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安静的小院。
男主人到来之前,只有一个年老的花匠居住于此。花匠每日收拾着小院,照顾着院里的花花草草,还有他的小孙女。
此处位于距杭州西溪不远的湿地水岛之上,山水灵秀,旧时曾是富贵风雅之士的别业所在。几经岁月,昔日的亭台楼榭已成烟尘。后来,便有十余户渔家居于此,舟为马,桥做路,水为田,岛做家。再后来,此地被一港商购去,原住民被迁出,港商将旧屋修葺翻新,这些修葺一新的别具水乡情致的宅院就成了极少数人的私宅。
老花匠姓卢,为人本分却也极会看眼色行事,他虽没见过这屋子的主人,却也知道能在此处有私宅的人,不是平常人。
老卢家的主人是岛上最为神秘的人物,因为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见到过他。
岛上本就不足十户人家,多是度假小居。三月杨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芦花飞,西溪最美的季节,也是此处最热闹的时候。
主人间未必相互招呼,但主人离开后,在此看护房屋的佣人们,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凑到一起闲谈:谁谁家里是做什么了不得的大生意,谁谁谁家主人吃饭用的碗都是清官窑里的,或是谁谁谁谁家的主人有什么不足与外人道的癖好……
但唯独老卢这里,从没有人见过老卢的主人,只知道他姓程。后来,佣人们就纷纷猜测,老卢的主人如此隐秘,十有八九是贩毒的。
而且是,大毒枭。
这是五年来,老卢第一次见到他,这处私宅的主人。
沉默。
这是老卢对他的第一印象。
天已尽寒,老卢如常收拾着院落,看着坐在藤椅上面容清俊的男子。
他已在此坐了一下午,傍晚的寒意已经浸染了他的身体,他却丝毫不知,只是出神地看着隔壁小院,似是要将谁望穿一般。
兀地,他隐隐咳嗽了几声,却又生生压了回去。
老卢连忙进屋,倒来小孙女早已热好的米酒,递上去,说,程先生啊,天儿冷了,您喝点儿米酒,驱驱寒吧。
他接过,冲老卢笑笑,刚饮下一口,却咳嗽得更加厉害,让人揪心。
他的咳嗽声,让老卢想起隔壁不远处小院里曾住过的那对小夫妻——此处唯一长住的一户业主。
每及天寒,那个眉眼俊挺的男人不小心着凉打喷嚏时,女人总会缓缓走出来,给他披件外套,一面给他整理衣领,一面轻声埋怨。
手指纤长,眼波婉转。
一颦一嗔,皆是心疼。
想起那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小夫妻,老卢突然觉得自家男主人身上是掩不住的孤单,无边的孤单。
孤单。
是老卢对他的第二印象。
老卢忘记自己是如何脱口问出这句话的——程先生,您没带程太太一起来啊?
话刚出口,老卢自觉多言,随即,讪讪而笑,说,哦哦,我多嘴了,多嘴了……呃,程先生……还是单身?
他愣住了,似乎从未想过老卢会如此问。半晌,他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笑,说,我,有妻子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远方,隐约有极做平淡的叹息,他说,只是,我的妻子,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的语调平稳,却那么执拗而认真。
老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自言自语一样说,哦哦,那年底时,程太太就回来了吧。春节了,该团圆了啊。
他没回答,只是笑笑,将戒指握在胸前,如同抵死拥抱一般。他知道,这句话,此生此世,他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她——
这一生,遇到过你,便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