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谷,断肠崖,情花。
“花瓣的颜色娇艳无比,似玫瑰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艳”,这是金庸对情花的描述。中了情花毒的人,心中只要存有爱念,便会毒发,痛苦之极,直到死去。杨过身中“情花”毒之后,心中一旦思念小龙女,胸口就会像给人用大铁锤猛击一样。解药在哪里?读者会为那有情人而心急如焚,希望金大师能够立刻大发善心,发明一种起死回生的解药。
天竺神僧在临死之前发现了解药。那就是生在情花旁边的断肠草。一般人见到断肠草,必然以为那是比情毒更巨的毒,哪还敢服下?然而,彼时是毒,此时却是解药,彼时是解药,此时却是毒草。这分明是在说爱情呵。相爱时,爱是蜜糖,散场时,爱就是毒药。只有经历了那肠断的岁月,方能渐渐从情爱的泥潭中爬出来。
那么,情花在现实中到底存不存在呢?据资料显示,白色的曼陀罗又称情花,原产印度,主要成分为莨菪碱、东莨菪碱及少量阿托品,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有麻醉作用。起麻醉作用的主要成分是东莨菪碱。华佗发明的麻沸散的主要有效成分就是曼陀罗。故曼陀罗又名“醉心花”。所以,现实中的情花是不分有情还是无情的,只要过量服下,人人都会“醉心”而死。所谓“情花”只存于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可“情”却绝对是一种毒,比所有毒药还要毒的毒。
断肠草又名相思草,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上:“今秦赵间有相思草,状如石竹而节节相续,一名断肠草,又名愁妇草,亦名霜草,人呼寮莎,盖相思之流也。”情花可以解毒,那什么又能解那断肠之痛呢?
断肠草,没有解药。元好问曾为一只为情赴死的大雁写下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句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雁尚有情,更何况人乎。古往今来,为情而死的人就更多了。因为中毒太深,唯有死可以解断肠之痛了。
情花虽毒,但对无情的人,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可惜,谁敢说自己一点情没有呢?便是最恶的人,也是有情的,或者说,作恶的源头也不过因为被情伤得太重,以至于因爱而生恨罢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随意翻开一本宋词,一阕阕精致绝美的文字,一段段悲欢离合,一场场离愁别恨,一幕幕接连上演。一部宋词,便是一部情史、一部红楼,写尽红尘心事,写尽小儿女情态。那里的男女,在红楼中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无论是孤守也好,是偷情也罢,是相思也好,是决绝也罢,是无情也好,是多情也罢,都能在宋词里,留下情爱的每一片痕迹。
宋词那么美,爱情那么美,但我们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痴情者的结局总是分开,为什么有情人总是不能成为眷属。这似乎成为一个悖论,没有人能解。即使在随时都可能发生爱情的现代人身上,爱情,也常常是相似的结局。
我们读过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读过欧阳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庭院深深深几许”……相思语,最断肠,每一句每一声都足以让人疼到手指尖。
爱上宋词,怎能不爱上那千古绝唱的爱情故事?爱情是开在尘世间最美的花朵,我们被宋词凄婉华美的文字所迷醉,一如看见春光中的花朵,不需解花语,单是那花香就会使我们迷醉。待你徘徊其中,随它一番吟风咏月之后,就会发现,你已经不知不觉地中了“毒”。那毒虽不会令你立即致死,却会让你心痛不已。那说不出、理还乱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自此便在你心里生根,开花,再也驱除不掉。宋词,是情花,也是断肠草。
年少轻狂时节,我们都曾中过宋词的情毒,都曾被情花的刺扎到。我们在爱情里迷惑,难道爱情真的只能是情花上的刺,那美丽的花朵不过是一个蓄意的阴谋?其实,爱情本身既非情花,又非断肠草,正如幸运金币的背面是不幸,爱的另一面就是恨,相守的另一面就是相思。相聚的另一面就是分离,就看我们愿意将金币翻向哪一面。如果你不幸中了情花毒,也只需以岁月为酒,服下它,待亲自挨过那断肠的痛楚之后,必会获得属于你的那一份成熟与淡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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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
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晏殊邂逅的乃是一位歌舞妓。“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这是一个倒装句。记得和玉真的邂逅是发生在春天,在池塘边,当时,吹着淡淡暖暖的杨柳风。当然,她也可能不叫玉真,因为男人在不知道美女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往往便喊她玉真。玉真是仙女的名字。邂逅时间是春天,地点在池上。池上又是哪里?总归不是凌波微步水上漂,就是池边的花丛里,或是池上的水阁里。当时,她穿着红裙在跳舞。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一见就忘不了。
玉真的歌声真美。有多美呢?“重头歌韵响铮琮”。什么是重头呢,就是一首词前后阕字句平仄完全相同,又叫双叠曲或重头词。比如晏殊这首《木兰花》便是。上下阕皆为“中平中仄平平仄(韵),中仄中平平仄仄(韵)。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韵)”。上片唱完了,下片接着唱同样的调儿。晏殊为什么特意指出唱的是“重头”呢?原来,这种“双叠曲”或“重头词”在下段的“重头”处,往往节奏旋律特别美妙动听。铮琮,玉石相击的声音,琴声、流水声都是这个象声词,她的歌声像玉石流水一样动听。
玉真的舞跳得真好。有多好?“入破舞腰红乱旋”。入破:唐宋大曲在结构上分成三大段,名为散序、中序、破。入破,即为破的第一遍。北宋的陈畅在《乐书》中说:“大曲前缓叠不舞,至入破,则羯鼓、襄鼓、大鼓与丝竹合作,句拍益急,舞者入场,投节制容,故有催拍、歇拍,姿制俯仰,变态百出。”原来,“入破”更能表现出“姿制俯仰,变态百出”的舞姿神韵,便给许多诗人墨客留下动情挥毫的空间。唐代诗人薛能:“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因为舞步太快,连舞女身上的罗衫都滑到肩膀下去了。无疑,这是一个令男人们遐想不已的暗示……入破是舞蹈的高潮部分,其舞蹈动作最考验舞女的水平,所以,晏殊着重写了舞破的场面。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是写当时游宴之地,宾客喝酒一直喝到了傍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当日欢乐的宴饮时光已经过去了很久,当时一起喝酒赏花的人,如今连一半都没剩下。说明,晏殊这场邂逅的时间跨度应该不小。人都哪里去了呢?“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苏轼一语道破。为功名,升的有,贬的有,死的也有,功名路也同时通着黄泉路。
不过,说起来,宴殊的太平宰相一直做得四平八稳,自然不像苏轼一干人那样,升升沉沉,从极盛到极衰,人生百味都尝过,所以,纵然只是“如今点检无一半”,留在心底的也不过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即使贵为宰相,风花雪月也不能只为他留存,花开花落。美人迟暮,也是无可奈何。日子过得越是滋润,他就越怕,害怕有一天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怀念她的青春年华,是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老了。“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所以,晏殊一生信条之一,便是及时行乐,活在当下。
晏殊非常喜欢一个小妾。他经常和张先一起喝酒唱和,每次都把这个小妾叫出来陪酒唱词。晏夫人就吃醋了,跟他天天闹。晏殊怕老婆,就把小妾给卖了。张先再来的时候,看不见小妾出来,问明原因,便当场写了一首《碧牡丹》,命营妓演唱:
步障摇红绮。晓月堕,沈烟砌。缓拍香檀,唱彻伊州新制。怨入眉头,敛黛峰横翠。芭蕉寒,雨声碎。
镜华翳,闲照孤鸾戏。思量去时容易。钿合瑶钗,至今冷落轻弃。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
晏殊听到“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时,终于忍不住感慨道:“唉,人生在世,应该及时行乐,何必苦了自己!”立刻取钱,赎回了那个小妾。为什么老晏听到望极蓝桥这句时就感慨了呢?这里有个典故。
传说唐代有一个秀才名叫裴航,游鄂渚时,向同船的一个美丽女子作诗表达爱意。这女子便回了他几句诗:“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宫,何必崎岖上玉清。”过了几年,他路过一个叫蓝桥驿的地方,感到口渴,便向路边的一位老婆婆讨口水喝。
老婆婆就喊孙女捧出一瓦罐子水给他。裴航见这女孩如仙子一般貌美,一见钟情,当场便向老婆婆求婚。老婆婆说:“我只有这一个孙女,叫云英,昨个儿来了一个神仙,送了我一颗灵丹,他告诉我,得用玉杵和玉臼来捣药一百天才能炼成。你要娶她也不难,只有一个条件,以玉杵臼做聘礼就可以了。”
裴航说:“好,就以一百天为限。我一定能找到玉杵臼。在这期间,你可不能把云英再许给别人了。”
斐航回去之后,当街一站,见人就问有没有玉杵臼,别人都把他当成精神病了。总算遇到一个卖玉的老头,告诉他虢州药铺卞老书有这玩意,又说:“我看你小子挺诚心的,我就给你写封书信,他看到我的信,一定会把东西卖给你的。”斐航找到药铺一问,果然有这玉杵臼,不过却贵得很,他把仆人和马都卖了,才凑够了银子。结局是,药成,抱得美人归。后来,裴航也成了仙,与云英做了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
张先的意思是,美人易弃难再得,缘分错过了,你便是望断蓝桥也找不回来了。正如晏殊自己所说:“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所以,便把小妾赎了回来。只是,这一卖一赎之间,实在令人觉得他这个人在女人问题上,确实用情不专,少了爱情的基调。论多情,他比他的儿子晏小山就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