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个人探求宗教经验的记录,记载自身在信仰上的探险、疑难和迷惘,与其他哲学和宗教的磋研,以及对往圣先哲最珍贵的所言、所诲的省求。当然,这是一次令人兴奋的旅程,但愿我能叙述简明。我深信,这种对崇高真理的探求,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循他自己的途径,而且人各有道。哥伦布是否曾在美洲登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曾去探险,且历经探险途中所有的兴奋、焦虑和快乐。如果麦哲伦选择另一条更长、更曲折的路绕过好望角抵达印度,也无关紧要。各人路径不同是必然的。虽然我很明白,目前去印度,搭乘喷气式飞机是又快速又便捷的方法。然而,为了更迅速、更正确地认识上帝并获得拯救而搭乘喷气式飞机,我怀疑这对你会有多大的益处。我确知很多基督徒从来没有进行过这种探索。他们早在摇篮时代就已找到基督,而且像亚伯拉罕的妻子一样,把神带到任何一个他们去的地方,即使最后进入坟墓,神也和他们在一起。宗教有时使人安逸而且近乎骄矜自满。这种宗教,好像家具或财产,你可以把它带走,而且无论所往何处,都可携它同行。在近代较粗俗的美式英语里,就有所谓人可以“得到宗教”或“出卖宗教”的话语。有许多教会是把宗教放入手提箱出卖,带着它周游各地,这是“得到宗教”的一种便捷方式。
然而,我怀疑这种宗教的价值。我“得到宗教”走的是一条险路,我认为它是唯一的路,没有其他的路是更妥帖的。因为宗教本身是个人自始至终面对的那个令人惊悸的天,纯属自身与上帝之间的事,它自个人内心生出,不能由他人“赐予”。宗教最好像田野间生长的花朵,盆栽和花房培育出来的,容易失色或枯萎。
因为这是自身的经验,故事中一切值得提及的,当然就以个人的亲身探讨,瞬间的怀疑、瞬间的领悟及所获得的启示为基础。虽然本书不是自传,但是有些地方必须提到个人的环境和背景,使故事的发展易于了解。这绝不是平凡无奇的发现,而是一次性灵上充满震惊与探险的旅程。其中常出现类似雅各在梦中与神搏斗的故事,因为追寻真理的过程极少是种愉快的体验,常有出现类似令哥伦布船上水手们惊恐的风景、海难及罗盘偏差,也常出现疑惑、踌躇、叛变及渴望返航的威胁。我曾航行在恐怖的地狱之火的雪拉恶礁及法利赛党、文士及有组织信仰该亚法派的旋涡。我是终于通过了,但费了不少力气。
本书不是为那些没有时间谈论宗教,且永远不可能加入追寻行列的人而写,因为本书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本书也不是为那些完全满意于他所了解的,自觉已有可靠的寄托,那些永不会有任何疑虑且自足的基督徒而写。那些自信在天堂上已有座位的人,我与他们不起共鸣。我只对那些会问“在这次旅行中我们到哪里去”的人说话。旅客在航程中为求心安,认为必须先看测程仪,并且找出正确的经纬度,我是对这种人说话。
我觉得近代世界与当代的历史都好像是在做一种不知何往的冒险,因此如果我们肯问自己——“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就是得救的第一个征兆。我能想象出有一艘鬼船,一艘无人驾驶的潜艇,因核子反应释放的能量的驱使而全自动地航行。而这艘鬼船上面,时而有乘客争论,争论是谁在驾驶着这艘船、它将往哪儿开,因为显然它是无人驾驶的。有人发表意见说,那艘潜艇是自动行驶,而更富想象力的人就主张它是自有动力的,因机器各部分的偶然接合,不经过任何工程师的设计就自然成形。在这激烈的争辩中,我察觉有些挫折、困惑、不满的心态产生,于是有人喊:“我什么地方也不要去,我只想留在这里。”我深信这是一幅近代世界的写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有人驾驶着这艘船,但有许多证据显示它是自动而无人驾驶的,富于想象的人就说这艘核能潜艇是自有的。这种想象使它的拥护者十分自满和骄傲,因为他们在冥想中认为,事物偶然的接合(螺旋钉与螺旋钉孔的巧合相配,主轴与主要推进器直径的全等)是庄严而伟大的概念,那些心智较低的人一定没有这种概念。可是船上大多数水手与乘客却被另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所困扰:他们从哪里来,最后又会在哪里登陆?
我不为取悦任何人而写,相反,还可能使有些人不高兴,因为我所说的都是我个人直接的观点。在教友中容忍是一种难得的美德。世上所有宗教都差不多这样,特别是基督教,它已经硬化,被放入箱子,敷上防腐剂,不容许任何讨论。很奇怪,关于宗教,每个人都认为他所拥有的是独一无二的真理。在演说中要求通过美国联邦宪法的富兰克林说:“我越老,越常怀疑我对别人的批评。”真的,许多人,许多教派,都认为自己拥有一切真理,而别人任何地方意见与他们不同,都是大错特错的。斯蒂尔——一个新教徒,在一篇献词里对教皇说,我们两个教会对他们信条的正确性所持的唯一不同意见是,罗马教会是无误的,而大英教会也永远没有错。虽然很多人认为自身的无误性差不多和其所属教派一样高,但很少有人表达得像一个法国妇人在和她姐妹的小争论中说的那般自然:“除了我自己,我没遇见过一个经常对的人。”
可能许多人想给我们一种“装在箱子里的拯救”,许多人想保护我们免于异端的诱惑。忧虑我们是否得救,这当然是值得赞赏的。但另一方面,这种“装在箱子里的拯救”,却常为我们的信仰加上过重的负担。这就是所谓教条与灵性上的独断论,其中我最反对的就是灵性上的独断论。这种过度的保护及负担,压扁了很多年轻的心。
写到这里,我想到父亲说过的一个故事。我们住在南中国海边的漳州。有位牧师住在离漳州五六十英里的地方,每月照例要回城里两次。当时父亲十二三岁。祖母因为是基督徒,便奉献她儿子的劳力,免费为这位牧师搬运行李。父亲当时与寡母相依为命,常去卖甜食,雨天就改卖油炸豆。
漳州人喜欢在雨天吃油炸豆,因为豆被炸脆以后,味道很像美国的爆米花。父亲是个好挑夫,遵从祖母的吩咐去挑行李,牧师太太随行。父亲告诉我,这个女人把每一件东西都放在扁担两端的篮子里面,不只是衣服、铺盖,其实这些东西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够重了,可是那女人还加上一些瓶瓶罐罐,最后又添上一个三四磅重的瓦炉。而她却对我父亲说:“你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强壮的孩子,这点东西你不会在乎的,我知道你一定担得起。”其实她没有必要把那个瓦炉搬来搬去。我还记得看过父亲肩上的疤痕,当然它不是单单这些行程造成的,可是我常常想起那些装行李的篮子,那些瓶瓶罐罐以及那个不需要搬运的瓦炉。这使我想起各个宗教的祭司们常喜欢加重青年信徒的重担,还对他们说“你是一个好孩子,一个强壮的孩子,你可以担得起。你只要相信,你就会发现这是真的”,往往使那些年轻人的肩头长出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