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只是打算去跟喜欢的人表白了

阿黎阿黎！快出来！

收到大一时室友的消息时，姜黎黎这边刚好是凌晨，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本想等明天再回这疯丫头的，未想下一条消息紧跟而来——

网上都说我男神有女朋友了！是真的吗！

你快说话！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呀？你肯定有第一手消息对不对？

你还不回！还不回！算了……看来是真的了。

室友的消息闪得太快，姜黎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的男神是苏亿年？

你终于出现了！他一直都是我的围棋男神啊。

姜黎黎一顿，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她设置为特别关注的那个微博更新提醒——

苏亿年：还没有女朋友，只是打算去跟喜欢的人表白了。

她的脑袋忽地一片空白。

电话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接通，听筒那头是一首英文歌，姜黎黎曾听苏亿年唱过。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那头一道清雅柔和的嗓音从一阵音乐声里飘出——

“阿黎，你还要多久？”

01.不是只有他一个

“阿黎，你还要多久？”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姜黎黎匆忙套上外套跑出来，因为惯性没能刹住脚步。正继续往前冲的时候，苏亿年突然伸手拉住她。因为是冬天，苏亿年刚刚在外面站了太久，手有些凉，姜黎黎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拿开！冷啊……”

没想到苏亿年却握得更紧：“活该。”

姜黎黎讪笑了一声：“又不怪我，是你来得太早了……”赶在苏亿年反驳前，她又连忙问，“他们都到了？”

苏亿年回她一个“你以为呢”的表情，说：“都在周礼家等着呢，就你这个主人公姗姗来迟。”

说到周礼，姜黎黎的眼睛顿时亮了好几度：“我听说今天下午又有人到你们广播站给周礼点歌了？”她说着，又“啧啧”了两声，“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就得经受各种觊觎。”

苏亿年瞥她一眼：“你也觊觎？”

姜黎黎立刻瞪大眼：“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的确挺明显的。

每天早上一起坐校车去学校时，她总是喜欢坐到周礼旁边；中午去食堂吃饭时，不管吃不吃，她都会点一份周礼最喜欢的糖醋小排。还有昨天，老师布置下来小组任务，让两人一起去博物馆研究南北朝的风土人情，话音刚落，姜黎黎也是立马就凑到了周礼身边。

苏亿年抿了一下唇，半晌说：“不是只有他一个。”

姜黎黎没听懂：“什么？”

苏亿年说：“每天都被人在广播里送歌的，不是只有周礼一个。”他瞥了一眼姜黎黎，又将目光移开，“给我送歌的人更多，只不过，都被我拦下了。”

“……”

“所以，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我其实也很好看？”

姜黎黎无言以对。

周礼家离他们住的这片胡同不算远，苏亿年和姜黎黎到时，周礼和其他几个人正张罗着蛋糕要怎么切。

他们这帮人是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在一家围棋社里认识的，那时候课余时间多，父母总希望自家孩子能多才多艺，便自作主张地给他们报了一个又一个兴趣班。

周礼是在他们高一这年搬过来的，姜黎黎跟这一片的男孩都混得太熟，乍然来了一个新人，而且还是长得这么好看的新人，一时间惊为天人，当场便指着他对其他几个人说，以后周礼就是自己的男神了。大家都以为她当时不过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暗戳戳地喜欢了周礼好几年。

但这些人里，真正喜欢围棋的，也就只有苏亿年和周礼两个人了。所以从高二开始，其他人就陆陆续续没再上课，只有周礼、苏亿年和姜黎黎还一直在坚持，而三人的关系也越发亲近。甚至当初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他们还一腔热血地填了同一个地方。

不过，即便这一群人如今早已各奔东西，但由于每一年姜黎黎的生日都是在寒假，所以大家总会选在这一天聚一聚。

看到苏亿年和姜黎黎进屋，立刻就有人扔来两罐啤酒，说他们来晚了，得罚。周礼看了姜黎黎一眼，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笑着说姜黎黎是女孩，就不要喝酒了。

姜黎黎咬了一下唇，心想自家周礼果然暖，未想手刚碰到牛奶盒子，却忽地被一只修长的手阻隔了。苏亿年面无表情地撕开吸管插进去，咬住，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里，毫无察觉地说：“天太冷，喝凉的不好。”

姜黎黎转头看了一眼开到三十度的空调，正要反驳，苏亿年却突然欲言又止地瞪了她一眼。姜黎黎顿了好几秒，看着苏亿年一点一点变红的耳尖，有些一言难尽的记忆倏尔涌入脑海——天哪！自己果然死性不改，怎么又忘记今天是自己的生理期了……

她吞了一下口水，拍了拍苏亿年的肩膀：“你……真不愧是我的好闺蜜！”

“……”

02.我刚刚是不是比他更好看了

晚上回去时，连末班公交车也没了。离家远的索性就在周礼家住下，而像姜黎黎和苏亿年这样离家近的，正在马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

这条路两旁种了很多梧桐树，干枝和着路灯在脚下落了一层斑驳的光影。姜黎黎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苏亿年的影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三那年，在学校操场上埋的那盒棋子？就是你、我，还有周礼，我们三个人自己用石膏捏的，背后还写了字的。”

苏亿年自然记得。那年他们捏的时候，还刻意分开了座位，就是为了不让彼此看到对方在那些石膏上都写了什么字。到最后，他们还特别中二地相约好，等到过十九岁生日的时候再挖出来。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十九岁，他也记不清了。

姜黎黎又说：“你们俩过几天在B市有个比赛吧？”

苏亿年点点头。

姜黎黎说：“到时候如果周礼输给你了，我就把我的那一盒挖出来。”

苏亿年问：“为什么是输了？”

姜黎黎瞟了他一眼，一脸“这是秘密啊”的表情。苏亿年抿抿唇，忽地又问：“你想不想吃景德巷的那家馄饨？”

姜黎黎一直觉得，景德巷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

姜黎黎没去过景德镇，不知道那个真正的瓷都是个什么模样，但S城的景德巷却开遍了大大小小的陶瓷工作室，以及，卖馄饨的小店。

而且这些小店花样还特别多。譬如此刻，姜黎黎把葱花、香菜、醋和各种作料一起倒进碗里慢吞吞地搅拌时，屋子里的灯忽地暗了下来，只余墙角零星的几盏小灯。原本旁边的台子上有人在唱歌，灯灭时，那人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在一张又一张桌子边晃悠。这个节目之前从来没有过，大概是最近游客多了，老板新添的。

姜黎黎觉得新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唱歌的人看，苏亿年将一个馄饨吞进肚里，问她：“你觉得他好看吗？”

姜黎黎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转过头来看苏亿年。他们坐的位置靠近墙边，有一盏灯的光落到他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像星辰亿万年前照进来的光。姜黎黎一时有些发愣，吞了下口水，声音糯糯地说：“好看啊……”

苏亿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须臾，突然站起来，径直朝着那个歌手走去。他弯下腰，也不知跟那人说了什么，姜黎黎就看见那个歌手将吉他递给了苏亿年。不一会儿，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便从那边流泻了出来——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在做什么，我将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他唱歌时，眼睛一直看着姜黎黎，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他眼里亮起一簇簇火苗。姜黎黎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等回过神来时，苏亿年已经坐回到她旁边。

姜黎黎一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又听到苏亿年压低了嗓子问：“我刚刚是不是比他更好看了？”

他讲话时，将头往前凑了一些，呼吸就落在姜黎黎的耳朵尖上。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觉得苏亿年最近似乎格外注意自己的外表，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说：“周礼，周礼最好看。”

03.我得去找他

围棋比赛那天，姜黎黎一整天都没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守在电话旁等着苏亿年和周礼的消息。直到晚上十一点多，苏亿年的电话才打过来，他说自己输了，腻着嗓子让姜黎黎安慰自己。

苏亿年这人平时别扭得很，从来不讲这么直白的话。姜黎黎转了转眼珠子，问他是不是喝酒了。苏亿年含混不清地“嗯”了两声，又说：“我没等周礼，提前坐飞机回来了。阿黎，你给我开一下门。”

姜黎黎吓了一跳：“你现在在门口？”

她说着，连忙踩上拖鞋走到门口。一开门，就倏忽被人扯进了怀抱里。她的脸紧紧地贴着苏亿年的胸膛，一阵阵寒气透过敞开的门扑进来。姜黎黎推他一下：“你赢了周礼那么多次，就输了这一次，至于吗？”

“是是是，不至于。”苏亿年闷闷地应着，又说，“我刚刚在路上无聊，刷了一会儿美团，看见一部想看的电影，就顺手买了两张票……你看在我输得这么惨的分儿上，陪我去看吧？”

苏亿年的声音里带着点儿鼻音，这样软了嗓子说话，像是一只小猫拿尾巴挠着人的心窝子，又酥又软，还有些痒痒的。

姜黎黎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大口棉花糖。

苏亿年选的电影是一部爱情片，才看到一半他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放映厅里人不多，光线很暗，只零零散散坐了几对情侣。姜黎黎对这种青春片不感兴趣，看苏亿年睡着了，也没好意思叫醒他，只歪在一旁刷微博。

于是很快她便看到了苏亿年在下午五点半发的那条微博：有时候输就输赢，赢就输输。底下的配图是一张飞往S市的机票。

以及下午六点五十分周礼的微博：比赛推迟到明天，跟@苏亿年学，也逃了赛。他的配图则是一张飞往武汉的机票。

姜黎黎手一抖，转头看了一眼苏亿年，整个人有点凌乱了。

这是说好的比赛输了，心情悲伤，寻找安慰呢？

她半晌才理清思绪，此时电影已经快到尾声，最后女主眼角泛红，特别煽情且文艺地说：“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就知道我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就好了。”

所有以“如果”开始，并且以“就好了”结尾的句子，注定是以一场悲剧落幕。

她瞟了一眼旁边哭红了眼的女生，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捏苏亿年的鼻子。后者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嘟囔了一句：“别闹……”随即悠悠地转醒。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姜黎黎说：“周礼一个人去了武汉。”

苏亿年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她。姜黎黎说：“我得去找他。”

她说完便站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了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姜黎黎走得快，好几次险些滑倒。最后苏亿年无奈，只好抓住她的手腕扶着她。姜黎黎本以为按照苏亿年的习惯，铁定得讽刺她几句，可出乎意料的，他自始至终一直低着头，格外沉默。到最后，却是姜黎黎忍不住了，戳了戳他的手臂问：“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

苏亿年声音闷闷的：“你一定要去找周礼吗？”

姜黎黎说：“你明知道周礼去武汉是去找谁的，他不能去找她。”

苏亿年闻言，脚步顿了一下：“那也是周礼自己的选择。他喜欢林娅，他想去找她……这些我管不着，你也管不着。”他接着说，“你觉得那是砒霜，但对周礼来说，那是蜜糖。”不等姜黎黎答话，他又说：“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总喜欢把自己置入喜欢一个人的假象里。阿黎，你确定自己真的那么喜欢周礼吗？还是说，你只是喜欢那种惦念一个人的感觉？”

他后面那些话说得太抽象了，姜黎黎没心思细想，只瞪着他：“但我还是想去找他。”

即便他是为了别的人奔赴远方，但我也还是愿意为他跋山涉水。

苏亿年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她。他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低着头的时候，眼睛被挡住了一些。他刚刚明显不高兴了，姜黎黎说完那些话后就开始紧张，她以为苏亿年会骂自己执迷不悟。可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轻轻地弯起眉眼吐了口气：“太远了，叔叔阿姨大概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的。”

他说：“所以，让我陪你去吧。”

04.为什么不换一个可以让你快乐的人来喜欢

S市离武汉并不太远，坐高铁四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买的是隔天上午的车票，到那里时，才刚刚开始吃中午饭。他们订的酒店在户部巷里，东西刚刚放下，姜黎黎便扯着苏亿年去扫荡各种小吃。

姜黎黎嘴馋，看到什么都想吃，买来后吃了两口，又被新的东西吸引，便索性都丢给苏亿年。

吃完饭后他们才给周礼打了电话，他说他和林娅正在逛街，打算明天再过来找姜黎黎和苏亿年。

左右这一整天也没别的事了，姜黎黎心血来潮，便撺掇着苏亿年去附近的围棋社杀一杀。苏亿年虽不是什么明星，但到底拿过几个奖，又因为长得好看，所以也有一小部分粉丝。于是，他才刚走进围棋社，便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姜黎黎平时常跟他待在一起，对他的“厉害”习以为常，完全不当一回事，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竹马有多优秀。那边人太多，她挤不进去，索性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苏亿年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帽子上的毛也是白色的。他这会儿微微垂着头，嘴角很温柔地弯着，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又柔软又好看。

姜黎黎看得入神，冷不防苏亿年忽地转过了头。四目相对下，姜黎黎的心猛地一跳，只觉一阵热意上涌。她微微张了下嘴，却见苏亿年冲自己招了招手：“你过来。”

姜黎黎茫然地看着他，苏亿年皱了皱眉，突然站起身，犹自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一直走到她的跟前才停下。他此时离她极近，姜黎黎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跟苏亿年认识这么多年，这会儿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偏偏这时苏亿年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他做这个动作时，腰微微往下弯了点，下巴不小心蹭到了她的头顶。她的身子一僵，须臾便看见苏亿年将手往下滑了些，绕过她的手背，紧接着，抽出了她握在手里的手机。

“我的手机没电了。”目光掠过她涨红的脸，苏亿年轻声解释道。

姜黎黎这会儿也回了神，只想送给他一个白眼。借手机就好好借手机呗，整这么多幺蛾子干什么？又见苏亿年将手机递给面前的一个女孩，语带笑意地说：“可以麻烦你给我们俩拍张合照吗？”

然后，在姜黎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地揽过她的肩膀。姜黎黎猝不及防，嘴唇微微张了一下，眼睛瞪得特别大，紧接着“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而直到很久以后，姜黎黎回想起那一天，脑海里却只剩下苏亿年在闪光灯照过来的那一瞬间，在她耳边低声问的那一句——

阿黎，你喜欢周礼喜欢得那么累，为什么不换一个可以让你快乐的人来喜欢？

——比如，我。

05.你……喜欢我吗？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苏亿年没有说出口的。而他问的那个问题，姜黎黎也没办法回答。

大概是因为白天太累了，从围棋社回去以后，他们俩便各回房间休息了。到晚上九点多时，姜黎黎突然接到周礼的电话。

他似乎还在外面，周围吵吵嚷嚷的。电话刚一接通，姜黎黎便听到周礼似是有些迷茫地问：“姜黎黎，你……喜欢我吗？”

像被一阵鼓声突然震破了耳膜，那一瞬间，姜黎黎觉得自己有些失聪。等能再听见声音的时候，已经是周礼在电话挂断前说的最后一句：“我现在在江滩等你。”

姜黎黎只是犹豫了半刻钟，便换好衣服抓着包走了出去，却在走廊上碰见刚从楼下买了毛巾回来的苏亿年。他问她去哪里，姜黎黎莫名就有点儿心虚，眼神闪烁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亿年却似乎已经对答案了然于心：“去找周礼？”

姜黎黎“嗯”了一声，苏亿年默了默，又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最终，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出租车。

这个点的江滩还是很热闹的，天上的孔明灯多得不像话，升到特别高的时候，就像一颗颗星星。

周礼所在的位置很好找，姜黎黎一眼就看到了他，以及他身边的林娅。

姜黎黎的心一沉，直觉自己似乎来错了，本来想趁周礼还没看见的时候赶紧跑的，可林娅却先一步叫出了她的名字。姜黎黎的脚步僵着，胸口一阵发闷，她甚至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林娅的表情里像是带了几分嘲意，看了一眼周礼，又瞥向姜黎黎：“你们俩到现在还说只是朋友关系吗？周礼，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在一起，你还是想不明白吗？”

周礼闻言，脸色一白，眼里微微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林娅看他这副模样，又轻笑了一声，随即转身便走。周礼看了一眼姜黎黎，说了声“抱歉”，紧接着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姜黎黎觉得阵阵寒意正从自己的脚底漫上来，一直漫到自己的心脏。她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刚刚在电话里，周礼似乎是说：“如果你喜欢我，就来江滩找我吧。”

她当时脑子里一片混沌，也没多想就跑来了。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闹剧。想来不过是周礼太过急切地想证明给林娅看自己是清白的，便照着她的提议做了个实验。却独独没有料到，姜黎黎竟真的会来。

她的双臂无力地垂着，冬天的风像裹了刀子一般朝她身上袭来。她打了个寒战，倏忽，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紧接着，那人又抓起她的另外一只手，用围巾将两只手给裹住。姜黎黎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苏亿年还在自己旁边。

围巾是从他脖子上刚取下来的，还带着一丝他的余温。姜黎黎的眼睫上还沾着一点眼泪，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被暖到了，被治愈了。

但，她也更想哭了。

苏亿年看她眼里积聚了更多泪水，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怔了怔，须臾，突然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压在自己的胸膛里。她有些茫然地扯住他的衣襟，听见他的心跳似乎有些快。以及，他说话的时候，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是在漫天的星火里，他说：“阿黎，我现在要大发善心了，你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我一定会满足你。”

06.不知不觉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后来，姜黎黎想，如果能够早一点，只早那么一点点就好了，让她能够想明白自己在那个明明应该很难过的时刻，究竟是因为什么，居然被苏亿年三言两语就给治愈了，居然就不觉得难过了，那么他们之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但是，诚如她一开始所说，所有以“如果”开头，并且以“就好了”结尾的句子，注定是以一场悲剧落幕。

那晚在苏亿年说出那句会满足她的一切愿望的话后，姜黎黎立马眉开眼笑地问：“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苏亿年回她一个“你觉得呢”的表情，姜黎黎又说：“那我们去爬山吧。”

深更半夜，又是冬天，天气特别冷，才走到一半，姜黎黎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死活不肯再往上爬。苏亿年原本就是为了陪她，见她停下来，就从背包里拿出两罐他们先前在山脚的超市里买的奶啤打开，再递了一罐给姜黎黎。

姜黎黎忽地想起之前还在学围棋的时候，为了不跟平时文化课的时间冲突，他们经常是在周三和周五的晚上过去。从围棋社离开时，一般都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她和周礼、苏亿年三个人总会到旁边的商店里买罐奶啤，一边走一边喝。那时空气里的雾霾还没有那么严重，抬头能看见漫天繁星。周礼家离得近一些，很快就到了，之后那一段路便只有苏亿年和姜黎黎两个人。姜黎黎五音不全，却又酷爱唱歌，每每总要哼一路。苏亿年双手插在口袋里，默不作声地跟着。

那一段路的路灯有好几盏都坏了，于是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姜黎黎胆子小，紧紧抓着苏亿年的手臂不肯撒手。而每每走到要分开的巷子口，她又总会故意软了嗓子对苏亿年说：“你给我唱首歌呗。”

“什么歌？”

“《温柔》，只要那一句就行了，我就想听那一句。”

——不知不觉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苏亿年的声音是那种清清洌洌的，又带着些许温柔，唱这种歌时，就显得又深情又缱绻。

姜黎黎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脸上笑开了花。她深深地觉得这句歌词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心理写照。

想跟苏亿年再多走一段路，不想这么快就分开。

脑海里下意识地冒出这样的念头时，姜黎黎并没有究其原因，只当是他们的关系太好，两小无猜，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喜欢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

这会儿姜黎黎抿了一小口奶啤，一丝丝酒味兼浓浓的奶香瞬间溢满她的舌尖。她的脚无意识地晃动着，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苏亿年说：你再给我唱一遍《温柔》吧，这次我想听完一整首。

07.阿黎，你喜欢我

“所以，那天唱《温柔》的时候，你的电话就是打给男神的吧？你还骗我说是周礼！

“唉，我一直以为最后跟男神在一起的人会是你。

“你也太不开窍了，我男神一开始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啊。你不就是跟他说了一句假如周礼输了，就把棋子给挖出来吗？我男神倒好，这几年来就没赢过一回周礼。

“照他的水平，怎么可能赢不过那个姓周的？他那是故意的啊。他那年逃掉比赛的时候不是都说了吗？有时候输就是赢。”

输掉棋局没关系，只要能赢回你就够了。

“感人！”

见姜黎黎一直没回消息，室友又开始轰炸起来。冬夜的东京有点冷，姜黎黎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捞过被子裹在身上。

那年从武汉回来以后，姜黎黎觉得跟周礼再见面时会很尴尬，恰逢学校在派发去东京做交换生的名额，她便做了一回蜗牛，心血来潮地提交了申请。

暑假时申请结果出来了，室友念及要跟她分开，便死缠烂打拖着她一起去上海看了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并美其名曰“纪念青春”。姜黎黎对那场演唱会没什么太多印象，只记得唱到《温柔》时，她看着满场亮起的手机荧光，鬼使神差地就拨通了苏亿年的电话。可没想到那边还没有接通，她的手机就因为没有电而自动关机了。

以及——

她那时欲哭无泪地盯着自己黑得能映出人影的手机看了半天，听着耳边众人和着台上的人唱“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这是梦”的时候，心里忽地就浮现出无数次在深夜的长巷里，苏亿年低垂着头给自己唱这首歌时的模样。有些怅惘、酸涩，却又是甜蜜的、柔和的，像暮春的风，轻轻软软地拂在人脸上，透出一股莫名的舒畅与幸福感。

她咬了一下唇，心里瞬间溢满了各种情绪，那些被她忽略太久的情感倏尔如开了闸的流水一般汹涌溢出，惊得她心不在焉了大半夜。

而苏亿年却是在看到名单时才知道她申请了去做交换生，他为此跟她冷战了好几天，甚至连大家为她践行而办的聚会也没去参加。

姜黎黎心里觉得有些失落，快登机时，想了想，还是佯装不经意地给他发了条短信：喂，你真不来送送我啊？

短信刚发出去，她还没来得及将手机装回口袋里，手臂忽地被人扯住。紧接着，她又被人用力一扯，拉进了怀里。苏亿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许久才又是无奈又是气闷地开口：“你离开一阵子也好，这些年来我几乎每天都要看见你，烦都烦死了。”

姜黎黎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说：“打扰你交女朋友，真是抱歉了。”

苏亿年瓮声瓮气地回：“你知道就好。”

几乎是在他这句话落音的时候，登机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姜黎黎忙不迭地从苏亿年的怀里退出来，脸没来由地有些发烫。苏亿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姜黎黎不自在地瞥开了眼，推了推他：“那我走了啊。”

苏亿年问：“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景德巷的那家馄饨店里我给你唱的那首歌？”

姜黎黎没听清：“什么？”

苏亿年说：“快去吧，早点回来。”

后来姜黎黎时常想起他那时说“早点回来”这句话时的样子，他脸上是带了些许笑意的，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温柔缱绻得不像话。

只是，后来姜黎黎却并没有遵照他的嘱咐早点回来，甚至之后还直接申请了在那边留学。更甚——

这几年来，姜黎黎几乎没有主动跟苏亿年联系过，即便是他主动打来电话，她也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接听。这会儿大抵也是突然听说他要跟喜欢的人告白了，心里一时慌乱，才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气，才问：“你刚刚说……什么还要多久？”

苏亿年答非所问：“你猜我今天白天去哪里了？”不等姜黎黎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回了一趟高中，本来是想把我那盒棋子挖出来的……”

“可我挖错了。”

听到他最后的这句话，姜黎黎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声音也不由得有些颤抖：“你挖到什么了？”

“是你的那一盒。”苏亿年说，“阿黎，你喜欢我。”

果然。

姜黎黎僵坐着，张了张嘴，脸上都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才好。

被他知道了……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

那盒棋子是她那年在看完演唱会后一个人悄悄去换掉的，把原本写着周礼名字的棋子上全部换成了苏亿年。她本以为只要自己不说，这个秘密将会一直在地下腐烂，可没想到此刻却被另一个主人公大大咧咧地示于天地之下。

她抬手捂住眼，半晌才压住些许自己声音里的紧张，略微干涩地问：“所以你特地打来电话，就是要跟我说让我死心，而你喜欢的人是林娅吗？”

听筒里忽地陷入寂静之中，姜黎黎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却又随时都会跌下去，跌到万丈深渊里去。

听了她的话，苏亿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怪异地问：“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林娅了？”

“啊——”姜黎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偷偷去看过你的棋子。”

“……”

“就从栅栏边往右数，第三棵树底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

“阿黎。”

她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你连我和周礼的字都分不清。”

“啊？”

“你看到的那个是周礼的，我的在另外一排。”

“……”

苏亿年说到这里，又微微叹了口气：“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这么长时间都不愿意从东京回来的吧？”

姜黎黎讷讷的，攥着手机的手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又听苏亿年说：“你刚刚问我什么好了没有，我想问的其实是——这么久了，你有没有忘记周礼？有没有发现我一直在等你？有没有……”

他说：“阿黎，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来向我表白？”

他说话时，刻意将尾音拉长了些，门铃在这时忽地响了起来。她脑子里有些乱，也分不清是从听筒里传来的，还是从门外传来的，只轻轻捂着“怦怦”跳快的胸口，提高了嗓音问：“谁啊？”

隔壁住着的那个正在学长笛的少年似乎又开始练功了，悠扬的笛声透过隔音不太好的墙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她眨了一下眼，无端想起那年在机场，最后苏亿年问的那一句她没有听清的话似乎是——

你还记不记得在景德巷的馄饨店里我给你唱的那首歌？

是此情可待。

是我等你。

编辑/夏沅 qT1SU4TWPaStXOdJ2K3MxcnSWyB3L+ksT+NuADraN/JNgUsC1Od1SvAXvVaNsm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