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历上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尤其适合嫁娶。而我却在这一天逃离了蜀山,原因是被家里逼婚。
我自小被奶奶和爹爹惯出了一身毛病,偶尔会使小性子,但也从未做过离家出走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只因我逃婚的决心太过坚定,比我七哥的名字“苏坚”还要“坚”。
七哥这个名字听起来像“苏奸”,我曾无数次他改名,他总是一本正经地问我:“要不咱俩换换?”我坚定地摇头。
现在想想,假如当年我一不小心答应了他,那后果该是多么惨烈。难以想象十六师兄每天晚饭时间在悬崖边抑扬顿挫地喊我“坚坚”是怎样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我在蜀山混了七八年,功夫没学会几招,就知道插科打诨混日子,顺便带坏了四师叔新收的几个小徒弟。蜀山规矩森严,弟子们每天练功不能少于四个时辰。我号称蜀山一号懒虫,基本不遵守这条门规。奈何师娘太宠我,师父惧内,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这造成的后果是,一到练功时间我总会拐带几个师弟师妹去后山,飞鹰走狗,不务正业。
负责通知开饭的十六师兄每天会掐准时间站在朝后山方向悬崖上大喊我的名字,一声声响彻山谷,荡气回肠。本来挺好听的一个名字,从十六师兄那略有些娘娘腔的喉咙离发出来愣是变了味儿。为此我义愤填膺,总觉得名声被他糟蹋了。
多年以来,每当十六师兄喊我名字的声音准时在山崖响起,全蜀山的弟子就知道吃饭时间到了。如今我走了,我很担心师兄师姐们会不会因此错过饭点,等我哪天回来见他们一个个都瘦成皮包骨头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蜀山的方向,满是不舍。要不是爹爹派人逼我回家成亲,我是断然不会离开的。去年回家探亲时我听娘提过,和我定亲的是秦将军府上的二公子秦朗。虽说秦朗名声不错,貌似长得也不错,可让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不甘心,更何况我早已心有所属。
走了一段路,我便觉得腹中空空如也。幸好出门之前我去厨房偷了几个馒头,不至于落得成为荒野饿殍的下场。我一边啃馒头,一边回忆辛酸往事。
想不通爹爹为什么这么早就让我嫁人,当初他可是求神拜佛好不容易才盼到娘生了我这么个女儿的。或许是苏家的祖坟风水太好,在我出生之前,爹爹那三个夫人生的全都是儿子。起初爹爹很高兴,但是到了九哥苏好出生时,他才开始担心。
奶奶天天念叨:“怎么全是儿子,什么时候我才能抱上孙女啊!”
在苏家最迫切需要一个女儿的时候,我出生了,自然我也就成了苏家的宝贝。
要说爹爹和奶奶对我有多宠,说出来我觉得挺对不住我那些哥哥的。因为我的关系,从小到大他们没有少受委屈。尤其是五哥苏南,他长得唇红齿白,比我还像女孩子,特别能勾起我欺负他的欲望。
比如,我七岁那年的一个下雪天,一大清早我往苏南的被窝里塞了个雪球,把他冻得从床上滚下来,他很不客气地伸出拳头想揍我。可是他还没碰到我,我的哭声就把爹爹引来了。
苏南盯着我,目光如炬,恨不得立马撕了我,我吓得赶紧往爹爹身后躲去。
尽管苏南一口咬定是我先欺负他,我也承认了,可爹爹还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爹爹说:“这么冷的天,她一大早不好好睡觉跑来往你被子里塞雪球?你以为我会信?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也一定是你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给我好好反省……”
我被爹爹震撼了,没想到他的思维这么缜密,这么独特,难怪能在丞相这个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几年。我很想告诉爹爹,我其实是被住在隔壁的表姐梁添吵醒的,跟苏南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敢把梁添这么样,只好把气撒在苏南身上。
从那以后,爹爹觉得我迟早会被哥哥们带坏,要不就是被他们欺负。经过深思熟虑,爹爹决定把我送到蜀山学本事防身,顺便养养身子。由于我娘生我的时候年岁比较大,我自幼身子比较虚。
我特别享受在蜀山的自由生活,不像在家里,连出个门都要在爹爹面前费半天唇舌。
在蜀山待了两年后,我回家小住过一段日子,爹爹讶于我巨大的变化,他老人家后悔得老泪横流。如果说他的儿子们能把我带坏,那么我的师兄们简直到了可以把我毁掉的地步。从此爹爹彻底放弃了把我培养成一个名门闺秀的远大理想。
大概怕我长大以后嫁不出去,爹爹才着急替我定了亲。
秦朗也真是好说话,他都没见过我,居然还答应这门亲事。不过,就算他答应我也不会嫁,我心里只有二师兄萧沐尘一个人。
初上蜀山,我就被二师兄一袭白衣在山崖上舞剑的样子彻底震撼了,这一暗恋就是九年。而我的暗恋没有成为明恋,完全是因为二师兄是个不解风情的剑痴,每次我含情脉脉看他的眼神都会被他忽略,大家反倒认为我喜欢的是大师兄。
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关系很好,经常一起练剑。要不是知道大师兄喜欢玉青师姐,我肯定会以为他们断背。
有一次四师兄问我:“为什么每次大师兄练剑你就喜欢盯着他看,莫非你喜欢他?”
一语即出,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我。玉青师姐的眼神像是一把剑,分分钟就能把我捅死。我心里那叫一个冤屈,敢情四师兄看走眼了,把我对二师兄的一颗芳心错放到了大师兄身上。
为了向玉青师姐证明清白,我马上回了四师兄一句:“我才不会喜欢一个年纪大得可以当我爹的人!”
大师兄听了,脸色转红,继而转白,最后成了草绿色。他提高嗓门:“我就不信你爹九岁就能把你生出来!”
我懵了,猛的想起,大师兄虽然看上去成熟,其实也就比我大九岁。都说女人介意年纪被夸大,原来男人也很介意。
那一次我彻底把大师兄得罪了,顺带得罪了玉青师姐。我和四师兄也因此结下了梁子,从那以后我专门和他对着干,他说好的东西我就说不好,他讨厌的东西我都当成宝。他有一匹特别宝贝的马叫踏尘,长得又高大又威猛,我和瑶冰师姐经常趁他不注意跑去欺负踏尘。
刚回忆到踏尘,我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
我一哆嗦,不会这么邪门吧,想什么来什么!其他人还好说话,要是被四师兄逮着,我肯定会被抓回蜀山,然后被爹爹抓回家成亲……我越想越怕。
马蹄声越来越近,我不敢回头,而是向后轻轻甩了甩袖子。只听见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我窃喜,四师兄啊四师兄,别以为你功夫厉害就了不起,还不是要栽到我手上,师妹今天对不住你了,大不了以后我不骂你的女神叶倾天是丑八怪。
为了这次出走,我可是卯足了本。下山前我偷拿了师娘珍藏的各种毒药和解药以备不时之需。师娘是苗疆五毒教教主的干女儿,她收藏的东西肯定不会差。我功夫比较菜,碰到稍微厉害点的对手怎么死都不知道,是以只能靠这些宝贝防身。
我给四师兄下的是师娘新发明的迷药七里香,药性很强,足够他睡上个把时辰。可是我转身一看,吓坏了——被我迷晕的不是四师兄!
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就连我暗恋多年的二师兄也只够给他提鞋的份。他就像戏文中那种芝兰玉树的翩翩佳公子,浑身笼罩着超凡脱俗的气质,不似凡尘世俗之人。我想,传说中的第一美男,那个被称为游龙公子的楼暄也不过如此吧。
楼暄是赫赫有名的楼家堡少主,当今皇上最宠爱的楼贵妃就是他的亲姑姑。他也是公认的第一美男,据说潘安宋玉见他都会惭愧得无地自容,含恨而死。不论是江湖侠女还是名门千金,一个个都爱他爱得要死要活。
楼暄外号游龙公子,和武林第一美女“惊鸿美人”叶倾天并成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我本不会有闲情逸致去打听这些,只因楼暄是我表姐梁添的未婚夫。梁添很喜欢在我耳边吹牛说她家游龙公子多么多么帅,我的耳朵都快被磨出茧来了。我不由得游龙公子担心,挺好的一个人,以后还不知道会被梁添折磨成什么样呢!
梁添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人,我很怀疑我的哥哥们都是被她带坏的。听姑姑说,梁添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姑父就死了。爹爹可怜他唯一的妹妹在梁家无依无靠,就把姑姑接到了相府,而他又一直想要个女儿,是以对梁添宠得不像话。
爹爹未雨绸缪,为我定了亲不说,估计他也怕梁添嫁不出去,早早的就给梁添定下了楼暄这块肥肉。说实话,我觉得梁添嫁不出去的可能性比我大多了。
我不得不佩服爹爹看人的本事,他怎么就能料到楼暄会长成第一美男!也不知道那个秦二公子长得怎么样,凭爹爹的眼光,应该不会差到哪去吧。
眼前这个白衣男子长得这么好看,世间罕见,我总觉得他就是楼暄。
但愿他不是,否则梁添一定把我剁了。
我费力地把白衣男子拖到树底下。他看起来挺瘦,没想到会这么重。本来我还打算把他的马也一起拖到树底下凉快凉快,现在我放弃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靠着树一边擦汗一边喘气。不知谁问了我一句:“我怎么了?”
我累得很,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我吓了一跳,那个白衣男子居然醒了!
不对啊,他不是应该睡上好几个时辰的吗?难道师娘耍我,这个七里香其实一点都不厉害?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事情不对。他的脸怎么变成紫色了?莫不是……
我掏了掏袖子,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果然是用错药了。我往他身上撒的不是七里香,而是五毒教最厉害的毒药归魂散,全天下只此一瓶,比天山雪莲还稀罕。
我心疼得半死,这可是我留着和人同归于尽用的。我早就想好了,万一在路上遇到怎么打都打不死的一流高手,我就撒点归魂散,和他共赴黄泉。就算要死,我也得拉个垫背的。
这下可好,一整瓶全便宜了这小子。算他运气好,一出门就见识了全天下最厉害的毒药。只是急煞了我,以后要是碰到一流高手我可怎么办!
“请问……”
“对不起,我马上给你解毒!”
我急急忙忙找解药,边找边安慰他:“你别急哈,先躺会儿。天太热,树底下凉快。”
师娘说归魂散没有解药,一般的人中毒一个时辰就会死。要想救他,我只能给他吃还魂丹了。还魂丹是救命良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服了都能缓过来。我本想留给自己救命用的,这下又要便宜他了。
我找到了装还魂丹的瓶子,倒了半天却发现只剩一颗。我猛然想起,上次三师兄和青城派的人比武,结果被人家打得半死,师娘很大方地喂了他三颗。在这一辈弟子中,除了我,师娘最疼的就是三师兄,据说她还打算把女儿瑶冰师姐嫁给他。
看着手里唯一的还魂丹,我很矛盾,到底要不要给他吃。要是不给他吃的话,他马上就会死;要是给他吃,下次我有什么事我自己就会死。
“姑娘……”
“别急啊,我马上救你,等着。”
挣扎了半天,我还是决定把还魂丹留着。他和我非亲非故,给他我就是傻子。
“问你件事,看你长得不错,你是不是叫游龙公子?”
“我不叫……”
“不是就好说了。”我狂喜,“我马上救你,等着。”
既然他不是游龙公子,我也不担心被梁添揍了。
我从袖子里把小黑摸了出来,很友善地对着白衣男子微笑。
小黑是师娘养的毒蜘蛛,毒得一塌糊涂!师娘说,苗疆炼蛊就是把各种各样的毒虫,比如蝎子啊蜈蚣啊蜘蛛啊放在一起,让它们互相咬,最后活下来的就是最毒的,被称为蛊王。
我听了很是向往,求了师娘半天她才肯把小黑送给我。可是我很纳闷,两年来我抓过好多蜈蚣蝎子给小黑,它还是老样子。这说明小黑还不够毒,我得喂它更毒的东西才行。
白衣男子中了归魂散,比那些毒虫子强多了,吸了他的毒血我的小黑没准能成蛊王!再说了,我又不会害他,小黑帮他吸了毒,他就不用死了。
师娘教过我五毒教各种奇怪的解毒方法,其中一种就是,在毒侵入五脏六腑之前,用蛊虫把毒吸出来。但这只蛊虫本身必须是有毒的,越毒越好,以保证它不会吸到一半被毒死。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问我。
我说:“帮你解毒啊。我刚才认错人了,害你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对不起。你别急,我马上救你。”
说完我把小黑放在他的身上。
许是很久为进食的缘故,小黑一碰到他就咬得很是欢快,八只脚一抖一抖的。
白衣男人痛得皱起了眉头,额头上冷汗涔涔。
我说:“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很快。”
真的很快!才一会儿功夫小黑就停下来了。我替他把了脉,似乎没什么大碍,睡一觉醒来没准就能翻跟头。
“我走了,你睡一觉就没事了。”
撂下话,我转身走人。万一他找我要医药费就麻烦了,我可没多少银子。看他的样子像是有功夫的,他若是来硬的,我肯定不是对手。
“等等。”
我真是有先见之明,他肯定是想开口要钱了!
趁他还没说话,我先声夺人:“你莫不是饿了吧?我这里有两个馒头,都送给你。”
白衣男人看着我,一脸菜色。
“不用谢我,我从小就特别善良。”
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心一横,忍痛把最后一个馒头给他:“这是最后一个了,全给你了。真没了!”
我其实特别不愿意把馒头都送给他,可毕竟是我有错在先。他至少要过一个时辰才能恢复体力,万一饿死了,我就白救他了。
我把馒头放他身上的时候,他衣服里掉出来一颗什么东西。我拿起来一看:“咦,这不是月亮花的种子吗?”
月亮花每逢十五月圆在月光下绽放,每个月只开一次,会发出淡淡的荧光,美丽不可方物,美则美矣,却十分罕见。传闻惊鸿美人叶倾天特别喜欢月亮花,不少爱慕她的男子专程收集月亮花的种子送给他。
我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四师兄迷叶倾天迷得极其狂热,他就收集过很多花种,可惜都是假货,而我眼前的这颗却是真正的极品。我跟着师娘这么多年,对于花草之类的东西我还算有点认识。看来这白衣男子没少费心思,十有八九是叶倾天的爱慕者之一了。
一般夸女孩子长得漂亮,说得最多的无非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再夸张一点就是“瑰丽无双,倾国倾城”。我想,叶倾天都能“倾天”了,该是有多美!
以前我还取笑四师兄单相思,四师兄说:“你一个毛丫头懂什么,别看天底下男人这么多,你在大路上随便逮一个问问都有可能是叶倾天的单恋者,所以我单相思并不可悲。”
如今我心服口服,四师兄真的不可悲,眼前这个我随便在大路上碰到的男人不就如他所说,是叶倾天的单恋者么!
我本来还想谈谈白衣男子的口风,不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这次好像不止一匹。我连忙把花种丢到他的身上:“我有急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饿了就吃点,后会无期!”
“你……”
“你别饿着啊!”我再三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