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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闯祸

当我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一直觉得难以置信,我以为自己记错了。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在我记忆里,那真是一段离奇又黑暗的生活,好像一个诚实、善良的天才讲述的一个悲惨故事一样。我说的并不仅仅是我自己的经历,而是一个狭窄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怖景象,是多数普通俄国人都曾经经历过的,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真实生活。

外公家充满着仇恨的气氛,大人之间充斥着仇恨的味道,连孩子也都纷纷效仿。后来,我从外婆那里知道,母亲回来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正在闹着分家的事情,他们害怕母亲向外公要那些她原本应该得到的嫁妆。因为母亲不顾外公的反对嫁给父亲,那份本该得到的嫁妆也被扣下了,两个舅舅都觉得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琐事,比如谁应该继承外公的几处产业,在城里开染坊,又该由谁去奥卡河对岸的村子里去开染坊等等,他们早就为了这些事情吵翻天了。

我们刚来没几天,在厨房吃饭的时候,就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舅舅忽然站起来,身子前倾,指着对面的外公一阵大吼大叫。那样子就像两只发怒的狗一样,龇着牙、咧着嘴。外公用饭勺敲着桌子,气得脸通红,他发怒的声音好像公鸡打鸣:“我要把你们赶出去做乞丐!”

“好啦,把所有的东西都分给他们吧,都分干净了,省得再吵。”外婆痛苦地说着。

“你住嘴吧,他们变成这样都是你惯的!”外公虽然长得瘦巴巴的,但是声音却很高,吼起来震耳欲聋。

我母亲站起来,走到窗边面对窗外,一声不响。就在这个时候,米哈伊尔舅舅忽然给了他弟弟一个响亮的耳光。弟弟抓住他,两个人滚到地上,打成一团。一时间,喘息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娜塔莉亚舅妈挺着大肚子拼命地叫喊着、劝说着,我母亲硬是把她给拉走了。长着一脸小麻子的保姆将孩子带出厨房,椅子被弄得乱糟糟的,年轻力壮的学徒茨冈骑在舅舅米哈伊尔的背上把他制服了。长着大胡子的伊凡诺维奇师傅,心平气和地用手巾捆住了他的手。舅舅喘着粗气,被紧紧地按在地板上。

外公捶胸顿足地哀嚎着:“你们这些东西啊,还是亲兄弟呢!唉!”

他们刚开始打架的时候,我就逃到了炕上。看着这一切,我感到既好奇又害怕。外婆把水倒在铜盆里,给雅科夫舅舅洗脸,他一边哭,一边还气得直跺脚。外婆心疼地说着:“你们这些该死的,现在该醒醒啦。”

外公的衬衫被撕破了,他对着外婆大喊:“老东西,看看你生出的这些不争气的东西!”

外婆躲到一边,大哭起来:“圣母啊,请你保佑我的孩子懂点事吧!”

外公看着她发呆,见屋子里一片狼藉,他低声说道:“老太婆,你要注意,不要让他们欺负瓦留莎……”

“算了吧!上帝保佑,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外婆的个子比外公高,当她拥抱外公时,外公的头部正好贴着她的肩膀。

“唉,和他们分家吧,老婆子。”他们两个小声地说了很久,到了最后,外公又像公鸡打鸣一样地叫了起来,“行啦,我知道你比我疼他们!可是你生的都是什么儿子,米哈伊尔简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驴子,雅科夫又不争气,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把我的家产吃光败完的!”

我转了个身,不小心把熨斗碰掉进了脏水盆里。外公见状,一个健步扑过来,一下子把我拎起来,他盯着我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吗?”

“不是,是我自己。”我说着。

“你胡说。”

“我没胡说,是我自己上来的。”外公用手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一下子把我扔在了地上,说,“活像你那个爹!快滚吧!”

我赶紧跑出厨房,不知道为什么,外公那双绿色的眼珠总是盯着我不放,让我非常害怕,我总是想法子躲着他。他的脾气太差了,从来没有对谁和善过,总是嘲笑人,让人非常讨厌。

每到休息或者喝茶的时候,外公和舅舅以及伙计们就从作坊回来了,他们都很疲倦的样子,手上的皮肤被硫酸盐弄伤了,双手也都被紫檀染得通红。他们的头发上系着带子,好像厨房里被熏黑的圣像一样。每当外公坐在我对面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孙子都嫉妒地看着我。我们来了几天之后,外公就开始逼着我学祈祷。别的孩子都比我大,家里已经在附近的教堂请了一个祭祀教他们认字,从家里可以看见那教堂的金色尖顶。

教我念祷词的是文静的娜塔莉亚舅妈,她长得像个孩子,圆圆的脸,清澈见底的眼睛,透过她的眼睛,好像可以看见她脑袋里的一切。我非常喜欢这双眼睛,总是盯着看。娜塔莉亚舅妈眯起了眼睛,低着头,悄声地对我说:“来,请你跟着念:‘我们上天的父啊!’快念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念错,但是舅妈总是耐心地纠正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她的态度倒让我觉得生气。

有一天,外公问我:“阿历克塞,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尽顾着玩了吧?我看你头上有一块青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弄出块青来,也不算什么大本事!我问你,‘我们在上天的父’背熟了吗?”

娜塔莉亚舅妈在一旁轻声地说:“他的记性不太好。”

外公将红色的眉毛一挑,冷笑了一声:“那你可就得挨揍了!你爸打过你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没说话。母亲在一旁说:“没有,他从来没有打过阿历克塞,还让我也别打他。”

外公问:“为什么要这样?”

“他觉得拳头是教育不好孩子的。”母亲说着。

“哼,真是个笨蛋!上帝会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外公气呼呼地骂起来。我觉得受了侮辱,噘起嘴来。

“哎哟,你还噘起嘴了。”外公拍了一下我的头,又接着说,“星期六,我要抽萨沙一顿!”

“什么叫‘抽’?”听了我的问话,大家都笑了。外公也笑着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心里开始琢磨抽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什么意思,打猫打狗,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像那样打小孩。舅舅们惩罚小孩时,也只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者是后脑勺。孩子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他们摸着被弹得起包的地方,又无所谓地跑去玩儿了。

我问他们:“疼吗?”

他们的回答很勇敢:“一点儿也不疼!”

为了顶针的事情,他们又挨弹了!有一天晚上,喝过茶之后,正要吃晚饭,两个舅舅和伊凡诺维奇师傅一起把染好的料子缝成一匹匹布,最后再用纸片做个记号。米哈伊尔舅舅想要作弄眼睛不好的伊凡诺维奇师傅,他让九岁的侄子萨沙把他的顶针在蜡烛上烧热。萨沙很听话,拿镊子夹着顶针,把它烧得通红之后,再放在伊万诺维奇师傅手边,之后,他就躲起来了。可这个时候,外公偏偏来了,他想帮忙,于是就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戴上顶针。我听见叫喊声,就从厨房跑了出来。外公正用烫伤的手指揪着耳朵,他一边跳着,一边吼叫着:“该死的!这是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

米哈伊尔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着顶针,伊万诺维奇师傅依然不动声色地缝着布料,巨大的身体跟着他的秃头晃来晃去。雅科夫舅舅也跑进来了,捂着嘴巴偷笑着,而外婆正擦着土豆。米哈伊尔舅舅抬起头来,忽然说:“这是雅科夫的儿子萨沙干的。”

“你胡说!”雅科夫舅舅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萨沙哭了起来说:“爸爸,是他让我这么干的!”

两个舅舅立刻互相骂了起来,这时候,外公的气已经消了,他将土豆皮放在被烫伤的地方,拉着我离开了那里,大家都觉得是米哈伊尔舅舅的错。

我问外公:“要不要抽他一顿?”

“要!”外公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米哈伊尔舅舅却火了,他朝着我母亲大吼:“瓦留莎,小心你家的小崽子,有天我会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母亲一点儿也不示弱:“你敢!”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母亲经常用这么简短有力的话,将人一下子推到千里之外。我知道,别的人都有点儿怕母亲,连外公跟她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自豪。我曾经和表哥说:“我妈妈的力气很大!”

谁都没有表示反对,但是星期六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动摇了对母亲的这个信念。星期六那天,我看大人们给布料染色,觉得很神奇,黄布遇到黑水就变成了宝石蓝,灰布遇到黄褐色的水就变成了樱桃红。这技术太奇妙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所以决定自己试一试。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萨沙一向很乖,他总是跟在大人后面,和谁相处得都挺好,谁叫他干事情,他都愿意。几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有外公不以为然,他斜着眼睛看着萨沙说:“他只是会拍大人马屁罢了!”

萨沙长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凸出来,说话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常常会被空气噎住一样。他总是喜欢东张西望,好像在窥探什么时机,我很讨厌他。相反,我很喜欢米哈伊尔舅舅家的萨沙,他不喜欢动,总是悄无声息地待在那里,从来不引人注目。他的性格温和,眼睛里的忧郁也很像他母亲。他的牙齿长得很特别,嘴巴盖不住它们,都露在了外面。他喜欢用手敲打自己的牙齿取乐,如果别人想敲一下也可以。他喜欢独自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者是坐在傍晚的窗前。和他坐在一起很有趣,不说话就那么一坐一个小时。我们常常坐在窗户前,看着天上的晚霞,看着乌鸦在教堂金色的尖顶上盘旋。乌鸦们成群飞着,一会儿遮住了红霞,一会儿又飞远了,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天空。我和萨沙一言不发地坐着,这样的时光,总让我觉得愉快,好像有一种甜滋滋的惆怅在心里酝酿。

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能把什么事情都说得头头是道,他知道我想染布后,就让我拿柜子里的白桌布试试,他说那些白布是过节的时候才用的,让我把它们染成蓝色。

他说:“白布最好染了!”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那些白布弄到院子里,我刚把白布的一角放入蓝靛的桶里,学徒茨冈就跑了出来。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布,使劲儿地拧着,一边朝萨沙叫着:“快去,把你奶奶叫过来!”

茨冈看着我,他知道事情不好了,对我说:“这次完了,你要挨揍了。”

外婆飞快地赶过来,她大叫一声,带着哭腔骂我:“你这大耳朵鬼!我恨不得摔死你!”接着她又央求茨冈:“瓦尼亚,你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老头子,就这么算了吧!”

瓦尼亚把自己染得五颜六色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就怕萨沙会说出去!”

“我会给他点零花钱!”外婆把我领回屋子里。星期六,晚上做祷告之前,有人叫我去厨房一下。外面下着雨,厨房里很黑。在昏暗的地方,放着一把高大的椅子,茨冈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面。外公正将一些树条在水里浸湿了,他甩了甩那些树条,发出嗖嗖的声响。外婆站在不远处,吸着鼻烟,不停地念叨着:“唉,还笑呢,捣蛋鬼!”

雅科夫舅舅家的萨沙坐在厨房当中的一个小凳子上,不停地擦着眼睛,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他乞求着:“饶了我吧,行行好,饶了我吧……”

米哈伊尔舅舅家的两个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表姐都站在旁边,他们被吓傻了。

外公说:“好,我会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快点,脱掉裤子!”

外公说着,抽出一根树条来。屋子里太静了,虽然有外公说话的声音,有萨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外婆的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但是不论什么声音都打破不了昏暗厨房里奇怪的寂静。

萨沙站起来,慢慢地脱掉裤子,然后摇摇晃晃地趴到长凳上。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我不禁因害怕而颤抖起来。树条一下子抽下去,萨沙大叫起来,外公说:“你还叫唤,让你尝尝这一下!”

树条每抽下去都是一条红肿的线,表哥叫得像杀猪一样。外公不为所动地说:“阿历克塞,这次你知道什么叫‘抽’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的事!”

我的心随着外公手上的树条忽上忽下,表哥开始告发我:“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说染桌布的事情。”

外公不慌不忙地又抽了一下:“告发,好啊,这下就是为了你告发!”

外婆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不行,你这个老魔鬼,我不会让你打阿历克塞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踢门,想去叫我的母亲:“瓦留莎!”

外公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从外婆的手上抢过来。我拼命地挣扎,扯着他的胡子,咬他的胳膊。他大叫一声,猛然把我朝凳子上推过去,摔伤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我要打死他!”外公大叫着。母亲吓得脸都白了,眼睛瞪得好像要冒出血来:“爸爸,别打阿历克塞,把他交给我吧。”

外公的毒打让我疼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我大病了一场,趴在床上待了好几天。我住的小屋子只在墙角的地方有个小窗户,屋里的几个圣像用玻璃罩罩着,前面点着一盏长明灯。这次生病,成了我永恒的记忆。在生病期间,我觉得自己忽然长大了,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心脏上的保护膜被撕去了一样,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格外的敏感。从此之后,我总是喜欢惴惴不安地看着别的人和事物,对别人或者自己的痛苦都很敏感。

当我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婆和母亲在吵架。穿着黑色衣服,身躯庞大的外婆将母亲推到房子的角落里,她气愤地质问:“瓦留莎,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抱过来?”

“我……我当时吓傻了!”母亲说着。

“不像话!瓦留莎,你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儿!我这个老太婆都不怕,你还敢说你被吓傻了!”

“妈妈,求您别说了!”母亲哀求着。外婆却不依不饶:“我就要说,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孤儿。”

母亲大声地喊了起来:“我也是孤儿啊!”

她们两个坐在角落里,一起哭了很久。母亲说:“如果没有阿历克塞,我早就离开这个可恶的地狱了!妈妈,我早就不想忍受这一切了……”

外婆轻声地劝告母亲:“唉,我亲爱的女儿,我的宝贝儿!”

这时我忽然发现,原来母亲并不是那么坚强有力的,她和别人一样害怕外公,因为我她才没有办法离开这该死的家庭。不久之后,母亲就不见了,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这一天,外公忽然来了,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是冰冷的。

“小少爷,修养得怎么样?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唉!”

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真想一脚把他踢出去。他继续跟我说:“啊,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摇着脑袋,双眼放光,头发和胡子的颜色比平时更红了。他手里捧着一堆东西:一块像山羊的糖饼、两个糖包、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他吻了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被颜料染得焦黄,冰冷得可怕。

“唉,我当时是有点过分了。你这个家伙,当时如果不是又踢又咬,就不会多挨几下。你应该知道,打你是为了你好,想让你记住教训。如果外人打你,那才是屈辱,自己人就没什么关系了。啊,阿历克塞,我小时候也挨打过!很多人欺负我,那可怜劲儿恐怕连上帝都得掉眼泪!但是现在好啦,我一个乞丐的儿子,当了行业协会的头儿,手底下还有很多人!”

他摇晃着自己干瘦的身体,开始流利地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那绿色的眼珠闪着兴奋的光芒,红的头发和胡须抖动着,嗓音是那样粗重:“啊,我知道你是坐船来的,轮船!我年轻的时候,做过纤夫,用肩膀拉着绳子,拽着船向上走。岸上都是扎人脚底的石子!我没日没夜地拉着,腰都累弯了,骨头嘎嘎作响,头发晒得像是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起流!亲爱的阿历克塞,那种苦真是没法说啊。我常常想一头栽下去,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但是我没死,我咬牙坚持住了,到了第四年我终于当上了纤夫的头儿!”

这番讲述,让我忽然觉得这个干瘦的老头变得很高大,他像是童话里的巨人一样,拖着巨大的货船,逆流而上!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拉船的情形以及如何排掉船里的水,并且一边讲一边唱起来,一转身又坐回床上。他说:“啊,亲爱的阿历克塞,我们也有高兴的时候啊!那就是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傍晚,在山脚下点燃篝火煮上粥,苦难的纤夫们一起唱歌,那歌声真是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连伏尔加河的河水都跟着欢快起来。歌声让所有的忧愁都不见了!有时,负责熬粥的人因为一起唱歌忘了粥锅,那他的脑袋上就得挨一勺子。”

他在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人探头探脑地叫了他几次,但是我拉着他,不让他走。他笑了笑,朝那个叫他的人挥了挥手说:“等一会儿……”

就这样,他一直讲到天黑,然后亲热地跟我告别。我发现,外公并不是特别凶恶的坏蛋,他一点儿也不可怕。不过,他毒打我的事情,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大家看到外公来找我说话之后,也都纷纷跑过来,想办法逗我高兴。当然,来得最多的还是外婆,晚上她还会和我睡在一起。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年轻的学徒茨冈,他长着宽阔的肩膀,卷卷的头发。一天傍晚,他来到我的床前,穿着金黄色的衬衫,崭新的皮鞋,打扮得好像过节一样。尤其是他那黑胡子下的雪白牙齿,在暗处尤其引人注目。

他卷起袖子说:“啊,你看看我的胳膊,你看它肿得多厉害。现在算是好多了!你外公当时真像发疯了一样,我用这条胳膊去挡那树条,以为它打在我胳膊上就会断掉,这样你外公就得去拿另外的树条,趁着这个工夫,就能把你抱走。可是那树条真是太软了,我被狠狠地打了几下。小家伙,你算是幸运啦!”

他说着,笑了起来,那笑容非常温和:“唉,当时你真是太可怜了,你外公好像拼了命一样地抽你!”

他像马儿那样,使劲儿地打了一个响鼻。我觉得他单纯又可爱,就把这感觉直接告诉他,他说:“啊,我也爱你,阿历克塞,真是因为你可爱,我才想法去救你呢!要是别人,我可没这功夫。”

接着,他又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阵子,然后悄悄地告诉我:“我告诉你,下次你再挨揍的时候,千万别那么紧地抱住身体,要放松,舒展身体,试着深呼吸,然后要叫得像杀猪一样,懂了吗?”

“难道我还会再挨揍吗?”我问他。

他回答得十分平静:“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你肯定还会再挨揍的。”

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外公会不断地找茬打我的,接着,他又再次重申:“记住,挨揍的时候,千万要舒展身体,放松!如果他用树条儿抽你,那树条打下来,会顺势朝回抽,那就是要打掉你一层皮,你一定要顺着它转动身体,记住了吗?”他说着,眨了眨眼睛:“这么做就没问题了,我是被打习惯了,小家伙,我浑身的皮都被打硬了!”

我看着他说得那么高兴,好像是在说别人的痛苦一样。这样的情景,让我不禁想起外婆跟我说过的伊万王子和傻子的故事来。 W6yVvQX4ty1WUo8OC8jwhxZ+izSpt02QV42i4W/9+QZeqPThb4Kya4P/QhuFD2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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