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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降南唐马氏亡国
征东鲁周主督师

却说王峻留驻陕州,并非故意逗挠,他却另有秘谋,不便先行奏闻。周主郭威,闻报惊疑,拟自统禁军出征,取道泽州,与王峻会救晋州。一面遣使臣翟守素,往谕王峻,峻与守素相见,屏去左右,附耳密语道:“晋州城坚,可以久守。刘崇会合辽兵,气势方锐,不可力争,峻在此驻兵,并非畏怯,实欲待他气馁,然后进击,我盛彼衰,容易取胜。今上即位方新,藩镇未必心服,切不可轻出京师!近闻慕容彦超据住兖州,阴生异志,若车驾朝出汜水,彦超必暮袭京城,一或被陷,大事去了!幸转达陛下,勿生他疑!”守素唯唯遵教,即日驰还京城,报知周主郭威,威闻言大悟,手自提耳道:“几败我事!”遂将亲征计议,下敕取消。 郭雀儿亦有失策时耶?

是时已为广顺元年十二月,天气严寒,雨雪霏霏。峻乃下令各军,速即进发,到了绛州,也无暇休息,便语都排阵使药元福道:“晋州南有蒙阮,地最险恶,若为敌兵所据,阻我前进,却很费事。汝引部卒三千,赶紧前行,得能越过蒙阮,便可无忧了!”元福应命前驱,冒雪急进,到了蒙阮相近,见地势果然险恶,幸无敌兵把守,便纵马飞越,出了蒙阮,方才扎住。令部校回报王峻,峻私喜道:“我事得成了!”因即麾军继进,过了蒙阮径路,与药元福相会,向晋州进兵。

北汉主刘崇,及辽将萧禹厥,正虑攻城不下,粮食将尽,更兼大雪漫天,野无所掠,未免智穷力尽,日思退归。忽接哨骑探报,知王峻已逾蒙阮,不由的心惊胆战,立命烧去营垒,夤夜返奔。至王峻到了晋州,敌兵早遁。城内王万敢、史彦超、何徽等,出迎王峻,导入城中。彦超便禀王峻道:“寇兵虽去,相距未远,若使轻骑追击,必得大胜。”峻答说道:“我军远来劳乏,且休养一宵,明日再议。”彦超乃退。翌晨值峻升厅,彦超又来禀白,药元福等亦从旁怂恿,峻乃令药元福统兵,与指挥使仇弘超,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诏,策马出追,驰至霍邑,追及敌众,便奋击过去。敌军后队,统是北汉兵,一闻追兵到来,都越山四跑,急不择路,或坠崖,或堕谷,死了无数。元福催后军急进,偏偏延诏懦怯,沿途逗留,且语元福道:“地势险窄,恐有伏兵,且回兵徐图进取。”元福忿然道:“刘崇挟胡骑南来,志吞晋绛,今气衰力惫,狼狈遁还,不乘此时扫灭,必为后患。”言未已,那王峻遣人到来,说是穷寇勿追,饬令回军,元福长叹数声,收军而还。 王峻亦非真良将。

辽兵还至晋阳,人马什丧三四,萧禹厥自耻无功,诿罪一部酋,钉死市中。刘崇亦丧兵无数,复因辽兵归去,不得不畀他厚赆,害得府库空虚,人财两失,只好付诸一叹,缓图报怨罢了。 智力原不及郭威。

且说楚王马希萼,得据长沙,刑戮无度,已失人心。更且纵酒荒淫,尽把军府政事,委任希崇。小门使谢彦颙,系家僮出身,面目清扬,姣如处女,希萼很是宠爱,尝令与妃嫔杂坐,视同男妾。 不怕作元绪公么? 彦颙恃宠生骄,凌蔑大臣,就是手握大权的王弟希崇,他亦未加尊敬,或且拊肩搭背,戏狎靡常,希崇引为恨事。向例王府开宴,小门使只能伺候门外,希萼独使彦颙与座,甚至列诸将上,诸将亦愤愤不平。希萼因府舍被焚,命朗州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率部曲千余人修葺府署,执役甚劳,毫无犒赐。士卒统有怨言,逵与行逢密语道:“众怒已深,不早为计,祸将及我两人了!”遂率众逃归朗州。

希萼沉醉未醒,左右不敢白,越宿始报知希萼。希萼大怒,立遣指挥使唐师翥,领兵往追,直抵朗州城下,被王逵等伏兵邀击,士卒尽死,师翥孑身逃归。逵入朗州城,逐去留后马光赞,别奉希萼兄子光惠知朗州事,寻且立为节度使。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众,逵与行逢,商诸朗州戍将何敬真,废去光惠,推立辰州刺史刘言,权知留后,逵自为副使。因恐希萼往讨,特向南唐求请旌节,唐主不许。乃奉表周廷,自称藩臣,周主也不给覆谕,置诸不闻。

希萼本与许可琼密约,分治湖南,及攻入潭州,背约食言,且恐可琼怨望,暗通朗州,遽出为蒙州刺史。一面派马步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指挥使鲁公绾,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率兵出城西北隅,立营置栅,预备朗兵。

徐威等劳役经旬,并未抚问,免不得怨声又起。希崇已知众怒,未尝进谏。一日希萼置酒端阳门,宴集将吏,徐威等不得预宴,希崇亦称疾不至,威等遂共谋作乱。先使人驱踶啮马数十匹,闯入府署。自率徒众持械相随,待马奔入府中,即托言絷马,掩入座上,纵横击人,颠踣满地,希萼骇奔,逾垣欲走,被威等追及,缚置囚车,并执小门使谢彦颙,自顶至踵,锉成齑粉。 南风不竞,致罹此祸。 遂推希崇为武安留后,大掠两日,方才安民。

希崇欲借刀杀人,特令彭师暠押住希萼,解往衡山县锢禁,随时管束。希萼已去,随接到朗州檄文,数希崇篡逆罪状,希崇方觉心惊。忽又闻朗州留后刘言,派马步军至益阳,将逼潭州,顿时仓皇失措,急发兵二千往御,且遣人赴朗州求和,愿为邻藩。 平时很是刁滑,此时奈何若此。 刘言见了潭使,颇费踌躇,掌书记李观象进议道:“希萼旧将,尚在长沙,必不欲与公为邻,公不若先檄希崇,令他取各首来献,然后可和。希崇若从此议,取湖南如反掌了。”言依议而行,即令潭使返报,果然希崇畏言,杀死希萼旧臣杨仲敏、魏光辅、魏师进、黄勍等十余人,函首送朗州,派前辰阳令李翊为使,翊至朗州纳入首级,统已血肉模糊,不可辨认。言与王逵,遂说他以伪冒真,呵叱李翊。翊且愤且惧,撞死阶下。言也为心动,暂许希崇和议,调回益阳等军。希崇闻朗军调回,安然无忌,乐得纵情酒色,终日寻欢。不意彭师暠押送希萼,到了衡山,竟与衡山指挥使廖偃,共立希萼为衡山王,改县为府,断江立栅,编竹成战舰,居然与希崇为敌。这都是希崇弄巧成拙,反害自身!原来师暠受希崇差遣,明知是借刀杀人,及与廖偃相见,慨然与语道:“要我弑君,我却不愿,宁可以德报怨,不甘枉受恶名!”廖偃也以为然,即与师暠拥立希萼,召募徒众,旬日间得万余人,且遣判官刘虚己,向唐乞援。 师暠以德报怨,已属矫枉过正,更且引敌亡楚,尤觉失策。

希崇得悉此变,也遣使奉表唐廷,请兵拒朗。唐主璟立命袁州戍将边镐,西趋长沙。楚将徐威等又欲杀希崇。被希崇先期察觉,左思右想,无可为计,只好赶紧迎镐,尚可自全。忽闻镐军已至醴陵,适如所望,急发库款犒军。去使回报希崇,传述镐言,谓此来拟平楚乱,并非代灭朗兵,如欲自保,速即迎降。希崇听了,半晌无言,嗣且泪下。没奈何迫令前学士拓跋恒,奉笺镐军,情愿降唐。恒怅然道:“我久不死,徒为小儿等赍送降表,岂不可叹!”乃诣镐军请降。 究竟贪生。

镐率兵抵潭州,希崇率弟侄出城,望尘迎拜。镐下马宣慰,与希崇等同入城中,寓居浏阳门楼,湖南将吏,相率趋贺,镐即发湖南仓库,取出金帛粟米,金帛给将吏,粟米赈饥民,阖城大悦。 慷他人之慨,何乐不为。 唐武昌节度使刘仁赡,乘势取岳州,安抚吏民,舆情翕然。

捷报驰入金陵,唐百官额手称庆,独起居郎高远道:“乘乱取楚,原是容易,但观统兵各将,均非良才,恐易取却难守哩。” 为后文伏线。 唐主璟独喜出望外,授边镐为武安节度使,征马氏全族入朝。希崇不欲东行,聚族相泣,并愿重赂边镐,令他代为奏请,仍准留居长沙。镐微笑道:“我朝与公家世为仇敌,屈指将六十年,但未尝大举入境,欲灭公家。今公兄弟阋墙,穷蹙乞降,这是天意欲归我朝。公若再图反覆,恐人肯恕公,天也未肯恕公了!” 可作世人棒喝。 希崇无词可答,只得挈领宗族,及将佐千余人,号哭登舟,共赴金陵。 谁叫你陷害骨肉?

马希萼据住衡山,还想经略岭南,特命龙峒戍将彭彦晖,移屯桂州。桂州节度副使马希隐,系是马殷少子,不愿彦晖前来,急檄蒙州刺史许可琼,同拒彦晖。可琼引兵趋桂州,与希隐合兵,杀退彦晖。彦晖奔回衡山,希萼大惊。适唐将李承戬,奉边镐命,引兵数千至衡山,促希萼入朝金陵,逼得希萼忧上加忧。就是廖偃、彭师暠,也想不出救急方法,索性投顺南唐,乃是无策中的一策,乃与希萼沿江东下,往朝南唐。

先是湖南有童谣云:“鞭打马,马急走!”至是果验。马希隐闻二兄降唐,还想据守岭南,负嵎自固,偏南汉主刘晟,遣内侍吴怀恩入境,先乘虚袭入蒙州,继乘胜进逼桂州。希隐与许可琼,保守不住,乘夜斩关,带领遗众,向全州遁去。吴怀恩得了蒙、桂,复略定连、梧、严、富、昭、流、象、龚等州,于是南岭以北属南唐,南岭以南属南汉。只有朗州一隅,尚为刘言所据,但亦不复属马氏。自马殷据有湖南,至希崇降唐,共得六主,合成五十六年。

希萼兄弟,先后至金陵。唐主璟嘉他恭顺,命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驻守洪州,仍封楚王。希崇为永泰军节度使,驻守扬州。其余湖南将吏,以次拜官,且因廖偃、彭师暠二人,忠事故主,特授偃为左殿直军使兼莱州刺史、师暠为殿直都虞侯。湖南刺史,俱望风朝唐。最可惜的是前岳州刺史王赟,至此已改调永州,独伤心故国,不忍降唐。经唐廷一再征召,勉强入觐。唐主璟责他后至,赐鸩而死。人生到此,天道难论,这叫做有幸有不幸呢! 褒贬咸宜。

南唐既并有湖南,复议北略。参军韩熙载,入任户部侍郎,独上书谏阻道:“郭氏奸雄,不亚曹、马,得国虽浅,守境已固。我若妄动兵戈,恐不独无成,反且有害呢!”唐主璟乃罢兵不发。偏是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叛周起兵,向唐求援,遂令唐主璟触动雄心,出兵五千人,令指挥使燕敬权为将,往援彦超。 从南唐出援,接入彦超叛周事,绾合无痕。 彦超自汴京逃归,心常疑惧,昼夜不安,特遣人贡献方物,自表歉忱,探试周主意向。周主加授彦超为中书令,并遣翰林学士鱼崇谅,至兖州传旨抚慰。略云:

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谗。仓猝之间,召卿赴阙,卿即奔驰应命,信宿至京,救国难而不顾身,闻君召而不俟驾。以至天亡汉祚,兵散梁郊,降将败军,相继而至,卿即便回马首,径返龟阴。为主为时,有终有始,所谓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若使为臣者皆复如是,则有国者谁不欲大用斯人!朕潜龙河朔之际,平难浚郊之时,缘不奉示谕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阙。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于汉朝,又安肯效忠于周室,以此为惧,不亦过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体国,事朕之节,如事故君,不惟黎庶获安,抑亦社稷是赖!但坚表率,未易替移,由衷之诚,言尽于此,卿其勿疑!

彦超得了此谕,心终未释;且闻刘赟暴死,益不自安。募壮士,蓄刍粮,购战马,潜使人通书北汉,为关吏所获,奏报周廷。周主郭威,命中书舍人郑好谦,申谕彦超,与订誓约。彦超始终未信,特令都押牙郑麟诣阙,伪输情款,实觇机事。又捏造天平节度使高行周书,说是约他造反,因此出首。周主郭威,披书审阅,语多指斥朝廷,不禁微笑道:“鬼蜮伎俩,怎能欺人!”遂将书颁示行周,行周果然奏辩,兼且谢恩。周主即遣閤门使张凝,领兵赴郓州,为行周助守。彦超计不得逞,复表请入朝,竟由周主允准。未几又得彦超覆奏,伪称境内多盗,不便离镇。周主付诸一笑,但待他发难,兴师问罪便了。 并非姑息养奸,实是请君入瓮。

好容易过了一载,已是广顺二年。彦超召乡兵入城,引泗水注入城濠,预备战守。且令部吏伪扮商人,混入南唐,求请援师。一面募集群盗,剽掠邻境。寻得朝廷诏敕,命沂、密二州,不复属泰宁军。彦超怎肯失去二州,决计抗命。判官崔周度谏阻道:“东鲁素习《诗》、《书》,自伯禽 周公子。 以来,不能霸诸侯,但用礼仪守国,自可长世。况公对朝廷,并无私憾,何必自疑?主上又再三谕慰,公能撤备归诚,定可长享富贵,安如泰山。公岂不闻杜重威、李守贞故事,奈何自取灭亡呢?”彦超不从,竟尔叛周。周主命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为兖州行营都部署,齐州防御使史彦韬为副,皇城使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都虞侯,东讨彦超。

彦超闻周廷出师,忙遣人南行,约唐夹攻。唐将燕敬权已到下邳,恐众寡不敌,退屯沭阳。不料徐州巡检使张令彬,潜师袭击,捣破唐营,竟将燕敬权活捉了去,献入周廷。周主郭威,欲借此笼络南唐,命将敬权释缚,赐他衣服金帛,放归本土。敬权感泣谢罪,周主面谕道:“奖顺除逆,各国从同,难道江南独异致么?我国贼臣,据城肆逆,殃及万民,尔国乃出助凶逆,诚为不解。尔可归语尔主,勿再失算!”敬权应命辞行,返报唐主。唐主也觉感激,不敢再援彦超。

彦超失一大援,不得已登城守御。曹英等到了城下,猛攻不克,乃筑垒围城。可巧王峻自晋州还师,也由周主拨至兖州。彦超见周军迭至,很是心慌,屡率壮士出城突围,统为药元福所败,只好闭城固守。周军四面围住,困得兖州水泄不通。自春至夏,守兵疲敝不堪,彦超因库资告罄,令大括民财,犒赐守兵。前陕州司马阎弘鲁,倾资出献,彦超尚说有私藏,命崔周度至弘鲁家,实行搜括。到处搜遍,毫无所得,乃返报彦超。彦超斥周度包庇弘鲁,俱令下狱。适弘鲁家有乳母,从泥土中拾得金缠臂,献与彦超,欲赎弘鲁。彦超益恨弘鲁藏金,遣军校搒掠弘鲁夫妇,硬要他献出私藏,可怜弘鲁夫妇,无从取献,宛转哀号,同毙杖下。 死在眼前,还要这般毒虐。 周度连坐处斩。看官听着!这周度坐罪,尚不是全为弘鲁,大半由前日忠谏,触怒彦超,所以遭此奇祸呢。

周主郭威,因兖州久攻未下,下诏亲征。命李穀、范质同平章事,留李穀权守东京,兼判开封府事,进郑仁诲为枢密使,权充大内都点检,郭崇充在京都巡检。布置已定,乃自京城出发,直抵兖州。先令人招谕彦超,守卒出言不逊,始督诸军进攻。诸军因御驾亲临,当然冒险进取,伐鼓渊渊,振旅阗阗,有分教一座坚城,从此崩陷,凶狡贪横的慕容彦超,要全家诛戮了。小子有诗叹道:

休笑人家尽懦夫,蛮横到底伏天诛!

试看身首分离日,谁惜昂藏七尺躯!

欲知攻克兖州情形,下回再行续叙。


古人有言,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观马氏兄弟之阋墙构衅,遂致全国让人,举族入唐,边镐兵不血刃,即得三楚,非马氏之自致覆亡,曷由致此!阅边镐言,凡天下之兄弟不和者,亦曷不亟自猛省也!慕容彦超,有勇无谋,亡汉不足,反欲叛周。周主郭威,再三慰谕,始终不从,甚且杀崔周度,毙阎弘鲁,如此凶戾,不死何为?乃知马希崇之覆国,与慕容彦超之亡家,无在非自取也。 wq4a8MxToKGB16TAswBz8PLH8/cIaZxc0rM9QeEwL2MgICh+wgCn3cAyFeiMfI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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