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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少年

文/格物
新浪微博/@格物Catherine

天上的日月星辰固然美好,可江绍冰才是朱靛魂牵梦萦的那片天空。

作者有话说:因为我从事一份时刻处于战斗状态的工作,鲜少有闲暇时间,所以稿子几乎都是我在碎片时间里完成的,在出差的动车上,在赶往下个基地的大巴车上,在沿海边行驶的出租车上……感谢文字,赐给我坚持的力量,愿大家喜欢。

1. 江博士,为什么肉夹馍不叫馍夹肉啊?

此时窗外下起小雨,江绍冰坐在靠窗的位置,意兴阑珊地合上数学练习册,打开一本《楚留香传奇》打发时间。

他的同桌朱靛已经在旁边打了一个多小时的饱嗝,膈肌连续不停地剧烈收缩让她苦不堪言,她可怜兮兮地向江绍冰求助:“江博士,怎么才能控制住打嗝呀?”

江绍冰正看到楚留香和石观音战局胶着,打斗精彩处,没有理会朱靛。

“江博士,怎么才能控制住打嗝呀?”

朱靛连续问了好几次,终于引起了江绍冰的注意,他眼皮也不抬,说得十分专业:“食指伸入打嗝者的肛门,以缓慢的圆周运动按摩直肠,患者打嗝的频率会立即变低,三十秒内完全停止。”

朱靛反应迟钝,缓慢地将江绍冰说的每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大惊失色地喊道:“啊?”

“嗝。”一个响亮的饱嗝打断了她的震惊,她缓了缓,装作快要呕吐的样子道,“你好恶心啊。”

江绍冰终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这是科学,2006年,美国一名医生的研究表明,这种方法能够刺激患者的交感神经从而达到止嗝的效果。”

“你好厉害哦,什么都知……”还没等朱靛抒发出佩服之情,又一个劲爆的饱嗝响彻教室。

她红了脸,拍拍胸口,教室里的说笑声多了起来,周围同学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她这边,大家纷纷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抿着嘴笑。

朱靛感觉自己丢人丢到家了,现在看来,江绍冰的方法是她唯一的出路了,经过再三考虑,她鼓足勇气,决定……果断放弃!

江绍冰眼瞅着她一副壮士断腕、英雄自戕的表情,实在是滑稽,他索性合上古龙的小说,托着下巴“观赏”自己的奇葩同桌。

朱靛穿了一件姜黄色连帽卫衣,因为老旧,胸前亮晶晶的字母贴片脱落得差不多了,廉价的涤纶材质起了层密密麻麻的小球。

她是个胖子,因此,身处于两桌之间有限的生存空间内,她只有时刻挺直腰杆,才能保证呼吸畅通,这种于夹缝中求生存的环境倒是练就了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娘子军的气质。

“江博士,为什么直线BD垂直于平面PAC呢?”朱靛盯着一道立体几何题,冥思苦想了半天不得解,只好向江绍冰求助。

江绍冰没吱声,一把将朱靛的练习册抽过去,熟练地在上面列了简洁的证明步骤。

原来如此,朱靛难得跟上了江绍冰的解题思路,她顿时豁然开朗地点头:“明白啦,明白啦。”

可话音刚落,她两条眉毛又皱成蚯蚓,若有所思地问江绍冰:“江博士,为什么肉夹馍不叫馍夹肉啊?”

2. 江博士,蚊子为什么不会被雨砸死呢?

“江博士,《离骚》里‘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是什么意思哦?”

“那江博士,蚊子为什么不会被雨砸死呢?”

“对了,江博士,为什么这个定语从句引导词只能用that(那个)不能用which(哪个)啊?”

“江博士啊,江博士,为什么牛仔裤右口袋上边还有一个小口袋哩?”

朱靛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她所提的问题天马行空、千奇百怪,从练习册上的试题一直问到学校门口商店车厘子口味的冰糕。

江绍冰经常被她问句里超级可爱的语气词逗得忍俊不禁,这丫头舌头上挂了不知多少语气词,跟一连串小精灵似的,冷不丁地蹦出一个。

有时候,江绍冰被朱靛问烦了,或者被她无厘头的问题问得无聊极了,他便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不搭理她。

可朱靛马上会化身为一台复读机,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地重复:“江博士,为什么呢?”

真是聒噪得很,江绍冰紧皱着眉头转头瞪她,却见她单纯无害地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俨然一个好奇宝宝。

朱靛天生长了一副不聪明的样子,单眼皮,看起来微肿的上眼睑耷拉着,没睡醒的样子,瞳距略宽。江绍冰初次见她时,脑子里马上联想到的是一只慵懒笨拙的哈巴狗。

在朱靛那张肉肉的大脸上,最有特点的是那对原生态眉毛了,又弯又长,像极了女宝宝头顶上柔软弯曲的羊角小辫儿,就连她写的字都像极了她的身材,圆乎乎的,跟肉团儿似的。

不过,朱靛第一次对江绍冰佩服得五体投地,是因为他写的字。

那天一中新生报到,报到处人多,太拥挤,朱靛活动不开,只能向前面正在签名的男生拜托道:“同学,麻烦你帮我签到好吗,我叫朱靛,朱砂的朱,赤橙黄绿蓝靛紫的靛。”

前面那个男生没抬头,在写完自己的名字之后,顺便在下面写上“朱靛”,紧接着一转身离开了,其间跟朱靛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朱靛踮起脚尖注视着签到表,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来可以写得那样磅礴大气,字体苍劲有力,一撇一捺均很潇洒,如刀剑出鞘。

她挤出人群,奔跑到那个穿天蓝色衬衣的高个子男生身后,悄悄地尾随着。

一中道路两旁的树是美丽的五角枫,金秋时节,凉爽的秋风具有魔力一般,遇上五角枫叶片就开始层层渲染,将树叶染成棕红、大红、橘红、橘黄、柠檬黄……美丽极了。

“你确定要跟着进来吗?”江绍冰停下脚步,突然转过身冷漠地看着朱靛。

朱靛抬起头一看,见江绍冰身后一扇门上写着“男厕所”。

她竟不难为情,依旧嬉皮笑脸,臃肿的眼皮和饱满的卧蚕在笑起来时堆成可爱的小元宝,她大大方方地问他:“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的字为什么写得那么好看?”

江绍冰上下打量着朱靛,她长得不漂亮,穿了条褪色的酒红色灯芯绒背带裤,裤腿不长,盖不住脚踝,露出颜色鲜艳的条纹袜子,十分土气。

朱靛光洁的大脑门上汗涔涔的,她一直朝江绍冰憨憨地笑着,看上去没有任何心机,她有着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双瞳剪水,尤为明亮。

刹那间,一阵秋风吹至,她身后整片五角枫林枝叶摆动,满眼浓郁的色彩十分绚丽壮美。

朱靛有幸分到A班,不过是以倒数第一的名次,她从教室门上的排名表得知,原来江绍冰是全年级第一名。

作为第一名,江绍冰可以优先选择同桌,他笔直地走到朱靛的跟前,随意地说了句:“就你吧。”

朱靛的书包带断了,她正双手吃力地将大书包托到身前,像只笨重的袋鼠,面对着江绍冰,她十分惊讶,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O”字形。

江绍冰嘴角不露痕迹地上扬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严肃。

3. 江博士,为什么不用韭菜做草坪呢?

中午吃饭时,朱靛拿出了自家腌制的咸鸭蛋,这鸭蛋不是很咸,直接吃也可以。江绍冰敲开一个淡青色的大鸭蛋,找到接近蛋黄的地方用筷子挑着吃。

朱靛家的咸鸭蛋的蛋黄质细而油多,可以媲美又香又鲜的蟹黄,非常合江少爷的胃口。

他用筷子将鸭蛋黄挑干净,剩下鸭蛋白搁置到一旁,不稀罕吃。

朱靛买来醋溜土豆丝,吃得津津有味,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着冷笑话,顺便将江绍冰丢弃的鸭蛋白剥出来放到米饭里,再用筷子将蛋白戳碎,同米饭搅匀来吃。

她双手托着碗,嘴里被塞得鼓鼓的,活像一只贪吃的土拨鼠。

自从有她“陪吃”,江绍冰食欲大增,他几乎每顿都要吃她从老家带回的腌黄瓜,里面有浓郁的泡椒和料酒的味道,回味有淡淡的甜,是很清爽的冰糖甜。

“我妈可是村里腌黄瓜手艺最好的。”说起这个,朱靛扬起下巴,十分自豪。

她从不忌讳提及自己来自农村,不像学校里其他女生,周末回乡后返校,乡村公共汽车坐到一中前几站就要下车,然后步行到学校,这样就可以装作家住在市中心附近的样子。

江绍冰为人孤僻,让人难以接近,难得他不排斥朱靛,这丫头没心没肺的,跟她相处起来,自在得很。

朱靛这个名字相当有趣,刚开学的时候,经常有同学叫成“猪腚”,后来有人恶作剧,叫她“猪屁股”,从此,这个外号流行开来,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亲切地喊她“猪屁股”。

朱靛开始时还相当抵触这个难听的外号,她哼了一声,瞪人一眼,噘着嘴,气呼呼道:“我生气了哦,不理你们啦。”可是,转眼,她又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乐呵呵地活蹦乱跳了。

只有江绍冰不与其他人沆瀣一气,他从不叫她那么不雅的外号,他直接叫她——“猪”。

“张嘴。”江绍冰突然道。

“啊?”朱靛没搞清状况。

江绍冰趁她张嘴的空当,赶紧往她的嘴里放了两颗蓝莓味的木糖醇口香糖,嘱咐她:“多嚼嚼,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哦。”朱靛乖巧地点点头。

她身上具有山东大嫚的很多特点,其中包含离不开葱、韭、辣、蒜,如果吃饭时没有小葱,她总觉得索然无味。

身为同桌的江绍冰深受其害,为她准备了各种口味的木糖醇口香糖,每当他察觉周围的空气一言难尽时,就往她的嘴里塞木糖醇口香糖。

“江博士,为什么不用韭菜做草坪呢?”朱靛嚼着口香糖,透过玻璃窗向餐厅外面的草坪望去,这么大的空地,种韭菜显然要比种草有经济价值啊。

“韭菜出绿水,踩上去滑得不行,而且不耐踩,几脚上去,韭菜就腐烂了。韭菜还有一个缺点,它在生长期需要很大的生存空间,如果种得那么稀疏,根本起不到绿化的效果。”江绍冰讲解道。

“这样啊。”朱靛显然有些失望。

见她这副德行,江绍冰忽然目光阴鸷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防止某些猪吃了污染空气。”

朱靛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她也默认,嘻嘻地傻笑着。

记得一次周末,她在家吃了韭菜合子,结果忘记刷牙就往学校赶,见到江绍冰时,他简直生无可恋,抓狂道:“再名贵的香水也掩盖不了韭菜合子的刺鼻味儿。”

4. 江博士,我是不是最像刘姥姥呀?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江绍冰稳稳地居于全年级第一名,可朱靛仍然成绩惨淡。

江绍冰看着分发下来的寒假作业,大致浏览了一遍,吐槽道:“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朱靛也不埋怨,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做起事来中规中矩,老师要求将课本上所有的诗词抄写二十遍,她绝不偷懒少抄一遍。

寒假的最后一天,朱靛到学校整理床铺,江绍冰为了答谢她,提出来请她吃自助餐。

那是家位于十七楼的海鲜自助餐厅,顾客坐在窗口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景色美丽得如童话一般。

朱靛开心得两只眼睛放光,各种吃过的、没吃过的食物都夹一些来吃。

江绍冰喜欢吃海鲜,他亲自用芥末调了两小碟辣根儿,递给朱靛一小碟,回来用生鱼片蘸着吃。

朱靛吃不惯生鲜,于是,江绍冰将盘子里的小乌贼放到开水里煮,等到水再次沸腾,他马上用漏勺捞出来。

他教朱靛将小乌贼蘸着辣根儿吃:“海鲜性味寒凉,吃芥末可以防止胃寒的人产生不适,而且芥末的味道虽然浓烈,可是在与海鲜食用时,非但不会夺走海鲜的鲜味,反而能够去腥,令海鲜更加鲜甜可口。”

朱靛早就听说过高格调的人都喜欢用芥末做配料,江绍冰在学校时就经常前往高档餐厅打一份芥子油拌海螺片。

朱靛尝了口小乌贼,脆嫩鲜香,火候刚刚好,可是,似乎还差点儿滋味儿。

第二块小乌贼还没到嘴里,朱靛突然想到了缺少的是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江绍冰,冲他神秘地一笑。

江绍冰暂时没有猜透她心里憋了什么坏水,只见她起身又去挑食材,很快就返回来。

没错,是蒜泥,江绍冰目光沉下来,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不想与朱靛对话。

朱靛咧嘴干笑着,她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跟江绍冰解释:“芥末像露水情缘,来势汹汹,散得也快,一股冲劲过后不留任何痕迹,而大蒜就比较深情,从舌尖一直辣到心里,辣得深刻……”

“而且,回味无穷。”江绍冰插嘴补充道,他故意将“回味”说得很重,并拉长,再冲朱靛翻了个白眼,义愤填膺得好像奥斯维辛集中营里深受毒气弹戕害的难民。

“江博士,明天就要分班了。”朱靛低头啃老玉米,提起沉重的话题。

“嗯。”江绍冰显然不愿提及,冷淡地回应。

一中高二开始分文理班,江绍冰选理科班,而朱靛本来理科成绩差得对不起爹娘,只能选择相对比较有优势的文科班。

桌子上,江绍冰的手机叮叮地响个不停,他打开手机一看,原来A班的语文老师突然在群里发起一个话题:说说你的同桌最像红楼梦里哪个人物,并配上相应的图片。

朱靛也凑过去看,她在脑子里搜索她所知的红楼梦人物,金陵十二钗,她连想都不敢想,书里聪明伶俐的丫鬟,她也难以望其项背。

“你说,我是不是最像刘姥姥呀?”朱靛不自信地小声说,说完,她却无比希望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你不是,”江绍冰的答案如她所愿,他一字一顿地肯定道,“你最像史湘云。”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朱靛羞红了双颊,等江绍冰在全班面前夸她像史湘云,此刻她感觉仿佛置身于舞台中央,万众瞩目,心里美滋滋道:“过奖,过奖。”

紧接着,江绍冰发出一张图片,图片上的胖妞上课期间趴在桌子上睡觉,还不忘竖起生物课本掩护自己。她嘴角流出哈喇子,胖手指还戳在鼻孔里,图片下面配着文字“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江绍冰!”朱靛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气得喊他的名字。

江绍冰芥末入口,一下子呛出了眼泪。

江绍冰咳嗽不停,又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他一边咳,一边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癫狂”。

朱靛见他如此面目,薄薄的小嘴唇狠狠道:“活该,还我名誉。”

5. 江博士,为什么我总是与天上的美景无缘呀?

分班之后,江绍冰和朱靛仍旧每天一起吃饭,他吃她带的咸鸭蛋黄和腌黄瓜,她蹭他买的红烧肉和辣子鸡。

文科班的女生们纷纷问朱靛:“江绍冰是不是你哥哥啊?”

朱靛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不确定江绍冰对自己是何种情感,说是同学,他对自己还是区别于他人的,但若说他喜欢自己,估计鬼都不信。

但她无比肯定的是,每次见到他,她就如同一条误入花瓣池的锦鲤,缤纷的颜色,甜蜜的芬芳,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只能听见心脏的搏动。

这两天让朱靛不安的是,江绍冰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去打听,他们班的同学都说他请假了,可是,她给他打电话,又无人接听。

朱靛在学校心急如焚,她趁下午上自习的时候,偷偷从学校里溜了出去,凭江绍冰曾经跟自己提及过的大致方位找到了他家。

“你怎么来了?”江绍冰开门时看到朱靛,很是惊讶。

“我来看看你喽。”她见江绍冰一只眼睛上贴着眼药贴,连忙关心地凑过去看。

“没事儿。”江绍冰躲开她,云淡风轻地说道,“养几天就好了。”

江绍冰的家很大,装修得富丽堂皇,朱靛跟在他后面转了两圈,惊得瞠目结舌。

他家在本地颇有名气,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离异,父母各自忙于事业,多年来他一人独居。

他明明生病了,却只能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斜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朱靛收拾着茶几上一大堆垃圾食品,心里开始隐隐作痛。

她想起自己带来的咸鸭蛋和腌黄瓜,便跑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果仁面包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然后做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招呼他来吃。

如此简单的饭菜却让江绍冰心情大好,他把果仁面包切成片,叠成好几层,不断地往嘴里塞,平时高冷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他在此刻就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朱靛鼻子酸涩,嘻嘻地冲江绍冰傻笑,来掩饰她心里的难受。

“江博士,前天晚上有流星雨,你看见了没有啊?”她没等江绍冰回答,先自己委屈地嘟囔,“本来我掐准时间要看的,可在预告时间前半个小时,我去了趟厕所,结果便秘,蹲了两个小时,忘记了这码事。”

江绍冰听了差点儿喷饭,这头猪的“蹲功”是有多强呢。

“跟你说,我好像从小就与天上的美景无缘,电视上预报的日全食、月全食,我全都错过了,就连雨后彩虹,每次也因为各种事情而没看到。”

“正常。”江绍冰不以为然道。

“为什么啊?”朱靛愤愤不平地跺脚。

“因为猪不能抬头看天空。”江绍冰咽下饭菜,认真地解释道,“猪的颈椎是直的,后脊椎骨中缺少柔韧的软骨,所以,头抬起的幅度非常小,况且它们的脖子又粗又短,前额非常高,阻碍了它们的视线。”

“原来是这样啊。”朱靛对江绍冰一脸崇拜,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没有意识到他将她和猪完全画等号了。

江绍冰瞧见朱靛软萌可爱的样子喜不自胜,她一看就是在充满爱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就像是阳光晒过的棉被,温暖快乐,有股化骨绵掌的力量。

朱靛喝了口果汁,问他:“江绍冰,你为什么那么博学呢?”

“因为我曾经想得到关注。”江绍冰声音低沉道。

江绍冰幼年时,父母劳燕分飞,几乎没有时间在家,他像个想尽办法博眼球的小丑,拼命地博览群书,希望父母多欣赏他几分。

那天朱靛从江绍冰家离开时,俏皮地吐吐舌头,黑溜溜的眼睛瞄向茶几上的沙田柚。江绍冰很快领会,他笑着捏了捏她肉肉的脸,拿过柚子塞进她背后的小书包里。

6. 江博士,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江绍冰过了两天就回到学校上学,中午的时候,朱靛从食堂打好饭菜到他们平时坐的座位等他,可是,他没有来。

晚饭时,朱靛同样早早地占好座等着他,可他还是没有来。

朱靛跑到江绍冰的班里找他,班里的同学说他跟一个女孩出去了。

女孩?朱靛心一紧,这时,上课预备铃响起,把她吓了一跳。她惴惴不安地回到教室上晚自习,三个小时的晚自习,她盯着一页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

晚自习一结束,朱靛马上到处找江绍冰,终于在学校后花园的湖畔找到了他。

他和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孩坐在石凳上,他见朱靛过来,站起身来。

“我,我,”朱靛走到江绍冰跟前,一下子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在家做了一罐蜂蜜柚子茶,送给你。”

紧接着,她从书包拿出一个大罐头瓶子递给江绍冰。

江绍冰仍旧板着一张扑克脸,接过罐子,不以为意地瞧了瞧,眉头一皱道:“干吗这么麻烦,淘宝上这种东西很便宜的。”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朱靛的心里豁开一道口子。她张了张嘴,想说这是她特地跑到山里养蜂人那里买的纯正枣花蜜;她想说她小心翼翼地将柚子皮刮干净,在锅里熬了很久很久;她想说上次听他咳嗽,这蜂蜜柚子茶有祛痰镇咳的作用。

可是,朱靛在江绍冰和那女孩冷淡的目光注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匆匆跟江绍冰道了别,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那晚,朱靛失眠了,她特别想知道江绍冰今晚看她的眼神为什么不同以往,是因为那个长发女孩吗?江绍冰跟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

这一系列问题困扰了朱靛一整夜,一直到半夜三点,她翻出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机,准备给江绍冰发短信,可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起。

她犹豫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给江绍冰发了一条信息:昨天中午,我被数学老师训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听同学说,这期间下了一阵太阳雨。江博士,为什么我总是错过好看的天空啊。

信息发过去之后,朱靛等到上午下课,也没见他回复,中午去吃饭的时候,她看见江绍冰跟那个女孩一起进了餐厅。

昨晚花园灯光昏暗,没有看清那女孩的长相,今日朱靛默不作声地凑近看,见她穿了一件象牙白的燕尾领针织衫,薄荷绿短裙上绣了精美素雅的碎花,身材高挑,瓜子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朱靛顿时相形见绌,她耷拉着脑袋,在离江绍冰座位不远处的石柱后面找了个座位坐下吃饭。

她痴痴地注视着两人,见江绍冰席间不间断地往女孩碗里夹菜。那女孩噘着嘴,好像在撒娇,接着打开一瓶优酪乳喝了一口,奶渍沾到嘴唇上,江绍冰满眼宠溺地用纸巾为女孩擦干净。

两人吃完饭,女孩对着小镜子在嘴唇上涂上珊瑚粉的润唇膏,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从江绍冰班里传来的小道消息说,那女孩是江绍冰的青梅竹马,江绍冰过些日子要同她一起去美国。

朱靛大吃一惊,她总想找个机会单独问问江绍冰。她知道九号教学楼前的冬青丛里常住着一只可爱的小花猫,是江绍冰给它安的窝,他每天一得空闲,就会拿猫粮去喂小猫。

果不其然,朱靛在冬青丛前遇见了江绍冰。

她急切地问他:“江博士,听说你要去美国?”

“嗯。”江绍冰点头,他的目光没在她的身上停留,自顾自地蹲下身,将猫粮喂给小猫。

“你那么优秀,到哪里都会有出息的。”朱靛语气轻快。

她说完,江绍冰站起身来面对着她,见她红了眼眶,却还笑得憨憨。他发现她的眼睫毛很长,睫毛根部挂了细细的小泪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江绍冰别过头,正准备走,听见朱靛在身后带着哭腔喊道:“江博士,你走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

然而,江绍冰连这点要求也没答应她。

江绍冰离开的那天,朱靛路过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碰巧得知江绍冰刚办完学籍手续。她陡然醒悟,撒腿飞奔出去。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看见江绍冰家的黑色轿车正行驶在不远处。

“江绍冰,江绍冰……”她一边跑,一边喊他的名字,结果没注意跟前的减速带,脚下一绊,跌倒在泥水里。

车上的江绍冰心有感应似的朝后视镜望去,见朱靛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他赶忙让司机停车,却被陈绍珊拦了下来。

陈绍珊焦急地提醒江绍冰:“该走了,不能再拖了。”

江绍冰转过头,透过车玻璃,往朱靛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清洁工打着雨伞走过去扶起了朱靛。

江绍冰心里清楚,如果他一过去,就更不舍得离开这里了,他双手握紧装满蜂蜜柚子茶的罐头瓶,终于狠下心,挪开视线,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7. 江博士,你拍的风景照为什么全部都是天空?

朱靛大学主修大众传媒专业,大二暑假,在老师的推荐下,加入国内某大牌明星的策划团队实习。

她一个实习生,平时大部分工作就是给各位前辈端茶送水,整理文档。

最近团队正策划邀请一位国际顶尖的摄影师来为明星拍摄一系列照片,大家搜集了海量的资料,经过反复对比,认为美国著名摄影师John在这方面摄影成果突出,最终决定向John发出邀请。

朱靛整理资料时,发现John与她同龄,他正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医学专业,同时又是一位顶尖的摄影师。

他拍摄的照片上的人物都是棱角分明的超模,高凸的眉弓,深邃的眼窝,面部轮廓极具立体感。

John本人很有传奇色彩,传言,他右眼患有视网膜色素变性,差点儿失明,经过治疗之后,右眼最终色盲。

因此,他拍摄的照片既有彩色照片的灵动活泼,又有黑白照片的浑厚凝重,色盲的右眼更能帮助他把握照片的影调,在形态质感、空间纵深度和整体气氛方面表现极佳。

John到来的那天,朱靛跑去星巴克买来现磨咖啡,摆在托盘上给大家送去。

她低着头,安静地将咖啡放在工作桌台上,当抬头看见坐在重要位置的江绍冰时,她难以置信,惊讶地喊道:“江博士?”

谁知,江绍冰反应淡淡,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继续跟众人研讨。

朱靛站在原地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垂头丧气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几年未见,江绍冰比以前还要帅气,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朱靛叹息着,她与他,真的是天壤之别了。

不过,得知他就是John之后,朱靛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他当初那么匆忙地赶去美国,原来他是患了眼疾。

9月20号是江绍冰在国内的第一场摄影展,朱靛好不容易买到票进去。

她正在一张雨后彩虹的照片跟前久久伫立,突然听见咔的一声。

朱靛扭头一看,见有人在给她拍照。

眼前这个男人高挺笔直,穿着白色T恤,军绿色工装裤,虽然压低了鸭舌帽,但朱靛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江博士?”朱靛欣喜若狂。

江绍冰干咳了两声,朝她走近,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孩,他终于见到了。

“江博士,你没有跟你女朋友一起来?”朱靛比以前聪明一些了,学会套别人的话了。

“我单身。”江绍冰认真地回答,他见朱靛朱唇微张,猜到她要问什么,便抢先回答道,“高二时你看到的那个是我妹妹。”

原来是这样,朱靛终于松了口气,她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故作平静地问江绍冰:“江博士,你不是专门给超模拍照片吗,为什么还要拍这些风景照?”

“给超模拍照是为了赚钱生存,拍这些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江绍冰抬头注视着巨大的照片墙。

“你的梦想是什么呢?”朱靛追问道。

江绍冰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朱靛连珠炮似的发问又开始了:“江博士,你拍的风景照为什么都是天空呢?”

被这丫头发现了。

的确,江绍冰拍摄的风景照,有拉斯维加斯夜空中璀璨壮丽的极光,有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淡淡彩虹,有神奇的日全食,还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天空……

江绍冰笑出了声,露出珍珠贝般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修长的手指掐掐朱靛婴儿肥的脸颊,宠溺道:“因为我的猪无法抬头望天空,所以,我要把所有天空送给她看。”

朱靛眼眶里的泪珠还未落下,她就一下子扑到江绍冰的怀里,像只无尾熊一样赖皮地抱住他。

天上的日月星辰固然美好,可江绍冰才是朱靛魂牵梦萦的那片天空。

认识江绍冰以来,朱靛如同夸父逐日般执着,让自己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这样或许就可以仰望到他心里的天空了。

幸运的是,夸父没有追上日头,可她抱住了她的天空。

编辑/周周 yt0Tn2Kr9FzJlp+X6mWgHrlrWShdiiCqALrAcAZ6fIOhoHsZnmjPoIjtp8Z27I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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