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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的话

谨守病机:六经—八纲—方证

——我们为什么要出版《六经辨证解温病——胡希恕温病条辨讲义》

胡希恕(1898—1984),中国现代杰出的经方临床家、思想家、教育家。“谨守病机派”的代表胡希恕先生,与“脏腑经络派”的代表刘渡舟先生、“方证药证派”的代表叶橘泉先生,构成中国现代伤寒学术史上的三座高峰。胡希恕先生精于仲景学说,也对内经、温病等各家学说多有涉猎,能够伤寒温病融会贯通(本书即以“伤寒理法”通解《温病条辨》)。

胡希恕先生谨守“六经、八纲、方证”三个层次的病机,通解《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以临床疗效卓著而广受赞誉。胡老生前留下三部代表性的作品:讲述《伤寒论》的录音、讲述《金匮要略》的录音、油印本《温病条辨讲义》。

不少读者认为:经方家胡希恕先生以“方证是辨证的尖端”的名言而享誉中医界,堪称“方证对应”学派的代表人物。其实,“方证对应”只是胡希恕先生“六经—八纲—方证”整个辨证体系的三分之一。胡希恕先生关于“方证是辨证的尖端”表述的原文是“辨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

胡希恕先生的辨证体系为“六经、八纲、方证”三个层次。

胡老所概言的“八纲”,“虚实”之中已经包含了“气血津液”之虚实,“表里”之中已经包含“半表半里、脏腑经络”,并非现行教材“不言气血津液、脏腑经络”的八纲定义。

胡老所说的“六经”定义,与现行传统《伤寒论》教材体系略有不同。

一般教材按照“脏腑经络”来划分六经,而胡希恕先生则以“八纲”来划分六经。

胡希恕先生以寒热为主定阴阳,认为:热(实热、虚热)则必为阳证,寒(虚寒、实寒)则必为阴证。当不偏寒、不偏热的时候,则以虚实定阴阳(实为阳证、虚为阴证)。

与传统教材略有不同的是:胡老定义的“太阴病(里阴证)”,即传统教材所谓“太阴病与少阴病”;胡老定义的“少阴病(表阴证)”,即传统所谓“太少两感”(太阳病与少阴病合病)。除此以外,胡老还把传统六经所兼夹之气滞、血瘀、水湿、痰饮、食积和阳虚、气虚、阴津虚、血虚,亦合并到六经本证。如认为“里水证”水性偏凉而可归属六经“太阴病”。

需要向读者特别提醒的是,六经是为了确定辨证的大方向,假如对病性病位、方证药证都能直接辨析出来,则“六经名称本来可废”(胡希恕语,见(《中医临床家胡希恕》,中国中医药出版社)。不过,临床中很多复杂错综的疾病,尤其需要运用六经辨证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胡希恕及其亲传弟子冯世纶教授,对于六经的界定,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有些与现行教材体系“名称表述”不尽一致,但对于“病机实质”的认识却并无二致。比如,对于五苓散证,现行教材多以“太阳蓄水证”名之,认为其病机为“水蓄膀胱兼有表证未除”。胡希恕、冯世纶教授则认为五苓散证有表里证,应该属于太阳太阴合病(水性偏凉可归属太阴病)。而且冯世纶教授还根据临床实践,认为水蓄日久则容易郁而化热,因此,五苓散证亦常兼阳明病(水郁化热)。所以,冯世纶教授在临床中常把五苓散证归属“太阳太阴阳明合病”。希望读者不要拘泥于六经的“名称表述”,而要借助胡老、冯老特定的六经名称,探究背后的“病机(含方证)实质”,以便让自己的辨证论治更加精细准确。

曾经跟随刘渡舟、胡希恕、许振寰三位名家学习中医的单志华,在《我的老师》一文中,如此追忆胡希恕先生:

在跟随刘老(编者按:即刘渡舟先生)攻读中医经典著作期间,1982年初夏,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有幸结识了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的另一位名老——胡希恕老先生。

记得父亲(编者按:作者的父亲单玉堂先生,北京中医学院针灸名家,著有《伤寒论针灸配穴选注》)当时患肺心病住院,病情发展出现肾积水,导尿失败,医生提出用麝香外敷肚脐,借其芳香开窍之力或许有效,于是院方派人去山西讨回一点上好的麝香给父亲用上,果然尿液点滴而出,可是也就这样了,终未能解决问题。

父亲病情在恶化,高烧、神志昏迷、大小便闭塞不通,已出现心衰合并肾功能不全。院方邀请中医药大学的六位名老中医(包括董建华、王绵之、我老师刘渡舟、胡希恕、赵绍琴、杨甲三)会诊,有位名老提出心衰合并肾功能不全当以扶正为主,先保心肾,控制住病情。

84岁的胡老诊完舌象脉象后,提出一个与众人截然不同的“峻剂攻下”法并处方案,还说:“小大不利治其标”,必须先解决大小便问题——这就是救人。态度非常果断。众名老念其年事最高,便都依了。但大家都捏着一把汗。服药到第二天,奇迹发生了:大便5次,开始排尿。到第5天,尿量已达正常,肾积水消失,父亲开始下地活动……

后来刘渡舟老在胡老著作的序言中写道:“每当在病房会诊,群贤齐集,高手如云,惟先生能独排众议,不但辨证准确无误,而且立方遣药,虽寥寥几味,看之无奇,但效果非凡,常出人意外,此皆得力于仲景之学也。”

就这样,一周后父亲出院了。为表达谢意,父亲准备了两瓶茅台酒让我送给胡老。老人家那会儿住在东直门医院宿舍——一个小两居室,采光也不太好。

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大约3点半的时候,估计老人家午睡已醒,我携礼登门致谢。胡老连连摆手说:“你父亲就是太客气,没这个必要嘛!”我说这是家父的一点心意,还请胡老笑纳。

落座后,我见桌子上摆着围棋盘,还有布局的棋子,便问胡老:您在跟谁下棋?胡师母在一旁回答:他是自己跟自己下。

有这等下法?我感到奇怪。

胡老问我会下围棋吗?

我说只学了一点点,谈不上会。

胡老说:祖宗发明的围棋不仅是娱乐,也是医生看病不同阶段的一种演示,我自己跟自己下,考虑的是用药如用兵,怎么开局,怎么落子、布阵,这里头辗转腾挪,显尽机巧,是为轻灵一路;另一面,走坚实一路,步步为营,渐展威风。棋局经常会纷繁缭乱,但心绝不能乱。看病如下围棋,要有识有胆,胆识俱备。

我痴痴地听着,这不就是陆游所说的“工夫在诗外”吗!

当胡老了解到我在学中医时,便说:我现在每周末给内科医生们还有留学生讲《伤寒论》,你如果愿意,就来听听吧。我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

于是我每周末去听胡老讲课,带一个日本产的松下“板砖式”录音机,连听带录,回到家就整理笔记——整整记录了两大本,这真是我意料之外的又一大收获!

胡老的传授让我实实在在地学会了“读经典”的思维方法,知道什么叫“读书”了。如此坚持了一年,直到1983年夏秋之交,胡老病重住院为止。

胡老先生密切结合临床讲解《伤寒论》,每发真知灼见,我时有振聋发聩之感!老人家已近85岁高龄,但思维敏捷,颇有口才。讲《伤寒论》的篇章结构,气势高屋建瓴;而具体到每一条,甚至每一个字,又毫发毕现,细致入微。真的,太精彩了!

试举一例(一般读者可绕开此段比较专业的文字):

《伤寒论》第31条经文:太阳病,项背强 ,无汗恶风,葛根汤主之。译成白话就是:感冒出现的表证,如果出现脖颈后背发僵不舒展,加上没有汗、怕风的症状,用葛根汤治疗。

就这17个字,胡老讲:葛根汤的组成即桂枝汤加麻黄、葛根,为何以葛根名汤?是张仲景为了突出“项背强 ”这一主要症状,再从葛根汤的用量上看,葛根四两,麻黄三两,桂枝二两,依次主治项背强、无汗、恶风,与经文先后顺序一致。这是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冠以“太阳病”是提醒医家此病还处在感冒的表证阶段,类型可以是“伤寒”,也可以是“中风”。但太阳病见“恶风”,又颇像桂枝证,然桂枝证是“汗出”,此是“无汗”,何意?本条经文以“恶风”代替太阳病的恶寒,反映出表证有化热苗头(风为阳邪),但尚未形成热象。

第三层意思:无汗与恶风相连,含义深邃,这是表证渐趋化热的动态描述。同时,首揭“太阳病”,煞尾用“葛根汤主之”,恰是太阳病将入阳明病(或者阳明里证外合太阳表证)的一个过渡阶段。

总之,张仲景这17个字告诉医者:此三个症状,“项背强”是为突出主证而设,故列为一;“无汗”反映出病起于“伤寒”或者说属麻黄证,但病势在变化,已渐渐失去表“寒”之典型征象,而出现化热之“恶风”,想必张仲景在此动了一番脑筋,故起首曰“太阳病”,而不曰“伤寒”。这是经文的含义。

运用到临床上,大凡项背僵直不柔和的病人,如颈椎病、颈性头痛、眩晕、背痛等等,都可以考虑用葛根汤为主加减治疗……

一部《伤寒论》398条,基本上条条如此,老人家就是这样讲。

胡老才华横溢,一专多能。早年毕业于北京通才商业专门学校(即北京交通大学前身),后担任哈尔滨市电力公司会计股股长,市政局公署营业股股长。还在辽宁省立中学担任过英文教师。日本侵略中国,胡老拒绝为日本人服务,于1936年逃到北京,凭借早年拜师学的中医,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与陈慎吾等名医共同办学,传授中医学术,填补了这一阶段我国中医教育史的空白。

胡老一生淡泊名利,治学非常审慎,他的大量医学手稿总是根据临床所得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修改,生前没有出版过一本论著。然而唯一在60年代发表的一篇题为《伤寒的六经论治与八纲的关系》论文,给了医学界一个不小的震动,《人民日报》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是“历代医家缺乏论述的难题”。

胡老于1984年初春病逝。

在他病逝15年后,他的大量手稿由老人家的弟子们陆续整理出版问世,他的独特又自成体系的学术观点大大震撼着中医界。

门里人都知道,在中医四部古典医著中,《伤寒论》是最硬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它是衡量一个中医水平能力的一把尺子。自宋金·成无己首开其端为《伤寒论》作注解以降,历代医家趋之若鹜,大致分类有三:维护旧论派、错简重订派、辨证论治派。据粗略统计,为《伤寒论》作注解者,不下500家。从学术繁荣的角度看,可以说蔚为大观。但从临床学以致用的角度看,则大失仲景本意。使一部活泼泼的《伤寒论》变得扑朔迷离,雾障重重。

我们都说中医的精神实质在于辨证论治,如果不能将《伤寒论》有效地应用于临床,那么中医就彻底失去了它的阵地,辨证论治四个字就是形同虚设的空架子。

胡老在病逝二十几年后,又被中医界同道缅怀并大力宣传,除了证明老人家学术上的货真价实外,也凸显出胡老的理论勇气和中医教育家的过人才华。他对《伤寒论》的深透领悟和自成体系的学术思想,不能不说是对仲景学说的历史性贡献。

比如中医的脉学,自晋朝太医令王叔和的《脉经》问世以来,历代奉为圭臬,迨至明朝李时珍《濒湖脉学》问世,虽以四言诀、七言诀的形式易学易诵,朗朗上口,但与临床脱节,壅赘繁琐,较之仲景脉学已属南辕北辙。胡老在研究《伤寒论》的同时,结合数十年的丰富临床经验,认真系统地研究了张仲景脉法,撰写出《脉学概论》一稿,老人家秉长沙遗风(注:张仲景曾做过长沙太守),返博为约,执简驭繁,质朴实用,惟求实效,同时又有很强的理论性、思辨性。他身在学院,却没有学院派的某些陈腐气,而是推陈出新,别开生面而鹤立鸡群。有学者甚至评价为:胡希恕先生是继清朝伤寒大家柯韵伯之后200年来又一位有着独特理论体系的伤寒界经方大家。

如果说刘老(编者按:指刘渡舟先生)在学术上使他的学生脱俗变质、由石变玉的话,那么胡老(编者按:指胡希恕先生)则是把这玉雕琢成器。

为方便读者学习,胡老提出了辨证论治的大致顺序,先辨六经、再辨八纲(可细化至气血津液、脏腑经络)、后辨方证。但在实际运用中,作为辨证论治的三条路径“六经、八纲、方证”,从哪条路径进入辨证之门均可,不必拘泥于先后顺序。但无论从哪条路径入门,均要对三条路径全部考虑,互参互校,才能使得辨证尽可能精准无误。

在中医学派中,六经辨证伤寒派、卫气营血(与三焦辨证)温病派、脏腑标本易水派、病机气宜河间派等,均为独立而完整的辨证体系。这就意味着,既可以六经辨证解温病,也可以卫气营血解伤寒(当代医家姚梅龄教授对此颇有研究),还可以脏腑标本与病机气宜互解互释(伤寒大家陈慎吾对此有所专论)。本书即是伤寒大家胡希恕先生以“六经辨证(六经—八纲—方证)”解读《温病条辨》的力作。

本书主要采用“按语(即胡希恕按)”方式评说,另有胡希恕自序、附录胡希恕“药物的医疗应用”及胡希恕“《温病条辨》约言录”。本书谨遵油印本文字,个别地方编者以“()”顺畅文字,或者用“编者按”的方式加以说明。

刘观涛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14年12月1日 uaIQBknrCSbXC72io46JfU8p31iwSONrqBDXGNcO8FeUNcaYZGInbABp2UJwyH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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