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经这样询问宽广禅师:“你既然号称为禅师,又为什么要说法布道呢?”
宽广禅师回答他:“无上菩提的妙义,约束身体的就是戒律,宣之于口的就是道法,在心里参悟的就是禅。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比如,江河湖海,它们的名字虽然不一样,为水的本质却没有分别,而戒律就是道法,道法离不开参悟,所以为什么要对它们妄自加以区分呢?”
白居易追问禅师:“既然没有区别,又为什么要修心呢?”
宽广禅师认真地说:“心本来就是无损的,为什么还说要修呢?不管是好的念头还是不好的念头,要一念不起。”
白居易十分疑惑:“不好的念头不应该起,好的念头为什么也不能起呢?”
宽广禅师微微一笑,道:“这好比人的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同样容不得金屑。”
宽广禅师对白居易描述的境界,就是南怀瑾先生认为的“圆同大虚纤尘不染”,既容不下沙子,也没有金屑,所以至纯至清。
老子在《道德经》里提到“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即谁能够在浊世间慢慢修行至身心清净的境界呢?一杯浑浊的水,使它长久的平静起来,泥渣沉淀,这杯水就由浊转清,成为一杯清水。人心就像这样一杯水,只要能从混乱浑浊的状态下抽离出来,慢慢平静,慢慢稳定,总会回归纯粹和清明的。所谓止水澄波,正是心如止水,万念不生,一切顺其自然,心情平静安详,自然舒畅。一个人一旦心存刻意,善念也好,恶意也罢,总会牵动心绪,平起波澜。
或许有人认为心存恶念是不对的,不存善念实在于理不合。需知善恶之间,是很难分辨的。南怀瑾先生曾说:“有时以为做了善事,救了别人,后来思量,他们继续的生活方式,对于其他人来说,反而是更大的伤害。因此,善与恶,难以捉摸,没有绝对。”
有这样一个寓言故事,看似荒诞,却值得人们深思。
从前有个僧人跟屠户交好,僧人要每日早起念经,屠户要每日早起杀猪,他们约定每天早晨叫对方起床。很多年过去以后,僧人与屠户都去世了,屠户得到善果,僧人却坠入苦海。原来屠户生前天天叫僧人起来念经,是天天行善,而僧人却天天叫屠户起来杀生。
我们的善行善举,站在自己的角度看起来似乎没错,对他人来说却不一定是对的。好心做坏事的例子已经太多,天地自然有道,妄加干涉,是自作聪明的表现。
南怀瑾先生提醒我们,真正的善与恶,有时候需要放在一个大的前提下去考量。世间的人和事都不能简单地下定论。
宋代大文豪苏轼在渡河时看到一座塔,这座塔名叫僧伽塔。传说只要拜过这座塔,渡河之时就能一路顺风,平安抵达目的地。于是苏轼也在拜过塔之后才登船,果然一路顺风,因此心中自然得意。多年后,苏轼历尽人世沧桑,再次见到这座塔时,心境已完全不同,并留下了《泗州僧伽塔》一诗:
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苏轼在诗里感叹道,耕田的人想求雨,收割的人求放晴,去的人求顺风,回的人不就要逆风了吗?老天爷可怎么办?到底帮助谁呢?一切都随天意去吧。
我们应该让自己的心灵不容尘埃,也不容金屑,一切都随着本性的纯朴,不要追逐刻意的为善。刻意为善,掩盖了善良的本质。要知道,违背自然规律的人力帮助,大多数时只能适得其反。苏轼的故事告诉我们,只要能够平心静气,与世无争,对一切泰然处之,自然心情舒畅。
老子在《道德经》第十九章提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所谓“绝圣弃智”是要求我们把脑海中的固有观点抛弃掉,不能迷信权威,自作聪明。
南怀瑾先生解说老子的观点,认为“见素抱朴”是将绝圣弃智的观念归纳到生命理想中。这里面的“朴”,是指还没有经过雕琢的、质地天然的原木,大约是教导我们要“现其本真,守其纯朴”,不要为外物所累。老子主张“绝仁弃义”,不以圣人为标榜,不以修行为口号,老老实实做事,规规矩矩做人,才是真修道。老子认为,人性之初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善恶是在周边环境的影响下,依据本性而生的,有善恶之分的不是本性,而是受环境影响形成的习惯。人们与生俱来的本性都是很朴素的,这种自然的本性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教育和环境的影响而发生改变。自然的人性是圆满的,是质朴的,人为的雕琢反而破坏了这种朴素。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道:“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历尽尘世浮华之后才体会到本性的可贵。
因此南怀瑾先生提醒我们,“圆同大虚纤尘不染”,也就是,不要让沙子和金屑沾染我们纯洁的心灵。心如止水,随遇而安,保留住人性中可贵的单纯和质朴,才是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