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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为无米之炊 |
卫生院开始很支持各合作医疗建站，药品、器械都不用付现金，可以先赊账拨给。随着大队经济低迷，各生产队收入大大减少，慢慢地各站都欠下了三百元到五百元不等的药费。如果继续赊欠，卫生院本身也会陷入困境，甚至难以维持自身药物供应，所以卫生院决定在之后拿药都要现金结算后才能批拨药品。各合作医疗站由各站的医生开出具体货单，上报卫生院，然后卫生院再按具体情况拨发给各站。西药是按零售价的91％，中药是零售价的89％，卫生院每次向各站拨发药品基本都会乘机把库存药甚至是快到期的药分散调拨。
生产队意识到落后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无法支撑起合作医疗吃药看病不花钱的模式。由于经费不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药柜里的药越来越少。每天都有几十个病人，药品的耗损量未见明显减少，而来源却严重不足。大队干部知道情况后也非常头痛，我和两个郭医生都非常焦急，心想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到无药可用的地步，没有药医生就不可能把病治好。时值传染性极强的急性黄疸型肝炎流行，而用于治疗该疾病的茵陈、肝泰乐却已经断药五天了，为了把病治好，我们只能让患者家属自己去卫生院买回来入药，这样一直以来习惯了不用花钱就可以治病的病人和家属就怨言四起。无奈很多药瓶都空荡荡的，就连常用的抗生素也很紧张，磺胺类药也基本用完了。作为医生，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无药可用，生产大队又安排不出资金，药物的紧缺无法弥补。合作医疗每人每月收0.5元钱，参加人数1800人，三个月共收2700元。药费、诊费、注射费以及三位员工的工资合计付出了3553.25元，加上卫生站向上级医院运转病人报销的1356.68元，合计4909.93元。账目送到生产大队，大队支部书记陈平国同志看到-2209.93元的账目后，甚至怀疑我们三个人从中贪污，专程来到合作医疗站查看处方，翻看日清月结的账本以了解情况。所幸我把每一个病人从初诊到复诊，具体用药天数和花费了多少钱都清楚记录在册。三个月总诊病号5850人次，平均每天65人次。总支出除去员工工资、办公费（煤油、电池、纸张、钢笔水等）后，平均每张处方0.56元。每位病人也在报销表中都有签名盖章，我是经手人，账目一清二楚，然后经大队会计郭华林同志统一做账审核。
“合作医疗好，一人有病大家帮，积极参加合作医疗”的标语还贴在各生产分队，这时那几个大字便显得格外刺眼。合作医疗站仅仅才开办三个月就面临缺钱缺药的困境。随后经过大队研究决定后，速拨了2000元现金补充药物，以解燃眉之急。并把原来合作医疗百分百报销的方案进行了修改：看病时所产生的费用病人要自己负责一半，大队合作医疗站负责报销一半，经卫生站诊断认为有必要到上级医院住院治疗的病人则由大队负责报销全部费用。
新制度从1970年1月1日开始实施。寒冷的冬天里，由于看病病人自己要花费一半的钱，每天的诊病人数便骤然下降，平均每天都是十多个人。我心想这也是正常情况，合作医疗开始全部免费治病，大家不管大病小病都会来治疗，现在要自掏腰包了，肯定是非到万不得已不来治疗。这也大大减轻了医疗站和生产大队的负担。
大队拨来的2000元补充了紧缺药物，缓解了用药之急。回想上个星期，抗菌消炎药、解热止痛药、清热燥湿的中药、止咳化痰药都用光了，有位小儿患急性支气管炎，发热咳嗽气喘，由于没有用药物及时控制，导致进一步发展为肺炎。送至卫生院住院治疗了一星期，花了一百多元的医药费。如果当时能及时把支气管炎控制住，也就不会造成如此损失。有些病人感冒高烧因没有退热针，只能口服安乃近后加服热开水盖被子取汗。有位患者右肩胛区红肿发热，是痈早期，早期用大量青霉素可以控制病情发展。但因为没有此药，改用庆大霉素，结果炎症无法控制，造成痈化脓，碗口大的蜂窝状伤口流脓发臭，之后用青霉素连续注射了一个星期，用“一包针”青草煎水天天冲洗，才慢慢恢复。医生明知早期该用什么药，却因无药可用，使病人病情加重，最后甚至造成死亡。特别是小儿病，发展快，传变迅速，更容易造成医疗悲剧。
因药物紧缺，医生压力较重，开办合作医疗站之初的欢声笑语也慢慢随之消去，病人屡治不好，病人身痛，医生心痛。原先一中一西配合很好的郭培文医生和郭涵芬医生，为了治好自己的病人，居然可笑得争药。记得有一次，患者需要用到较多的川黄连，此药对胃肠炎、咽喉炎、化脓性感染都有特效。原本仅存的一两正川黄连很快就要用完了，由于我没有事先通知两位医生此药只剩最后三钱，两位医生所开的处方中都有川黄连，各需三钱总共需要六钱，明显不够用了，郭培文医生见状便说：“先来先给。”郭涵芬医生则说：“两张处方都要用，一人分一半。”两人相持不下，这可苦了我这小小配药师啊！左右为难，不知三钱正川黄连要放在哪张处方，最后只能每张处方各放了一钱五分。
黄连有土黄连，属乔木；还有鸡爪连，属毛茛科，是四川的道地药材，所以又名为正川连。二者形状不同，但功效、性味、归经相同，鸡爪连价格是土黄连的二十倍。鸡爪黄连药力较猛，鸡爪连用一钱至三钱，土黄连最少要一两至二两以上才能达到同样的药效。
涵芬医生开的处方是葛根芩连汤，用于治疗胃肠炎腹泻，患者服后第二天痊愈，没有前来复诊。培文医生开的处方是黄连解毒汤，用于治咽喉炎，第二天患者前来复诊，效果不明显，培文医生心想定是昨天正川连少用了一钱五分，影响了效果。我原提议注射两针青霉素，但患者就是不肯打针，之后在原处方中加重了土黄连，增加了山豆根、板蓝根，服二剂后痊愈。
同在一医疗站工作，如同一条战壕里作战的战友，把来犯之敌消灭，把来诊患者治好，是我们的共同目标。涵芬医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培文医生的社会地位高，医疗技术好。基层医生即使没能把病人治好，如果可以早期诊断并及时转送，也是一位高明的医生。
患者郭自香，男，42岁，长期患胃溃疡。大便经常呈黑色，饥饿时疼痛加剧。长期口服胃舒平、维生素U、安洛血、维生素K 4 、土霉素，很少间断。这段时间疼痛加剧，两位医生决定写张证明将患者转送上一级卫生院治疗。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如果消化道出血不控制，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随后便写了一张证明转送，经上级医院检查，证明是胃溃疡合并出血。西药用胃复安，中药白及二斤，每天三次，每次一两煎水口服，效果显著。白及有收敛止血，消肿生肌的功效，对咯血、吐血、衄血都有止血效果，与乌贼骨粉合用对治疗胃及十二指肠溃疡造成的出血有止血和促进溃疡愈合的作用。白及治疗肺热咳血（肺结核）可与枇杷叶、藕节、仙人掌（鲜者更佳）合用；治衄血（鼻咽道）可与生地黄、牡丹皮、旱莲草合用；治吐血（跌打损伤）可与三七、桃仁合用，疗效很好。郭自香后来一直口服白及和复方黄连素、胃复安，三个月后经高陂卫生院X光透视，结果显示溃疡消失。
患者张喜妹，42岁，月经不调。服用了几剂八珍汤加黑姜和黑仙鹤草，以补气止血为法，效果都不是很好。培文医生提议写张证明去桃源卫生院做检查，但其执意要在合作医疗站治疗。于是培文医生中西结合，中药加用阿胶，西药用消炎止血治疗，注射庆大霉素、安络血、止血敏、50％葡萄糖溶液加维生素C，注射了两天后，症状有所改善，经血少了，但是其仍脸色苍白，贫血严重，在增加注射五针维生素B 12 和肝精后症状有所改善。妇女月经过多容易发展为崩漏，培文医生经历过很多此类病例，治疗效果一直不错。以往对于此类病症若治疗不及时，经常会因血崩而死。不少医生遇这种病都会感到很棘手，所以每当遇到类似病例，即时便会写证明让患者去上级医院做妇检，然后再对症治疗。之前有位病人因长期月经失调，后经妇科检查诊断为子宫内膜瘤，经过手术切除才解决其一年多的月经出血量过多的问题。子宫癌患者若能早期诊断，手术治疗，一般都能痊愈，若到了晚期往往回天乏术。
郭培文医生虽然不是妇产科医生，但在农村临床经常要接触妇科疾病，对中药四物汤加减运用自如，对调经养血，补气安胎，产前产后都有一套治疗经验。正常产妇，产后前三天来血稍多，随着子宫收缩逐渐减少，两个星期左右恢复正常，阴道来血干净。若两个星期后仍来血量大，那么就可能是子宫内膜受胎盘脱落影响，残余胎盘或内膜受损，造成子宫收缩受阻，子宫内血管收缩不正常，出血不能控制，而成血崩，这是产妇产后最危险的死亡信号，应立即送往医院妇科进行清宫手术。郭培文医生在讲述多例死亡病例时仍心有余悸，百感交集。医者父母心，有位人妻已产五胎，昨又分娩，因出血过多今早请培文医生诊病，郭医生看到患者奄奄一息，即刻便令其家人送往卫生院救治，但还未到医院，产妇便已停止呼吸，经多方抢救已无力回天。昨喜今悲，阴阳两隔，郭培文医生眼睁睁看着患者死去，心情沉重，回站后谈此情况，流出了同情伤感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