是结婚——

他叹了口气,心口忽地涌出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像被无数根小针扎过一般,疼得不算厉害,但连连绵绵,令人惆怅。他的手指终究还是落在了键盘上,打字时,手指莫名有些发颤。

“祝福你。”简单的三个字,他却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似的。

邮件发送成功后,他靠回到椅背上,刚刚在日记里看到的那些内容尽数涌出来,在他的脑海里喧嚣叫闹。

时至今日,他跟她相识八年,三年形影不离,三年毫无联系,两年的邮件往来。他本以为自己此生或许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与她保持联系,但到如今,恐怕连这最后一点牵连也要断了。

窗外的日光渐渐流泻进来了,他因为一夜没睡,脑袋有一点点疼。他站起身,却不小心碰到了桌角放着的那一本诗集。是普希金的诗,似乎是当年楚幔送给他的。

书里夹着一张书签,书签停留的那页,那首诗叫《我的名字》。

薄以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段上——

但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他低头捡书的动作忽然停下来,窗外蓦然电闪雷鸣,暴雨似裹挟了雷霆气势,一股巨大的悲伤毫无预兆地侵袭了他的整个胸腔。

他起身关上窗子。

雨何时会停。

雨或许再也不会停了。

编辑/沐沐 0Hp5W/jnkph4NHN2bQAp/fayMmNsEbLbK+B15l3+N4ugY31gVyBn1ji5oaF5RO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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