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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欢乐的时光

身体渐渐康复之后,我发现学徒茨冈在这个大家庭中的地位与众不同。外公总是骂两个舅舅比较多,却不怎么教训茨冈。在私底下,外公还常常夸奖他:“伊万这个小子手艺不错,你看他那灵巧的双手,好像金子做的一样!我断定这小子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两个舅舅对他也比较亲热,他们从来不像作弄伊凡诺维奇师傅那样对待茨冈。对伊凡诺维奇师傅的恶作剧几乎每天都要弄一次。有时,他们会把伊凡诺维奇师傅用的剪子烧得烫人;有时会在他的椅子上放一颗钉子;有时把两匹颜色几乎相同的布料,放在眼神本来就不好的伊凡诺维奇师傅手边,等到老师傅把两匹不同的布缝在一起,就会遭到外公的痛骂。有一次,伊凡诺维奇师傅正在厨房的吊床上睡觉,不知道哪个捣蛋鬼,竟然在他的脸上涂了红色的颜料。这种颜料本来就很难洗掉,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伊凡诺维奇师傅就带着这张好笑又可怕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些人折磨这个老师傅的花样简直层出不穷,不过老师傅一点儿也不当回事儿,他什么都不说。在拿剪子、顶针、钳子、熨斗这些东西的时候,伊凡诺维奇师傅总会在手上先吐上唾沫试试温度。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就算是在拿刀叉吃饭的时候,他也会先把手指弄湿,以免被烫着。孩子们看到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大笑不止。

如果被烫到了,他的脸就会立刻扭曲在一起,变出很多皱纹来,眉毛抬高,直到皱纹消失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每次看到儿子们的恶作剧,外婆总是会挥着拳头对他们喊着:“你们这些欺负人的魔鬼,太不要脸了!”

舅舅们也会在私底下说茨冈的坏话,说他这个做得不好,那个干得不行,有时还会说他是个小偷,人也非常懒。我不明白,就问外婆是怎么回事情。外婆耐心地给我解释说:“这两个家伙都是自私鬼,他们知道将来会分开开染坊,但是他们都想要伊万给自己干活。所以,就在彼此面前说伊万的坏话!说他是个坏蛋,说他不会干活。他们也怕你外公另外开一家染坊,这样对你两个舅舅就不利了。不过他们的诡计早就被你外公识破了,你外公经常故意在他们面前说:‘啊,我要给伊万买一个免服兵役的名额,这样他就可以不去当兵了,我实在需要他帮我干活儿!’这下子,你两个舅舅都快气死了!”说到这里,外婆悄悄地笑了起来。

现在,我又和外婆坐在一起,像在轮船上那样。每天在我睡觉之前,她都会来给我讲故事,或者讲她自己的生活。这样的事情总是很有意思,不过在提到分家的时候,外婆的口气就变了,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仿佛那些事情离她很遥远。她说到茨冈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一个下着雨的夜里,外公从门口的板凳上捡到了他。

“唉,他都被冻僵了!身子外面只裹着一条围裙!你外公想把他送到警察那里去,我劝他还是自己养着。”外婆说。

我问她:“为什么他会被扔掉呢?”

外婆说:“因为穷啊,阿历克塞!他们听说我们家的孩子刚出世就夭折了,才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放在这里。我一辈子生了十八个孩子,如果都活着的话,该能站满整条街了。不过上帝太喜欢我的宝贝了,把他们接二连三地接去做天使了!啊,我真是又心疼又高兴!”

外婆的眼里闪着泪光,一边低声笑了起来。她坐在床边,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身体后面,蓬蓬松松的样子就好像前一阵子伊万诺维奇师傅牵到院子里的大熊一样。外婆说:“好孩子都让上帝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坏的!我喜欢小孩子,伊万就这样留了下来。受洗礼之后,他长得越来越好了!一开始,我叫他甲壳虫,因为他总是满屋子乱爬,那样子实在太像个甲壳虫了!阿历克塞,你可以放心跟他相处,他是个纯洁的孩子!”外婆说。

茨冈做事时常常会有惊人之举,我的确是越来越喜欢他了!每到星期六,外公就会惩罚这一周犯过错误的孩子,然后再去做晚间祷告!那时,厨房就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天地。茨冈不知道从哪里抓来几只黑色的蟑螂。他还会用纸剪出马车的样子,接着会剪出一个雪橇,这是一整套的。啊,这真是太棒了!四匹“黑马”拉着雪橇在黄色的桌面上奔跑起来,茨冈用一根小棍子赶着它们,然后叫着:“哎呀,赶着车去请大主教来喽!”

接着,他又剪了一片纸贴在一只蟑螂身上,然后赶着它去追雪橇。他还会用一条线系住一只蟑螂的腿,这只蟑螂就会一边跑,一边不断地点着头。每次,茨冈总是大笑着说:“看,这个醉酒的家伙刚从酒馆出来,准备去做晚上的祷告了!”

此外,他还有一只小老鼠。他把老鼠藏在怀里,嘴巴对着嘴巴喂它糖果,和它亲吻。他十分自信地说:“老鼠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家神爷爷非常喜欢它。谁养了小老鼠,家神爷爷就会喜欢谁!”

茨冈还会用纸牌和铜钱变魔术,而且变魔术的时候,他会变得特别兴奋,比任何一个孩子叫得都要大声,和我们没什么区别。有一次玩纸牌,他一连做了好几次“大傻瓜”,这可把他气坏了。他噘着嘴,断定和他玩牌的人在桌子底下换牌了!他嘟囔着:“哼,耍骗人的把戏,谁不会呀!”

这时候,他已经19岁了,年纪比我们四个孩子的年纪加起来还要大。每到节日夜晚的时候,茨冈就变得格外活跃。通常这个时候,外公和米哈伊尔舅舅都会出门去到别人家做客,雅科夫舅舅会拿着六弦琴来厨房,外婆在餐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和一瓶伏特加酒。那酒瓶子很精致,颜色是绿的,瓶底还雕着漂亮的红花。茨冈穿着节日才穿的衣服,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伊凡诺维奇师傅轻轻走进来,眼睛片儿闪着光。麻子脸的小保姆脸色比平常更红润了,她胖胖的身子好像一个坛子,眼镜看起来很古怪,嗓门好像喇叭一样大。有时候,教堂里的一些人,还有一些贪便宜的邻居也会过来。人们痛快地吃喝着,每个孩子手里都有糖果,还有一小杯甜酒!气氛越来越热烈了!雅科夫舅舅小心翼翼地调着他的六弦琴,他通常都会说:“各位,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然后,他甩一下那卷卷的头发,伸长自己的脖子,眯着朦胧的双眼,开始轻轻地拨弄琴弦,弹起每个人都忍不住会跟着舞蹈的曲子来。这曲子的音调好像一条湍急的小河,从远处的高山上流下来,从墙缝里冲出来,冲击着这里的每个人,既让人觉得忧伤又令人激动,还让人产生对世界的怜悯,也能让人反省自己,大人仿佛成了孩子,孩子好像都长大了。大家都端坐在那里,静悄悄地聆听,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样。

米哈伊尔舅舅家的萨沙张着嘴巴,朝着雅科夫舅舅探出身子,听得口水都流了下来!他听得实在太入神了,手和脚都没了感觉一样,整个人从椅子上滑到地板上。他用手撑着地,就那样听下去,所有人都听得入迷,偶尔茶壶烧开的蒸汽声传来,反而让那情景增加了点悲伤。两个黑漆漆的小窗户好像一双眼睛瞪着外面的夜空,摇曳的灯影变成了它们变幻的眼神。

雅科夫舅舅全身都好像僵住了一样,只有两只手在动:右手指在黑色的琴弦上抖动着,那动作快得所有人都看不清楚,就好像一只小鸟在快乐地、迅速地扇动翅膀;他的左手指也飞快地在琴弦上滑来滑去,速度一样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刚刚喝了酒,边弹边唱歌——

雅科夫如果是条狗,

就让他从早到晚叫不停——

呜呜,我真闷啊!

呜呜,我真愁啊!

一个尼姑街上走;

一只乌鸦墙头站。

呜呜,我闷啊!

蛐蛐在墙缝里叫,

蟑螂觉得吵。

呜呜,我闷啊!

有个乞丐晒着裹脚布,

另一个乞丐偷了它!

呜呜,我闷啊!

呜呜,我闷啊!

这支歌,我从来就听不完,他一唱到乞丐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悲伤地哭起来。茨冈也和大家一样,坐在那里听舅舅唱歌。他把自己的手插在头发里,低着头、喘息着。他会突然感叹:“唉,如果我有一副这样的好嗓子,我也会唱歌来消除痛苦!”

外婆在一旁说:“好啦,雅科夫,别折磨人了!来,让伊万给大家跳个舞吧!”

并不是每次大家都会立刻同意外婆的要求,不过雅科夫舅舅会用手按着琴,握紧拳头,然后一甩手,好像要从身上甩掉什么东西一样,猛然地喊一声:“好吧,让忧愁和烦恼都滚蛋吧!伊万,你跳吧!”

茨冈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小心翼翼地走到厨房中间,脸色红红的,带着微笑说:“再弹快点,雅科夫!”

雅科夫舅舅的六弦琴疯狂地响了起来,跟着这狂风骤雨一样的节奏,茨冈穿着靴子的脚不断地踏出细碎的步子,桌子上的盘子和碗都被震得乱颤。茨冈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他张开双臂就像一只老鹰一般地舞动着,脚步渐渐快得让人没办法分辨!忽然,他大叫一声,朝地上一蹲,好像一只金色的燕子在大雨到来之前飞上飞下,身上的衬衫抖动得像一团火苗,发出灿烂的光芒。茨冈跳得忘我,大家都相信,如果打开门,他可以一直跳到街上去,跳遍整个城市!

“横着来一次!”雅科夫舅舅喊着,同时用脚在地板上踏着拍子。茨冈高声怪叫,唱着顺口溜:“哎哟,我舍不得这双破草鞋,不然早就远走高飞了!”

人们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摇摆,好像脚底下都点着火,不时地也跟着他喊上几句。伊万诺维奇师傅拍打着自己的秃头,快乐地跟着大家念叨着什么,他弯腰对我说话的时候,柔软的大胡子盖住了我的肩膀,他说:“阿历克塞,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也会跳得像一团火!他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快乐的人儿,你还记得他吗?”

我摇摇头说:“不,不记得了!”

“哦,不记得了啊!以前,他和你外婆一起跳起舞的时候,啊,你等等!”伊万诺维奇师傅说着站起来。他个子很高,人又瘦,站起来好像圣像一样。他向外婆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扯开他的粗嗓子说:“阿库琳娜·伊凡诺夫娜,请赏脸,出场来跳个舞吧!”

“你说像以前那样?你怎么啦?让我跳舞,这不是开玩笑吧?”外婆一边说,一边朝后缩着身子,但是大家都赞成她跳一个。忽然,她像下定决心一样,一下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昂着头,挺直身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说:“你们尽情地笑吧!尽情笑!雅科夫,换个曲子!”

舅舅答应着,他将姿势稍微调整了一下,立刻就弹起了一首节奏较慢的曲子。茨冈停了一下,跑到外婆身边蹲下来,绕着她开始跳起来。外婆双手舒展,挑着眉毛,双眼望着远方,好像飘在空中一样在地板上滑行。我觉得太有意思了,不禁笑出声来。这时,伊万诺维奇师傅用手指点了我一下,所有的人也都责备地看了看我。

伊万诺维奇师傅叫茨冈:“伊万,快别闹了!”茨冈很听话地坐到了门槛上,小保姆唱起了歌。我觉得外婆不是在跳舞,而是在讲故事,她遥望着远方,若有所思,两只略显小的脚支撑着巨大的身体摸索着前进。忽然,她停止了前进,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让她惊讶,令她颤抖!但是马上,她又开始容光焕发,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然后,又闪到一旁,表现出屏气凝神,笑容可掬的样子。忽然,她旋转起来,她看上去比平时高大了很多,力量和青春好像一下子都回到了她身上。每个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她变得像怒放的鲜花一样美丽!小保姆又唱起歌,外婆跳完一曲,坐回到她原来的位置。大家都开始鼓掌,然后一起称赞她。外婆整理了一下头发说:“算了,别说好话了,你们也许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跳舞的人吧。从前,在巴拉赫纳有位姑娘,她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是她的舞姿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她跳舞时快活的样子看了会让人流泪的!只要看她一眼,你就会幸福得昏过去,我太羡慕她了!”

这时,小保姆说了一句:“歌手和舞蹈家都是世界第一流的人物啊!”她说完,又开始唱起歌来。雅科夫舅舅搂住茨冈说:“你真应该去酒馆里跳,那些家伙一定都会被你跳得发狂。”

茨冈叹了一口气说:“唉,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副好嗓子,只要让我唱十年,让我终生侍奉上帝我都愿意啊!”

大家都开始喝伏特加,伊万诺维奇师傅喝得特别多,很多人向他敬酒,外婆看到之后说:“小心点,格里高利,你不应该喝这么多,这样下去你就真的喝瞎了!”

伊万诺维奇师傅回答得很严肃:“瞎了算了,我要眼睛也没什么用了,我什么都见过了!”

他喝得越来越多,但是没有喝醉,只是话变得多了,见到我的时候,他总是说起我父亲:“他真是一个好人啊,长着一颗仁慈伟大的心,唉,我的小老弟马克西姆……”

外婆也叹了一口气:“唉,是啊,他是上帝的儿子。”

那天晚上,每件事情、每句话,人们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一股甜蜜的忧愁占据着我的心。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欢乐和忧愁总是相伴相随,它们总是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 yoRmzVI2dv9wQxkPObfeaQVvZRnol9ZJyBn5MB1gcYjdxoDPh9xV/NtpEs3Iy5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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