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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启程

Departure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们许下的愿望还能够实现时,有一位国王。

历险的召唤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们许下的愿望还能够实现时,有一位国王。国王的女儿们都很美丽,小女儿的美貌尤为出众,就连见多识广的太阳每次照耀她的脸庞时也会为之惊叹。在国王的城堡附近有一大片幽暗的森林,森林中一棵老酸橙树下有一眼泉水。当天气很热的时候,国王的小女儿会走进森林,坐在凉爽的泉水边乘凉。为了打发时光,她会带着一个金色的球,把它抛起来再接住,这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一天,公主的金球没有落入她伸向空中的小手里,公主没有接住球,球在地上弹了一下,直接滚入泉水中。公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球,但球消失在泉水里,泉水很深,深不见底。她开始哭泣,哭声越来越大,什么也不能让她得到安慰。正当她哭泣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公主,出了什么事?你哭得这么伤心,连石头也要同情你了。”她向四下里张望,想看一看声音来自哪里。她看到一只青蛙从水里伸出它那肥胖而丑陋的脑袋。“哦,是你吗,扑通扑通跳水的老家伙,”她说,“我在为我的金球哭泣,它掉到泉水里了。”“别着急,不要哭,”青蛙回答道,“我可以帮助你,可是如果我帮你取回了玩具,你将怎么报答我?”“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亲爱的青蛙,”她说,“我的衣服、我的珠宝,甚至我戴的金冠。”青蛙回答说:“我不想要你的衣服、你的珠宝和你的金冠,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就让我成为你的玩伴,陪着你;在你吃饭时让我坐在你旁边,吃你小金盘子里的食物,喝你小杯子里的水,睡在你的小床里。如果你向我做出这样的保证,我会下去取回你的金球。”“好的,”她说,“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把球找回来。”但是她心里想:“那只愚蠢的青蛙真啰唆!它应该和它的同类待在水里,永远也不能与人类为伴。”

青蛙得到她的保证后,把头扎入水里,沉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它浮了上来,嘴里衔着金球。它把球抛在草地上。当公主看到自己可爱的玩具时,她站起身,捡起球,然后飞快地跑走了。“等一等,等一等,”青蛙大叫,“带上我,我不能像你那样奔跑。”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呢?虽然它使劲地呱呱叫,但公主完全不理会,赶紧跑回了家,很快便彻底忘记了那只可怜的青蛙——它一定又跳回泉水里了。

这个故事说明历险是如何开始的。一个失误——显然完全出于偶然,揭晓了一个未知的世界,个体与他还不太了解的力量之间发生了关系。正如弗洛伊德曾说过, 失误并非出于偶然。它们是被压抑的欲望冲突的结果。它们是无知的泉水在生活表面形成的涟漪。泉水可能很深,就像灵魂本身一样。这个失误可以被看成是命运的开端。因此在童话故事中,金球的消失是公主命运的第一个征兆,青蛙是第二个征兆,被忽视的承诺是第三个征兆。

作为突然开始发挥作用的力量的初步表现,青蛙奇迹般的出现可以被当成是“先兆”,导致它出现的危机则是“历险的召唤”。先兆的召唤可能是生,比如在当下的事例中;也可能是死,比如在生命的晚期。有些召唤意味着崇高的历史性事业,有些召唤标志着宗教启蒙的发端。正如神秘主义者所领会的,它们预示着所谓的“自我的觉醒” 。而童话故事中那位公主,它只不过预示着青春期的降临。但是无论召唤是否重要,无论处于人生进程的哪个阶段,召唤总是以变形的神迹拉开序幕,即灵魂发生转变的仪式或时刻,当完成它们时,便意味着死亡和出生。熟悉的生命范围被突破,旧有的概念、理想和情感模式不再适用,超越阈限的时刻即将到来。

变成公牛样子的阿庇斯将已死的人作为奥西里斯运送到阴间 (木雕,埃及,公元前700—前650年)

召唤的典型情境是幽暗的森林、巨大的树木、汩汩流淌的泉水和命运之力携带者令人厌恶、被轻视的外表。我们可以从中识别出世界中心的象征。在幼儿故事中,地下世界中用头支撑大地的蛇的对应物就是青蛙和小龙,地下世界中的蛇代表深渊繁育生命、创造世界的力量。它带着代表太阳的金球从水中冒出,而金球刚刚沉没在青蛙所生活的幽深泉水中。此时,青蛙就类似于从口中喷吐出冉冉升起的太阳的中国巨龙,或者类似于头上骑着年轻英俊、永生不老的韩湘子的青蛙,青蛙头上的韩湘子还手提一篮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仙桃。弗洛伊德曾提出,所有焦虑的时刻都会重现与母亲的第一次分离,也就是分娩时令人痛苦的感受——呼吸困难、充血等。 反过来,所有分离和新生的时刻都会产生焦虑。无论是国王的孩子将离开父王,结束原来幸福的二元统一体,还是上帝的女儿夏娃长大成熟,将要离开田园牧歌式的伊甸园,或者是心无旁骛的未来佛陀超越人世的最后层次,相同的原型形象都会被激活,都象征危险、保证、考验、转变和出生之谜的神圣性。

童话故事里被人厌弃的青蛙或龙衔着太阳之球。青蛙、蛇、被拒绝的东西代表了潜意识的深处(“深不见底的深”),在那里贮藏着所有被拒绝的、不被承认的、未知的或不成熟的因素、原则和存在要素。在神话传说中,它们是女水妖、海神及江河湖海守护神水下宫殿中的珍珠,是地狱中给魔鬼之城照明的宝石,是支撑大地并像蛇一样环绕着大地的不朽之海中的火种,是永恒黑夜的最深处的星辰。它们是巨龙看守的黄金宝藏中的天然金块,是金苹果园中被守护的苹果,是金羊毛的细丝。因此历险的预言者或宣布者往往被尘世认定为是凶恶、可怕、令人厌恶或邪恶的。但是如果能跟随它们,那么便能穿过生命围墙进入宝石闪闪发光的阴曹地府。预言者还可能是一头野兽(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它代表的是我们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本能的繁殖力,或者可能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神秘人物——未知的人物。

下面这个故事讲述了亚瑟王是如何做好准备和骑士们一起去骑马打猎的:

亚瑟王一来到森林中,便看到面前有一头巨大的公鹿。亚瑟王说:“我要追这头公鹿。”于是他催马向前,追了很远。亚瑟王本可以通过武力杀死公鹿,但他追了很久,他的马累得喘不过气来,倒地死掉了。一个仆人给亚瑟王牵来另一匹马。亚瑟王看到公鹿藏进了灌木丛,而他的马死了。他坐在泉水边陷入了沉思。当他这样坐着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听到了猎狗的叫声,它们的数量多达三十只。顺着声音,亚瑟王看到一种奇怪的野兽向他走来,那是他所见过和所听说过的最奇怪的野兽。野兽来到泉水边喝水,肚子里发出三十对猎狗在追踪搜索时的声音。但是当这只纯白的野兽不停地喝水时,肚子里便没有了声音。随后这只野兽在巨大的声响中离开,亚瑟王感到非常吃惊。

变成老鹰的伊西斯在阴间与奥西里斯做伴 (石雕,托勒密王朝,埃及,公元1世纪)

其他地区也存在着相似的神话故事——北美平原的阿拉巴霍女孩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她在一棵棉白杨树旁暗中监视一只豪猪,试图射中它,但它跑到了树后并开始爬树。女孩追赶,想抓住豪猪,但豪猪继续往上爬,直到女孩都够不着它了。女孩说:“好吧!我要继续爬,因为我想抓住豪猪,我想得到它的刚毛。如果有必要,就算爬到树的最高处我也奉陪。”豪猪真的爬到了树的最高处,但当女孩的手正要碰到豪猪时,棉白杨树突然长高了,豪猪又继续向上爬。女孩向下看了一眼,朋友们在扯着脖子喊她下来。但是在豪猪的吸引下,她不再顾及离地面越来越远所感到的恐惧,而是继续向上爬,直到从地面上看,她已经成了小黑点。最终她和豪猪都抵达了天界。

下面还有两个梦境的例子,足以说明预言者的形象是自发出现的,预示着当事人的心灵已经成熟到可以发生蜕变的程度了。第一个是一位年轻人的梦,他正在寻找适应世界的新方法:

“我在一片草地上,许多绵羊在这里吃草。这是‘绵羊之地’。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绵羊之地,指着那条路。”

第二个是一位年轻女孩的梦,她的同伴最近死于肺痨,她害怕自己也会患上这种病。

“我在一个开满鲜花的花园里,残阳如血。这时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位高贵的黑骑士,他用严肃、低沉得令人害怕的声音对我说,‘你愿意跟我走吗?’还没得到我的回答,他就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走了。”

无论是梦境还是神话,在这些历险中,作为引路者而突然出现的形象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它标志着新的人生阶段和时期。这个必须被面对并且在潜意识中具有某种熟悉性的事物(尽管在意识中它是陌生的、令人吃惊的甚至令人害怕的)显现之后,之前有意义的事情现在变得毫无价值,就像那位国王的女儿的世界,突然消失在泉水里。虽然英雄会暂时回归他熟悉的领域,但暂时的回归也是徒劳无益的。接下来会出现一系列力量不断增加的征兆,直到像下面的传说“四个征兆”中一样(这是世界文学中最著名的历险召唤的故事),冒险的召唤再也无法被忽视。

年幼的王子乔达摩·释迦牟尼,也就是未来的佛陀,受到他父亲的保护,对有关年老、疾病、死亡或僧侣一无所知,父亲唯恐他受到遁世想法的影响。因为在乔达摩出生时,有人预言他要么成为世界之王,要么成为佛陀。偏爱王室使命的国王为儿子提供了三座宫殿和四万名舞女,目的是让他的心依恋俗世。但是这些事物只是推动王子向着不可避免的方向发展,王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厌倦了声色犬马的生活,他变得成熟起来,等待着去迎接另一种体验。在他做好准备的时刻,征兆自动出现了:

某一天未来的佛陀想去游览园林,他让驾车的仆人准备好马车。仆人准备了一辆奢华而精美的马车,它被装饰得很华丽。仆人驾着像白莲花一样雪白的四匹仙陀婆(Sindhava)种御马来到未来的佛陀面前,并向他禀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未来的佛陀登上像神的宫殿般华丽的马车,朝着园林驶去。

“悉达多王子开悟的时刻来临了,”众神想道,“我们必须给他一个征兆。”他们把其中一位神变成老朽不堪的老人,牙齿残缺,头发灰白,身体扭曲佝偻,倚着竿子颤抖着。神祇将老人呈现在未来佛陀的面前,但只有佛陀和他的马车夫仆人能够看见。

未来的佛陀对马车夫说:“朋友,恳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的头发和其他人的头发不一样。”听到解答后,他说:“可叹人生在世,出生后老年便必然会来临。”他的内心受到了搅动,于是返回到宫中。

“我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国王问道。

“陛下,他看到一位老人,”仆人回答道,“因为看到了老人,所以他打算遁世归隐。”

“你说那样的话,难道想要我的命吗?赶快准备一些杂耍戏剧,表演给我的儿子看。如果我们能让他享受欢愉,他就不会去想遁世归隐的事情了。”然后国王将宫殿每个方向上的守卫都增加了半里格。

某一天,未来的佛陀再一次走进园林,他看到一个神祇变成的病人,并且再一次询问仆人。他的内心再一次受到了搅动,于是返回到宫中。

国王问了相同的问题,下达了像之前一样的命令,再一次增加守卫,在四周布置了四分之三里格的卫兵。

某天未来的佛陀又一次走进园林,他看到一个神祇变成的死人,并且再一次询问仆人。他的内心受到了搅动,于是返回到宫中。

国王问了相同的问题,下达了像之前一样的命令,再一次增加守卫,在四周布置了一里格的卫兵。

某天未来的佛陀又一次走进园林,他看到一个神祇变成的僧侣,他的穿着简朴而庄重。王子问马车夫:“恳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王子,那是一个出家人。”随即马车夫对遁世归隐进行了一番赞叹。出家的想法让未来的佛陀感到愉快。

神话之旅的第一个阶段,即我们所说的“历险的召唤”标志着命运对英雄发出了召唤,将他精神的重心从英雄所处的暗淡无力的社会转向了未知的区域。表现这个充满珍宝与危险的决定性区域的方式各不相同,可能是一片遥远的土地,一片森林,一个地下的、水下的或空中的王国,一个神秘的岛屿,高耸的山顶或深沉的梦境,但那始终是这样一个奇异的地方,有着多种形态的流动的存在、无法想象的折磨与痛苦、超人类的行为和终极的喜悦。英雄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完成历险,正如提修斯进入他父亲的城市雅典,听到有关弥诺陶洛斯的可怕来历时所做的,他可以被某种善意或恶意的力量送往国外,在愤怒的海神波塞冬之风的驱策下,在地中海上漂流。历险开始时可能仅仅是一个失误,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不小心掉落了金球,或者英雄可能在毫无目的地漫步时,某种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诱惑他离开了人们常走的道路。这样的例子非常多,无穷无尽,遍及世界每个角落。

在以上的部分和接下来的内容中,我不会尝试穷尽各种证据。这样做(例如模仿弗雷泽在《金枝》中的做法)会使篇幅变得非常庞大,却不能使神话学的主线变得更清晰。相反,在每个部分中我会提供几个典型的例子,它们来自分布广泛且具有代表性的文化传统。在写作过程中,我会逐渐更改我的资料,因此读者能够体味到各种风格的独特性质。读到最后时,读者将浏览大量的神话。如果读者想知道单一神话的每一部分都引用了哪些神话,他只需要查看注释中列举的一些来源,并随意看一看其中的一些故事。

拒绝召唤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召唤得不到响应的情况,这在神话和广受欢迎的故事中也并不少见。因为人们始终有可能对其他事情感兴趣。对召唤的拒绝将冒险转变为它的消极面。主体被禁锢在令人厌烦的事物、辛苦的劳作或“文化”中,失去了重要的积极行为的力量,成为了需要被拯救的受害者。开满鲜花的世界变成了遍地石头的不毛之地,他感到生活没有意义,即使像迈诺斯国王那样,通过巨大的努力成功建立起声名显赫的王国。无论他建立什么家族,都将是死亡的家族:他把弥诺陶洛斯藏在巨石围墙组成的迷宫里,掩人耳目。他的所作所为只能造成新的问题,只能干等着毁灭逐步向他逼近。

“我召唤,而你拒绝了……我还会嘲笑你的不幸。当你感到恐惧时,当你的恐惧如同荒凉一样降临时,当你的毁灭如同龙卷风一样降临时,当你感到悲伤痛苦时,我会嘲笑……因为愚昧人背道,必杀己身;愚顽人安逸,必害己命。”

“基督一去不复返。”

全世界的神话和童话故事都清楚地表明这种拒绝本质上就是拒绝放弃个人利益。他们没有把未来看成是连续不断的出生与死亡,在他们眼里,目前的理想、德行、目标和优势的系统将会固定不变,稳固可靠。当祭品本应象征服从神祇的意志时,迈诺斯国王把神圣的公牛留了下来,因为他宁可选择自认为属于自己的经济利益。因此他没有承担他本应承担的人生职责,而且我们看到了这导致了怎样的灾难性后果。神本身成为他所恐惧的东西,因为显而易见,如果某人是他自己的神,崇拜他自己,那么神的意志,即破坏他以自我为中心的系统的力量便会变成怪物。

我逃离了他,夜以继日;

我逃离了他,年复一年;

我逃离了他,沿着我自己心灵迷宫中的道路;

我躲避他,泪眼迷离,伴随着一连串的笑声。

迷失方向的心灵就像迷宫,它将以自我形象出现的神圣存在闭锁在其中,这个神圣存在夜以继日地侵扰着人们。所有通往出口的路都消失不见了。人们只能像撒旦一样紧紧地抓住自己,陷入地狱;或者最终被上帝消灭。

啊,愚蠢、盲目、软弱,

我就是他要寻找的人!

如果你赶走你的爱,就是赶走我。

被禁锢于童年的“围墙”中

当希腊神衹阿波罗在平原上追赶逃跑的佩纽斯河之女,少女达芙妮时,我们可以在他的呼唤中听到同样悲痛、神秘的声音。“哦,女神,佩纽斯的女儿,留下来!”阿波罗呼唤着她,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青蛙呼唤着公主。

“追赶你的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知道自己在逃避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逃跑。我恳求你不要跑得那么快,不要再逃了。我也会放慢速度跟着你,而且还会让你停下,问一问你的情人是谁。”

他本来会说更多的话,但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就把追赶的少女吓跑了。即使是逃跑,少女看起来也很美丽。风使她的四肢裸露出来,在她跑动时,迎面而来的微风使她的衣袂飘动。清风吹拂她的秀发,在身后飞扬。奔逃更平添了她的姿色。然而追踪即将结束,因为年轻的神不想再在甜言蜜语上浪费时间,在爱的驱策下,他以最快的速度追赶。就像高卢猎犬看到一只在开阔平原上的兔子时,会飞跑追逐猎物一样,而兔子是安全的。他就要抓住她了,甚至以为已经抓住他了,用他突出的鼻子碰到了她的脚后跟,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抓住了。她好不容易才逃脱了那锋利的尖牙,把差点儿咬住她的猎狗甩在身后:神祇与少女就这样跑着,希望驱动着他,而恐惧驱动着她。然而插上爱的翅膀后,他跑得更快了,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时间。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吹进她披散在脖子上的头发里。此时她完全没有力气了,恐惧使她面色苍白,拼命逃跑把她累坏了。当看到父亲河的河水就在近旁时,她大喊:“哦,父亲,救命!如果你的河水具有神性,请改变并摧毁我所喜爱的美貌吧。”她还没说完她的恳求,四肢便开始出现向下的麻木感,她柔软的身体被薄薄的树皮围了起来。她的头发变成了树叶,手臂变成了树枝。她的脚迅速地长出无法活动的树根,她的头变成了树梢。只有她耀眼的美丽保留了下来。

这的确是一个乏味且毫无收获的结果。时间与成熟的主宰太阳神阿波罗,不再坚持他那可怕的求爱,而是把月桂树指定为他最喜欢的树,而且还颇有讽刺意味地推荐裁缝用月桂树叶做胜利的花环。少女退避到父母的象征中寻求保护,就像不成功的丈夫会梦到保护他免受与妻子关系破裂的伤害的母亲的爱。

阿波罗和达芙妮 (象牙雕,科普特人,埃及,公元5世纪)

精神分析的著作中有很多描写这类不顾一切的执着的例子。它们说明了摆脱婴儿期的自我以及相应的情感关系的范围与理想是多么重要。有的人被童年的“围墙”所禁锢,父母就像阈限的守卫者,这些胆怯的灵魂因为害怕某些惩罚 ,无法通过大门,在外面的世界中获得重生。

荣格描述过一个非常类似于达芙妮神话的梦。做梦的人同样是一位年轻男性,他梦到自己在绵羊之地,也就是非独立的土地。他内心的声音在说:“我首先必须摆脱父亲。”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一条蛇在做梦者周围画了一个圈,他像一棵树那样站着,牢牢地扎根在土地上”。 过分依赖父母的力量像龙一样在人格周围画成了这个具有魔力的圆。 同样,布伦希尔德(Brynhild)被众神之父沃坦的一圈火禁锢在她的童贞女身份中,多年保持着女儿的状态。她在无始无终中沉睡,直到齐格弗里德(Siegfried)出现。

一个嫉妒的女巫(潜意识中充满嫉妒的母亲形象)使睡美人陷入了沉睡中,不仅是睡美人,整个世界都睡着了,但是最后“很多很多年之后”,一位王子唤醒了她。

刚刚回到家,走进大厅的国王和王后(意识中的好父母形象)也睡着了,整个城堡都睡了。马儿睡在马厩里;狗睡在院子里;鸽子睡在屋顶上;苍蝇趴在墙上睡着了;是啊,连灶台上的火都静止不动了,万物走向蛰伏;烤肉不再嗞嗞地冒热气。厨师正要去拉扯洗碗男孩的头发,因为他忘了该做的事情,这时他松开了男孩,陷入沉睡。风停了,树叶一动不动。围绕城堡的荆棘篱笆开始生长,一年比一年高,最后将整个城堡与外界隔绝了。它长得比城堡还高,于是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屋顶的风向标也被遮住了。

波斯的一座城市曾经被石化,国王、王后、士兵、居民,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石头,因为市民拒绝了真主的召唤。 罗得的妻子在被耶和华召唤离开她们的城市时,因为回头看而变成了盐柱。 在一个关于流浪的犹太人的故事中,这个被诅咒的犹太人要始终留在人间,直到审判日到来,因为当基督背负十字架从他身边经过时,这个人和其他人一起站在路边喊道:“走快点!加快点速度!”受到侮辱且未被认出来的救世主转过头对他说:“我走,但当我回来时,你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有些受害者会永远被咒语镇住(至少,我们是这样被告知的),但其他人注定会被救赎。布伦希尔德得到保护,等待她的英雄;睡美人被王子拯救。同样的,梦到自己变成树的年轻人后来得到一位陌生女人的指引,作为神秘的向导,她给他指了未知的道路。 并非所有犹豫的人都会迷失。心灵中储存着许多秘密,除非有需要,它们不会被揭示出来。因此有时固执地拒绝召唤所带来的困境被证明是上天揭示某些出乎意料的原则的场合。

驱动精神能量进入内心深处

事实上,意志坚定的内向性是富有创造力的天才所采用的典型手段之一,它可以被有意识地使用。它驱动精神能量进入内心深处,激活潜意识的婴儿期意象和原型意象,它们就像失落的大陆。当然结果可能是或多或少的意识分裂(神经症、精神病:被咒语镇住的达芙妮的困境)。但另一方面,如果人格能够吸收并整合新的力量,那么人们就能体验到一种几乎超人类的自我意识程度和控制力。这是印度瑜伽训练的基本原则,也是西方许多富有创造力的人所采用的方式。 它不应该被描述为对特定召唤的回应。相反,它是一种蓄意而可怕的拒绝,拒绝一切,除了对空虚的内心中至今未知的要求做出的最深沉、最崇高、最丰富的应答:是对被提出的生命条件的彻底打击或拒绝,因此某种转变的力量将问题带入一个新水平,在这个水平上问题最终会突然得到解决。

《一千零一夜》中的阿札曼王子和布杜尔公主神奇的冒险故事就说明了英雄层面的问题。波斯国王沙里曼的独子、年轻英俊的王子始终拒绝父亲反复提出的建议、要求和命令,即他应该循规蹈矩,娶一位妻子。当这件事第一次被提出来时,小伙子回答说:“哦,我的父亲,您知道我没有结婚的欲望,我的灵魂也不喜爱女人,因为我在很多书中读到过她们的诡计和不忠,也听过很多这样的说法,甚至诗人也这么说。

如果你问到女人,我的回答是:

对于她们的事,我非常精通!

当男人的头发变得灰白,钱财减少时,

她们的爱就会荡然无存。

另一个诗人这样写道:

拒绝女人你才能更好地侍奉真主;

把控制权交给女人的青年一定没有高升的希望。

她们会找到新奇的方法阻碍他,

即使他寒窗苦读,学识渊博。

王子背完这些诗句后又接着说:“哦,我的父亲,我永远不会答应结婚,永远不,那还不如让我饮一杯致命的毒药。”

当沙里曼国王听到儿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时,他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心中充满了悲伤。但是他非常爱王子,因此不愿意再重复自己的愿望,也没有发怒,而是尽显慈爱。

一年后,父亲再次提出这个问题,但年轻人依然拒绝,又引用了一节诗歌。国王和他的元老们商量,大臣建议道:“哦,国王,再等待一年吧,一年后如果你想和王子谈起婚姻问题,不要私下里和他说,而是在国庆日,当所有王公大臣都在场,全部军队站在你面前时和他说。当文武百官和士兵都聚集起来后,你派人去找阿札曼王子。等他来到后,当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面向他提出结婚的问题,他们的在场会使王子难为情,有所顾忌,不敢违背您的意愿。”

当这样的时刻来到时,沙里曼国王当众提出了他的命令,然而王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面对父亲,年轻人的荒唐和孩子气的顽愚促使他回答道:“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我永远不想结婚,那还不如饮下一杯致命的毒药。就您而言,年纪越来越大,脑子越来越不好使:在此之前您已经跟我提过两次结婚的问题,我不是都表示不同意吗?您真的年老昏聩得连管理一群羊也不配!”阿札曼王子一边说一边在他父亲面前松开扣在背后的双手,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面,以显示他的暴怒。此外,他还对父亲说了很多不敬的话,在情绪正常的时候他是不会那样说的。

国王感到狼狈而丢脸,因为在这个重要的节日、国家性的活动上,当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他很快恢复了国王的威严,对王子怒吼起来,吓得王子直发抖。然后他命令面前的卫兵:“抓住他!”他们上前抓住王子,把他捆绑起来,带到国王面前。国王命令他们把王子的手臂捆在背后,让他就这样站着。王子恐惧地低着头,感到万分羞愧与困惑他的额头和脸上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紧接着他的父亲辱骂并斥责他,吼叫着说:“我要让你吃尽苦头,你这个逆子,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怎么敢在官员和士兵面前这样跟我说话?至今为止你还没有受到过任何惩罚。难道你不知道即使是最卑下的臣民做了这样的事情,也会声名狼藉吗?”国王命令奴隶兵给王子松绑,然后把他关进了城堡中的一间棱堡里。

那座古老的棱堡里有一个废弃的大厅,大厅中央是一口荒废的水井。他们先进行了清扫,把地垫弄干净,在大厅里放了张长榻,长榻上放了个床垫、皮制的小毯子和一个靠垫。然后他们送来一个巨大的灯笼和一根蜡烛,因为这个地方即使在白天也很暗。最后奴隶兵把阿札曼王子带进来,派一名太监守在门口。当这一切结束之后,王子躺在长榻上,心情沉重,一边自责,一边懊悔对父亲的侮辱。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中国,拥有许多岛屿、大海和七座宫殿的迦索国王的女儿也发生了类似情况。她的美貌远近闻名,邻国的国王纷纷派人来拜见她的父亲,向她求婚。迦索国王征求女儿的意见,但她非常讨厌结婚这个字眼儿。她答道:“哦,我的父亲,我一点儿都不想结婚。我是拥有最高权力的女人,是统治男人的女王。我不想让一个男人来支配我。”被她拒绝的求爱者越多,求爱者对她的渴求程度则越高,中国所有内陆海岛的小国都给她的父亲送来礼物、稀世珍品和求婚信。于是他一次一次用订婚的建议逼迫她,但她始终采取拒绝的态度,最后她对父亲发火了,她叫喊道:“我,我的父亲,如果你再跟我提结婚的事,我就回我的房间去,把一把剑的剑柄放在地上,剑尖抵在我的腰上,然后我往下压,让剑从后背穿出来,把我自己杀死。”

国王听到这番话后,他两眼发黑,心急如焚,因为他唯恐女儿会自杀。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处理女儿的婚事以及她的求婚者。于是他对她说:“如果你决定不结婚,而且无可挽回的话,那么你就不要进进出出了。”然后他把她关在房间里,派了十位老妇人看管她,禁止她去那七座宫殿。此外,他还表现出对她很生气的样子,并发信给所有求婚的国王,让他们知道因为神怪施法,她已经疯了。

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都采取了消极的方式,他们之间隔着亚洲大陆,要使命中注定会在一起的两个人相结合,需要奇迹的发生。何时才会出现一种力量,打破这种否认生命的符咒,消除两位父亲的怒气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世界各地的所有神话中都是相同的。因为正如《古兰经》经常所写的那样:“阿拉会拯救所有人。”唯一的问题是产生奇迹的方式是什么。在《一千零一夜》后续的内容中,这个秘密将被揭示出来。

超自然的援助

保护的力量永远存在于心灵庇护所中,甚至存在于不熟悉的世界中

对于没有拒绝召唤的英雄,在英雄之旅中他们最早遇到的人是保护者(通常是干瘪的丑老太婆或老头),他会送给历险者一些护身法宝,抵御将会遭遇的恶龙。

例如东非坦噶尼喀的瓦恰卡(Wachaga)部落流传着一个名叫卡辛巴(Kyazimba)的穷人的故事。他不顾一切地前往太阳升起之地。他走了很远,非常疲惫,站在那里绝望地看着他要去的方向,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向他走来。他转过身,看到一个瘦小老迈的妇人。她走过来问他在干什么。他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老妇人,老妇人把自己的长袍裹在他身上,带他飞离地面,来到天空的最高点,就是正午时分太阳暂时停留的地方。接着他们听到一阵巨大的喧嚣,一群人从东面来到这里,在他们中间是一位英明出众的酋长。来到这里后,酋长杀了一头牛,坐下来和侍从们欢宴。老妇人请求他帮助卡辛巴。酋长祝福他并把他送回了家。据记载从此以后卡辛巴便过着富裕幸福的生活。

美洲西南部的印第安人最喜欢的一个人物是温和仁慈的蜘蛛女,一位生活在地下的老祖母似的小老太太。纳瓦霍人(Navaho)的双生子战神前往他们的父亲的居所,即太阳的家,他们在刚刚离开自己家,沿着神圣的道路前行时,他们偶遇了这位慈详的老太太。

两个男孩在神经过的路上快速前行,太阳出来后不久,在靠近迪斯那欧提(Dsilnaotil)的地方,他们看到地上升起了烟尘。他们来到冒烟的地方,发现烟来自地下房间的通风孔。一把被烟熏黑的梯子自通风孔伸进去。他们向房间里张望,看到一位老太太,就是蜘蛛女,她抬头望着他们说道:“欢迎,孩子们,进来吧。你们是谁,你们从哪儿来的?”他们没有回答,但顺着梯子走了下来。当他们到达地面时,老太太又问他们:“你们要去哪儿?”他们回答说:“没有什么目标,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问了四次这个问题,每次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接下来她说:“或许你们在找你们的父亲吧?”他们回答:“是啊,但愿我们知道通往他住所的路。”老太太说:“啊!去你们父亲家的路又远又危险,其间有很多怪物。当你们到那儿时,你们的父亲可能不愿意见你们,可能还会因为你们来找他而惩罚你们。你们将经过四个危险的地方——能压扁过路者的大岩石、能把人削成碎片的芦苇、能把人撕碎的蛇鳞柱 、能把人淹没的滚烫的沙子。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样能制服你们敌人的东西,以保住性命。”她给他们一个叫“异族神羽毛”的护身符,那是一个系着三根羽毛的圆环,其中有两根羽毛具有生命(从活老鹰的身上拔下来的),另外一根羽毛用来保护护身符。她还教给他们具有魔法的咒语,如果对着敌人重复这些咒语,敌人的怒气就会被压制住:“用花粉把你的脚放下。用花粉把你的手放下。让花粉使你低下头。然后你的脚就是花粉,你的手是花粉,你的身体是花粉,你的头是花粉,你的声音是花粉。小路很美丽。静止不动。

压垮人的石头,切割人的芦苇 (沙画,纳瓦霍族,北美洲,1943年)

在欧洲童话故事中,提供帮助的干瘪丑老太婆和神仙教母是很常见的人物,而在基督教圣徒的传奇中,这个角色通常由圣母玛利亚担任。圣母玛利亚代人祈求祷告,为人类求得上帝的慈悲;蜘蛛女能够利用她的网控制太阳的活动;宇宙之母保护英雄不受到伤害;阿里阿德涅的麻线带着提修斯安全地走出了迷宫。这种引导力量在但丁作品中的女性人物身上有所体现,比如贝雅特丽齐(Beatrice)和圣母玛利亚;还相继体现在歌德的作品《浮士德》 (Faust) 中格雷琴(Gretchen)、特洛伊城的海伦和圣母玛利亚身上。“你是希望的活源泉,”当但丁安全通过地狱、炼狱及天堂这三个世界后,他祈祷,“圣母啊,你如此伟大,对人如此有帮助。任何想得到恩典,而不求助于你的人,就像让愿望飞翔却没有翅膀一样。你的仁慈不只限于救助那些求助者,也常常在他们尚未开口前就提供帮助。你汇集了慈悲、怜悯、高尚和一切美德。”

这样一个形象所代表的是保护命运的仁慈力量。幻想出来的保护力量是一种保障——它承诺天堂的安宁永不逝去,天堂在一开始就是母亲的子宫。保护力量不仅支持着现在,而且存在于未来和过去(它是结局也是开端);保护力量虽然无所不能,但英雄对阈限的跨越和对生命的唤醒似乎会危及它。保护的力量永远存在于心灵庇护所中,甚至存在于不熟悉的世界中。人们必须知道并相信长生不老的保护者将会出现。当英雄响应了对自己的召唤并随着后续的发展充满勇气地继续前进时,他会发现,所有潜意识的力量都站在他这一边。大自然本身会支持这种非凡的使命。如果英雄的行为与社会为之做好准备的行为恰好一致,那么他似乎顺应了历史进程的节奏。拿破仑在对俄罗斯开战时说:“我感到自己被驱使着奔向一个我尚不知晓的终点。一旦抵达那个终点,一旦我变得不再是必不可少的,那么一个原子便足以粉碎我。在那之前,人类所有的力量都无法与我对抗。”

会有帮助者出现在其面前的英雄一般是响应召唤的人

超自然的帮助者经常也会以男性形象出现。在童话故事中,他们可能是树林里的小矮人、巫师、隐士、牧羊人或铁匠,他们出现并提供英雄所需的护身符和忠告。在更高级的神话中,引路人的角色可能由老师、摆渡者或将灵魂带入阴间的向导来担任。在经典神话中,这个角色通常是赫耳墨斯(HermesMercury,罗马人以墨丘利的名字敬奉他);在埃及神话中是托特(Thoth,朱鹮首男人身或狒狒形象的神);在基督教神话中则是圣灵。 歌德在《浮士德》里呈现了一个男性引路人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而且时不时强调这个“反复无常的”人物的危险性,因为他引诱单纯的灵魂进入苦难之境。在但丁的《神曲》中,这个角色是由维吉尔扮演的,在天堂的入口他把这个角色交给了贝雅特丽齐。这种超自然的守护与指导原则既具有保护性,又具有危险性;既具有母性,又具有父性,它将潜意识的所有模糊性整合起来,这意味着另一个更大的系统支持有意识的人格,这也意味着我们所追寻的指引是神秘难解的。

维吉尔引领但丁 (牛皮纸墨水画,意大利,14世纪)

以下的梦境提供了一个在潜意识中相反事物互相融合的例子:“我梦到自己走在红灯区,并且向一个妓女走去。当我进入房间时,她变成了一个男人,半裸地躺在沙发上。他说:‘这并不让你恼火吧(我现在是个男人)?’他看起来年纪挺大,鬓角的头发都白了。他让我想起父亲的一个好朋友,某位重要的林业专家。” 斯泰克尔博士说:“所有的梦都具有双性倾向。如果无法感觉到双性倾向,那么它一定隐藏在梦的隐性内容中。”

会有帮助者出现在其面前的英雄一般是响应召唤的人。事实上,召唤是指点迷津的神的仆人即将出现的第一个预告。但是即使对于那些已经变得麻木不仁的人,超自然的守护者依然会出现,正如我们看到的:“阿拉会拯救所有人。”

因此这种看似偶然的事情发生了,在波斯王子阿札曼就寝的荒废古棱堡中有一口罗马人的古井 ,在井里住着被诅咒的名叫梅蒙娜(Maymunah)的恶魔之女,她是著名的神怪之王阿迪米里亚特(Al-Dimiryat)的女儿。

让我们来比较一下神灵梅蒙娜和童话故事里的青蛙。在伊斯兰教创立以前的阿拉伯国家,神灵是在沙漠与荒野中游荡的魔鬼。他们长着很多毛,奇形怪状,或者有着动物的外形,比如鸵鸟或蛇。对于没有得到庇护的人来说他们是非常危险的。预言者穆罕默德承认确实存在着这些异教徒的鬼怪, 并将他们纳入伊斯兰教的体系,在阿拉之下识别出了三种被创造出来的有智慧的生物:由光组成的天使、由难以捉摸的火构成的神怪以及世间由土构成的人。伊斯兰教的神怪具有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的神力,但不像火和烟那样肉眼可见,因此他们可以让人类看不到他们。以下是神怪的三个等级:飞行者、行走者和潜水者。人们认为伊斯兰教的很多神怪接受了真正的信仰,一些神怪被认为是善良的,其余则是邪恶的。后者与堕落天使的关系密切,堕落天使的首领就是恶魔易卜劣斯(“令人绝望者”)。

让我们来比较一下神灵梅蒙娜和童话故事里的青蛙。在伊斯兰教创立以前的阿拉伯国家,神灵是在沙漠与荒野中游荡的魔鬼。他们长着很多毛,奇形怪状,或者有着动物的外形,比如鸵鸟或蛇。对于没有得到庇护的人来说他们是非常危险的。预言者穆罕默德承认确实存在着这些异教徒的鬼怪, 并将他们纳入伊斯兰教的体系,在阿拉之下识别出了三种被创造出来的有智慧的生物:由光组成的天使、由难以捉摸的火构成的神怪以及世间由土构成的人。伊斯兰教的神怪具有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的神力,但不像火和烟那样肉眼可见,因此他们可以让人类看不到他们。以下是神怪的三个等级:飞行者、行走者和潜水者。人们认为伊斯兰教的很多神怪接受了真正的信仰,一些神怪被认为是善良的,其余则是邪恶的。后者与堕落天使的关系密切,堕落天使的首领就是恶魔易卜劣斯(“令人绝望者”)。

当阿札曼王子睡了三分之一的夜晚时间后,梅蒙娜从罗马井中钻出来,想到天上偷听天使们的谈话。当她来到井口时,发现情况与平常不一样,棱堡的房间中有闪烁的光亮。她大吃一惊,走进房门,看到长榻上躺着一个人,头顶的位置燃着一根蜡烛,脚下点着灯笼。她收起翅膀站在床边,掀起床幔,看到了阿札曼王子的面孔。爱慕与惊叹让她一动不动地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感谢真主,”当她终于缓过神来时感叹道,“万能的造物主啊!”她是信奉阿拉的神怪。

然后她向自己保证一定不会伤害阿札曼王子,并且开始担心在这个废弃的地方,她的一个亲戚马里德斯(Marids)可能会杀死阿札曼王子。 梅蒙娜弯下腰,亲吻王子的眉心,再次将床幔盖在他脸上。过了一会儿,她展开翅膀向上飞,一直飞到靠近天国的最下层。

这时因为命运或机缘,翱翔在天空中的梅蒙娜突然听到身边有拍动翅膀的声音。顺着声音她看到一个名叫达赫纳什(Dahnash)的伊夫利特 。于是她像食雀鹰一样向他猛扑过来,达赫纳什看到了她,知道她是神怪之王的女儿梅蒙娜。他非常害怕,身体两侧的肌肉都在颤抖。他请求梅蒙娜放过他。于是她质问达赫纳什三更半夜从什么地方而来。他回答说刚从中国内海的岛屿回来,那里是迦索国王的王国,他拥有许多岛屿、海洋和七座宫殿。

他说:“在那里我看到了他的女儿,她是阿拉创造出来的最美丽的人。”然后他开始赞美布杜尔公主,他说:

她的鼻子就像光洁的刀刃那样挺拔;她的面颊就像紫葡萄酒或银莲花那样鲜红;她的嘴唇就像珊瑚和红玉髓那样闪亮;她的唾液比陈酿还要甘甜,能够缓解地狱之火灼烧的痛苦。她的言语机智巧妙;她的酥胸令所有看到的人神魂颠倒(赞美创造她的真主);连着胸部的上臂光滑圆润,就像诗人阿瓦拉汉(Al-Walahan)对她的描绘:

她的手腕,如果没有手镯的遏制,

会像银雨一样从袖子里滑出。

达赫纳什还在继续赞美布杜尔公主的美丽,而梅蒙娜一言不发地听着,感到非常吃惊。达赫纳什接着描述了公主的父亲,强大而有势力的国王,描述了他的财富、七座宫殿以及公主拒绝结婚的经过。他说:“哦,我的夫人,我每天晚上都去看她,饱饱我的眼福,亲吻她的眉心。这样做是出于我对她的爱,我不会伤害她。”他希望梅蒙娜和他一起飞到中国去,看一看公主的美丽、可爱和完美的身材。他说:“看过之后,如果你想责罚我或奴役我,那就悉听尊便。”

在刚刚窥视过阿札曼王子之后,梅蒙娜对有人竟敢赞美世间的其他人而愤愤不平。“呸,呸。”她大喊。她嘲笑达赫纳什,朝他脸上吐口水。“今天晚上我刚刚看到一个年轻人,”她说,“即使你在梦中看到他,你也会爱慕得浑身无力,嘴里流出口水。”她描述了阿札曼王子的情况,达赫纳什不相信有人会比布杜尔公主还漂亮,梅蒙娜命令他和她一起飞下去看一看。

“遵命。”达赫纳什说。

于是他们飞落到棱堡的大厅里。梅蒙娜让达赫纳什站在床边,然后伸出手掀起盖在阿札曼王子脸上的丝绸床幔,他的脸像升起的太阳一样闪耀着光芒。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转过身对达赫纳什说:“看看,哦,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卑贱的疯子。我还是一个处女,但他已经俘获了我的心。”

“阿拉在上,哦,我的女士,你言之有理,”达赫纳什说道,“但是有另外一件事值得考虑,那就是女人不同于男人。阿拉在上,你所爱的人与我心爱的女子具有相同的美丽、可爱、优雅和完美,就好像他们是一个模子浇铸出来的。”

听到这些话时,梅蒙娜的脸阴沉了下来,她用翅膀狠狠地连续猛击达赫纳什的脑袋,几乎要了他的小命。她命令道:“凭我所爱的人耀眼的美貌,我要求你马上去把你爱得如此深沉,如此愚蠢的情人带到这里,我们可以让他们并排躺在这里,同时看着睡梦中的两个人,这样谁更美丽、谁更漂亮就一目了然了。”

因此在阿札曼王子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意外地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的命运开始自行展开,并不受他意志的控制。

跨越第一个阈限

在命运化身的指引与帮助下,英雄开始了他的冒险,直到在力量增强的区域入口遇到了“阈限守护者”。这些守护者限定了四个方向以及上下的边界,这代表英雄目前的环境或生活范围的界限。超出这些界限将会迎来黑暗、未知和危险,就像对婴儿来说超出父母的看护范围是危险的,对部落成员来说超出社群的保护是危险的。普通人对停留在指定的界限内不仅感到满意,甚至感到骄傲。普遍的信念使他有理由认为哪怕向着未知领域迈出一步也是令人恐惧的。因此哥伦布探险船上的水手便突破了中世纪思维的界限,驶入了围绕着宇宙的不朽存在的无尽海洋,就像神话中咬住自己尾巴、构成环状的蛇。 必须像对待小孩那样哄骗、引诱这些水手,因为他们害怕传说中深海里的那些海怪、美人鱼、龙王以及其他怪物。

未知的地区是投射潜意识内容的自由天地

在民间神话中,在村庄交通通畅地段以外的荒凉地区总会出现阴险狡猾和危险的东西。例如霍屯督人(Hottentots)描绘了在灌木丛和沙丘中人们偶尔会遇到的食人魔鬼。他的眼睛长在脚背上,因此为了看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必须用手和膝盖支撑身体,趴在地上,举起一只脚。这样他的眼睛就能看到后面了,否则只能一直望着天。这种怪物捕食人类,他用像手指一样长的尖牙把人撕成碎片。据说这种怪物成群觅食。 霍屯督人的另一个鬼怪海尤瑞(Hai-uri)用跳的方式经过一片片灌木丛,而不是绕过它们。 它是只有一条腿、一条手臂和一半身体的半人,很危险,如果从另一边看,它是看不见的。在地球上很多地方都会碰到这种怪物。据说在非洲中部这样的半人会对遇到他的人说:“既然你碰到了我,那么让咱们打一架吧。”如果被打败,他会恳求道:“不要杀死我,我会告诉你很多药材。”然后这个幸运的人就会成为精湛的医生。如果半人赢了,被打败的人就会丧命。

奥德修斯与塞壬 (白色细颈长瓶上的彩色图形,希腊,公元前5世纪)

未知的地区(沙漠、丛林、深海、异域等)是投射潜意识内容的自由天地。乱伦的性欲和弑父的破坏本能以暗示性的暴力威胁和想象的危险乐趣的形式,反射到个体和个体所在的社群。这些形式不仅有可怕的食人魔,也有塞壬这样勾引人的、令人思乡的美女。例如在俄罗斯的农民中流传着栖居森林中的“野女人”的故事。她们以山洞为家,就像人类以房屋为家一样。她们长得很漂亮,有好看的方脑袋,浓密的头发和毛茸茸的身体。当她们奔跑和照顾孩子时,会把乳房甩在肩膀上。她们成群结队,涂上树根制成的软膏后,她们就能让自己隐形。她们喜欢跳舞,喜欢挠独自在森林里漫步的外来者,直到他们痒死。任何意外遇到她们的隐形舞会的人都会丧命。另一方面,“野女人”会帮助给她们送去食物的人收割谷物、纺纱、照料孩子、打扫房间。如果女孩帮她们挑选用来纺纱的大麻,她们便会给女孩一些能变成金子的树叶。她们喜欢选择人类做自己的爱人,常常嫁给乡村的小伙子,并且成为出了名的好妻子。不过像所有超自然的新娘一样,如果丈夫稍有违背她们制订的关于夫妻行为的古怪规矩,她们就会消失得毫无踪迹。

另一个可以说明危险而顽皮的食人魔与引诱的性欲有关联的例子是俄罗斯的“水爷爷”。他非常善于变形,据说会把在半夜和正午游泳的人淹死,他和被淹死的或被剥夺继承权的女孩结婚。他非常善于哄骗不幸的女人进入他的圈套。他喜欢在有月光的夜晚跳舞。每当他的妻子要生孩子时,他就会到村子里找接生婆。他袍子边缘渗出的水会让人们发现他是水爷爷。他秃头,啤酒肚,面颊肥胖,穿着绿衣服,戴着高高的芦苇做的帽子。不过他也可以变成富有魅力的年轻人或社区里某些著名人物。水爷爷在岸上时就不太强大了,但在他自己的环境中却是霸主。他居住在河流、小溪和池塘的深处,偏爱靠近磨坊的地方。白天他会躲藏起来,就像一条老鳟鱼或鲑鱼。晚上他会浮出水面,像鱼一样泼溅、拍打着水,驱赶着下水的牛羊和马上岸吃草,或者栖息在磨坊的水车轮上,安静地梳理他长长的绿色头发和胡子。春天,当他从长时间的冬眠中醒来后,他会用力打碎河面上的冰,把冰块堆起来。他觉得破坏水车轮很有趣,不过在脾气好的时候,他会把他的鱼群赶进渔夫的网里,或者发出洪水要到来的警告。他会慷慨地付给帮忙接生的接生婆很多黄金和白银。他的女儿们很漂亮,个子高高,皮肤苍白,带着忧伤的气质,穿着绿色的透明衣服,她们喜欢折磨被淹死的人,还喜欢在树上摇摆,唱着优美的歌曲。

阿卡迪亚人的牧神潘(Pan)是生活在村庄保护区以外的危险神怪的典型代表。在拉丁文化中,与他相似的神是西尔瓦努斯(Sylvanus)和福纳斯(Faunus) 。他发明了牧羊人的吹笛,会在仙女们跳舞时演奏,好色之徒就是他在男人中的体现。 对于意外地冒险进入他的地盘的人类,他会给他们灌输惊恐的情绪,即突然的、毫无理由的害怕。然后任何微不足道的原因,比如小树枝的折断、树叶的飘动,都会使人心头涌上想象的危险,疯狂地想要逃离自己被唤醒的潜意识,受害者就在这种恐惧的逃跑中丢掉了性命。然而潘对膜拜他的人很仁慈,他赐予他们大自然神圣的保健法:对把首批收成奉献给他的农夫、牧人和渔夫,他是慷慨大方的,对那些抱着诚心来到他的疗愈神殿的人他把健康赐予他们。他还可以赐予人智慧,宇宙中心的智慧,因为跨越第一个阈限是进入宇宙资源神圣区域的第一步。在立凯恩(Lykaion),有一座潘所启发的女神厄拉托(Erato)掌管的神殿,就像在德尔斐(Delphi)阿波罗启发女先知一样。希腊历史学家普卢塔克(Plutarch)把潘的狂欢仪式的狂喜与库柏勒(Cybele)的狂喜、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极度兴奋、缪斯女神(Muses)所激发的充满诗意的兴奋、战神阿瑞斯(Ares)所激发的战斗的兴奋以及最强烈的爱的狂喜归为一类,以此说明摧毁理性并释放出破坏及创造性黑暗力量的神圣的“热情”。

超越边界,个体才能够进入经验的新领域,或生或死

一位已婚中年男士说:“我梦到我想进入一个美丽的花园,但看门的人不让我进去。我看到我的朋友芙瑞莉·埃尔莎在里面,她把手伸出大门想够到我,但看门人横加阻拦,他拉着我的胳膊,把我领回了家。‘做事前先动点脑子,’他说,‘你知道你千万不能那样做。’”

这个梦引出了阈限守护者的第一层意义,也就是保护性方面的意义。人们最好不要挑战看守已经确立的边界。然而正是通过超越这些边界,激发相同力量的另一破坏性方面,个体才能够进入经验的新领域,或生或死。在安达曼群岛俾格米人的语言中,“做梦者”或“根据梦说话的人”指的是非常受尊重、令人敬畏的人,他们与众不同,因为他们拥有只有通过遇见精灵才能获得的超自然才能,人们可能直接在丛林里遇到这些精灵,它们也可能通过非凡的梦境或通过死而复生的方式出现。 无论何时何地,冒险都是指超越已知,进入未知,而看守边界的力量是危险的。应对它们很危险,但对有能力、有勇气的人而言,危险会消失。

在新赫布里底(New Hebrides)的班克斯群岛(Banks Islands),如果一位在礁石上钓鱼的年轻人在日落时往家走,他碰巧会看到:

一个头上装饰着鲜花的姑娘,姑娘在悬崖的斜坡上向他打招呼,而年轻人走的路便通往悬崖。他认得自己村子和邻村的一些姑娘,他站在那儿犹豫着,认为那个姑娘一定是“梅” 。他走近仔细观察,发现她的肘部和膝盖弯曲的方向不对。这说明了她的真实身份,年轻人赶紧逃跑。如果年轻人能用龙血树的树叶击打妖女,那么她就会变回蛇的原形,然后溜走。

但是人们非常害怕这些蛇,也就是梅,而且相信和她们性交的人会变成听她们使唤的妖怪。 这类魔鬼很危险,同时又是神奇力量的赋予者,每位稍微超越传统的英雄都一定会遇到他们。

以下两则东方的故事生动形象地说明了这种令人困惑的模棱两可性,它们让我们了解到,尽管充分的心理准备能够减少恐惧,但过于大胆的冒险者有可能被无情地毁灭。

第一个故事与贝拿勒斯(Benares)的商队首领有关。他勇敢地带领一支装载着大量货物、由五百辆牛车组成的商队进入了没有水且魔鬼出没的荒野地带。他事先得到了危险的警告,因此采取了预防措施,在车里装了一些存满水的罐子,这样可以合理地认为,他能够安全地通过这不到60里格的荒野之地。当他走了一半时,居住在荒野中的食人魔想:“我要让他们扔掉他们带来的水。”于是他创造了一辆会让商队欢欣鼓舞的牛车,拉车的是一头纯白色的公牛。它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在这条路上,轮子被泥弄脏了。装扮成随行人员的魔鬼走在食人魔的前面和后面,他们的头和衣袍都是湿的,装饰着由蓝色和白色睡莲编成的花环,手里拿着红色和白色荷花组成的花束,嘴里嚼着睡莲富含纤维的花柄,花柄上流着水滴和泥珠。当商队和魔鬼的随从在路边互相让路的时候,食人魔友好地和商队首领打招呼,礼貌地问:“你们要去哪儿?”商队首领回答说:“先生,我们来自贝拿勒斯。你们装饰着蓝色和白色睡莲,手里拿着红色和白色荷花,嘴里嚼着睡莲富含纤维的花柄,轮子上沾着淤泥,身上湿漉漉地滴着水。难道你们来的路上下雨了吗?难道湖里长满了蓝白色睡莲和红白色荷花?”

食人魔说:“你看到一条深绿的森林带了吗,过了那片森林是一大片水域,那里总是下雨,坑洼处积满了水,到处都是长着红色和白色荷花的湖泊。”随着牛车一辆一辆地经过,他问道:“你在车上装了什么货物?最后那辆车前进得很吃力,里面装了什么?”“我们在里面装着水,”首领回答道,“到目前为止千里迢迢地带着水是明智之举,不过过了这里你就没有理由那么累了。把罐子打碎,倒掉水,你们会行进得更轻松。”食人魔继续赶路,当商队看不到他时,他又回到了自己的魔鬼之城。

商队首领愚蠢地采纳了食人魔的建议,打破了罐子,然后驱赶牛车继续前进。可是前方连点水的影子都没有。因为没水喝,人们变得很疲惫。他们一直走到日落才停下来,然后卸下牛的套具,让它们聚成一圈,把牛拴在车轮上。牛没有水喝,人没有稀粥和米饭吃。虚弱的人们东倒西歪地躺着睡着了。午夜时分,食人魔从魔鬼之城出来,杀死了所有人和牛,吃掉他们的肉,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头,然后离开了。他们的骨头遗撒得到处都是,五百辆车至今还停在那里。

第二个故事的风格有些不同。一位年轻的王子师从世界闻名的老师,刚刚完成了军事学习,作为荣誉的象征,他被授予“五兵王子”的称号。他接受了老师给他的五样武器。他向老师鞠躬,带着新武器,开始上路返回父亲的城市。在路上他遇到一片森林,森林入口的人们警告他:“王子殿下,森林里住着名叫‘粘头发’的食人魔,他见谁杀谁。”

然而王子像人中雄狮一样无所畏惧,充满自信。他走进了森林。当来到森林中心时,食人魔出现了。他变得像棕榈树一样高,脑袋像夏季避暑房屋一样大,头顶凸起一个像钟一样的尖顶。眼睛大如钵盂,两颗獠牙像球茎或花蕾一样粗大。他长着老鹰的尖喙,肚子上长满了疙瘩。他的手和脚是墨绿色的。“你要去哪儿,”他问,“停住,你是我的猎物!”

五兵王子毫不畏惧,对自己所学的技艺充满信心。他说:“食人魔,在进入这片森林的时候我就知道会遇到什么。你攻击我的时候最好小心点,因为我会把蘸过毒药的箭射到你的肉里,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威胁了食人魔之后,王子拉弓射箭,有毒的箭正好被射进食人魔的头发里。然后王子连续射出了五十支箭。所有的箭都粘在了食人魔的头发上。食人魔抖落这些箭,箭都掉在了他的脚边,他向年轻的王子逼近。

五兵王子再次威胁食人魔并拔出了他的宝剑,发出了技艺高超的一击。但这把八十多厘米长的剑被食人魔的头发黏住。然后王子用长矛攻击食人魔,长矛也被他的头发黏住了。在长矛被黏住后,王子改用棍棒攻击,它同样黏在了食人魔的头发上。

看到棍棒被黏住时,王子说:“魔鬼,你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我是五兵王子。在进入这片你出没的森林时,我并没有打算依靠弓箭这类武器,我想依靠我自己。现在我要把你打得粉碎!”在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之后,王子大叫一声用右手猛击食人魔。他的手被食人魔的头发黏住了。他又用左手攻击,也被黏住了。他用右脚猛踢食人魔,被黏住了;又用左脚猛踢,也被黏住了。王子想:“我要用我的头撞你,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于是他用头去撞食人魔,正好被食人魔的头发黏住。

拿着雷电长矛的太阳神 (石灰石石碑,亚述,公元前15—前13世纪)

五兵王子攻击了五次,被牢牢地粘住了五处,整个人吊在食人魔的身上。尽管如此,他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不屈不挠。而食人魔则想:“这个人是人中雄狮,出身高贵,不是普通人!虽然被我这样的食人魔抓住了,但他没有吓得发抖。从我在这条路上劫掠以来,从未见过可以和他相比的人。为什么他不害怕?”食人魔没有吃王子,而是问他:“年轻人,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死亡的恐惧没有吓到你?”

“食人魔,为什么我应该害怕?有生就必有死。而且我的肚子里藏着一个可以被当作武器的雷电。如果你吃我,你肯定消化不了那个武器。雷电会把你的内脏炸成碎片,你会死掉。这样我们就同归于尽了。那就是为什么我不害怕的原因。”

读者一定知道五兵王子所说的雷电指的是他头脑中的知识武器。确实,这位年轻人正是未来佛陀早期的一个化身。

雷电是佛教传统形象中重要的象征物之一,它象征着佛性粉碎虚幻现实的(无坚不摧的觉悟)精神力量。在藏传佛教中,金刚总持(Vajra-Dhara)代表本初佛,即“持有金刚雷电的佛”。

在传承自古代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苏美尔和古巴比伦阿卡德区,巴比伦和亚述)神的形象中,这些神与金刚具有相同的形式,雷电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要素(见图62)。宙斯就继承了使用雷电的能力。

我们还知道原始的士兵会把他们的武器说成是雷电。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得到启蒙的战士是神的意志的代理人,他们受到的训练不仅包括身体技能,也包括精神技能。魔法的力量(雷电的超自然力量)、身体力量以及化学毒药使他们的攻击具有致命性。技艺完美的大师根本不需要使用有形的武器,咒语的力量便足够了。

五兵王子的故事说明的就是这个主题。它还告诉我们仅仅依赖经验、身体特征并且以此为傲的人已经被消灭了。库马拉斯瓦米博士写道:“我们拥有一位英雄的形象,他可以被纳入审美体验的构成中(“五点”即五感),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道德优越性,英雄能够解放他自己,甚至能够解放其他人。”

“这个年轻人说的是真话,”食人魔想,死亡的威胁令他非常恐惧。“如果吃了这个人中雄狮,我的胃会连菜豆那么小的肉块都消化不了。我还是放走他吧!”于是他决定放走五兵王子。未来的佛陀向他宣讲教义,征服了他,让他自我否定,然后将食人魔变成了在森林中接受供品的精灵。告诫食人魔之后,这个年轻人离开了森林。在森林的入口处他把这个故事讲给人类听,然后离开了。

粘头发是世界的象征,五感将我们与世界粘在一起,身体器官的行动也无法使我们摆脱这个世界。只有当未来的佛陀不再被来自他短暂的名声和身体特征的五种武器保护,而是诉诸无名的、看不见的第六种武器时,粘头发才被制服。第六种武器是超越物质世界的原则,也就是神的雷电,这些原则超越了名声和形式的现象领域。于是情况发生了改变,他不再被擒住,而是被释放,因为他现在想起来自己永远都是自由的。现象性魔鬼的力量被消除,他不得不进行自我否定。否定自我后,他就变成了神,成为接受供品的精灵,就像被认识的世界本身一样,那不是终极认识,而仅仅是超越事物的名称和形式,同时又存在于所有名称与形式中的认识。

库萨的尼古拉(Nicholas of Cusa)所描述的天堂之墙(使人类看不到上帝)由“对立物的共存”构成,看守大门的是最高理性精灵,他阻拦道路直到来者征服了他。 成对的对立物(是与不是,生与死,美与丑,善良与邪恶,所有与希望、恐惧的身体功能联系起来的极端,所有与防御、获得的行为相联系的极端)就是要把行路人压扁的撞岩(叙姆普勒加得斯),但是英雄总能顺利通过。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主题。希腊人的撞岩是黑海(Euxine Sea)上两个岩石构成的岛屿,在风的吹动下,它们互相撞击。然而阿耳戈号(Argo)上的伊阿宋从中间穿行了过去,从那以后两个岛屿便分开不动了。 在纳瓦霍的传说中,蜘蛛女警告孪生英雄他们也会遇到相同的障碍,但在象征道路的花粉和从太阳鸟身上拔下来的羽毛的保护下,他们可以顺利通过。

当通过从太阳之门升起的焚烧供品的烟时,英雄出发了,他们从自我中解脱出来,穿过世界的围墙,留下的自我被黏在头发上,然后他们继续前进。

鲸鱼之腹

通过神秘的阈限便进入了重生之地

通过神秘的阈限便进入了重生之地。在全世界,鲸鱼的肚子这种子宫的化身象征重生之地。英雄没有征服或驯服阈限的力量,他们被吞到未知的事物中,几乎丧命。

米系-那海玛,鱼之国王,

他狂怒地向上猛冲,

噼里啪啦地跃入阳光中,

张开血盆大口吞下,

独木舟和海华沙。

白令海峡的爱斯基摩人流传着恶作剧英雄乌鸦的故事,说一天他在海滩上晾干衣服,看到一条雌鲸鱼庄重地游向海岸。他大喊道:“亲爱的,下次你再上来透气时,记得张开嘴闭上眼睛。”然后他迅速地穿上乌黑的衣服,戴上乌黑的面具,把打火棒夹在胳膊下,飞到了水面上。鲸鱼上来换气,它按照乌鸦说的那样张开嘴闭着眼睛。乌鸦冲进它张开的大嘴,直接进入了它的食道。大吃一惊的雌鲸鱼马上闭上嘴巴,潜进海里。乌鸦站在鲸鱼肚子里四下张望。

祖鲁人流传着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妈妈被一头大象吞进肚子里的故事。妈妈掉进大象的肚子里后,她看到了大片的森林、宽阔的河流、许多高地。一侧有很多岩石,人们已经在那里建起了村庄,还有许多狗和牛,所有这些都在大象的肚子里。

萨杜恩正在吞食他的孩子 (石膏油画局部,西班牙,1819年)

爱尔兰的英雄芬恩·麦克库尔(Finn MacCool)被没有固定形状的怪物吞到肚子里,这种怪物被凯尔特人称为皮耶斯特(peist)。波利尼西亚人最喜欢的英雄毛伊(Maui)被他的曾曾祖母海因努伊特波(Hine-nui-te-po)吞到肚子里。希腊众神,除了宙斯,全部被他的父亲克隆那斯(Kronos)吞掉。

希腊英雄赫拉克勒斯(Herakles)携带着阿玛宗女王的腰带返回家园,途中在特洛伊城暂停。他发现这座城市被一个怪物侵扰,它是海神波塞冬派来的。这只怪兽会来到岸上,吃掉在旷野中行走的人。国王的女儿,美丽的赫西俄涅(Hesione)被她的父亲绑在礁石上,作为安抚怪物的祭品。路经此地的英雄赫拉克勒斯答应接受赏金,拯救赫西俄涅。怪物按时破水而出,张开它巨大的嘴巴。赫拉克勒斯纵身跃入怪物的喉咙,切开它的肚子,杀死了怪物。

手持雷电的阈限守护者 (涂漆木雕,日本,1203年)

这个普遍的主题强调通过阈限是自我毁灭的一种形式。它与撞岩岛的冒险显然很类似。但是这里英雄不是向外超越可见世界的限制,而是向内通过阈限,实现重生。这种消失与敬拜者进入庙宇是一样的——在那里他想起来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也就是除非获得永生,否则他就是尘土与灰烬,由此敬拜者实现重生。寺庙的内部、鲸鱼的肚子以及世界边界之外、之上和之下的天国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为什么庙宇的通路和入口两侧把守着庞大的怪兽:龙、狮子、挥舞着剑的屠魔者、愤怒的矮人和长着翅膀的公牛。这些阈限守卫者将所有不能面对庙宇内高层次静默的人挡在外面。它们是鬼怪危险性的初步体现,等同于神话中守卫传统世界边界的食人魔或者鲸鱼的两排牙齿。它们说明此刻进入庙宇的信徒在经历蜕变。他世俗的特征被留在外面,就像蛇蜕掉它的皮。一旦进入庙宇,他就好像在时间领域中死去了,重新回到世界的子宫、世界的中心,也就是人世间的天堂。虽然任何人都可以经过庙宇的守护者,但这并不会使它们失去重要性,因为如果闯入者无法包围庙宇,那么他实际上依然在庙宇之外。任何不能理解神的人把神视为魔鬼,因此都会被拒绝靠近。从比喻的角度看,进入庙宇和英雄冲入鲸鱼的大嘴都是同样的冒险,用形象的语言来说,它们都代表着以生活为中心、复兴生活的行为。

消除英雄的肉身

阿南达·库马拉斯瓦米写道:“如果不经历死亡,任何生物都无法来获得更高等级的性质。” 确实,英雄的肉身可能被杀死、被肢解、被抛撒在大地或海洋里,就像埃及神话中的拯救者奥西里斯(Osiris):他被弟弟赛特(Set)扔进石棺 ,沉入尼罗河。当他复活后,他弟弟再次杀死他,把尸体撕成14块,分散地扔在大地上。纳瓦霍人的孪生英雄不仅必须通过撞岩,还要通过会把行路人切成碎片的芦苇,能把人淹没的滚烫沙子。当英雄来回穿越世界的边界,从龙的身体中进进出出,容易得就像国王在他的各个房间之间穿行一样时,他与自我的连接便已经被摧毁了,其中存在着他的救赎力量,因为他的超越和返回证明通过现象性所有的对立面,不生不灭之物被保留下来,而且没有什么可害怕 的。

因此在全世界,英雄的作用就是将可以使生命收获丰富成果的秘密公之于世,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做出了具有象征意义的行为,为了世界的更新,他们像奥西里斯一样,将自己的肉体分散地抛撒。例如,在弗里吉亚(Phrygia),为了纪念被钉在十字架上然后又复活的阿提斯(Attis),每年3月22日人们会砍一棵松树并把它带到母神库柏勒的神殿。松树像是被羊毛布条裹起来的尸体,并用紫罗兰的花环做装饰。一个年轻人的雕像被捆在树干中间。第二天人们会举行哀悼仪式并吹奏喇叭。3月24日被称为血日:大祭司从自己的胳膊上抽血,以此作为祭品。次要的祭司在鼓、号角、笛子和铜钹的伴奏中旋转着跳着托钵僧舞,直到他沉迷在狂喜中,用刀在身体上划开又深又长的口子,把血溅在祭坛和树上。新祭司则模仿他们正在纪念的死而复生的阿提斯,阉割自己然后晕厥过去。

当迈诺斯国王没有把波塞冬送的公牛献祭时,他拒绝了把阿提斯的阉割作为祭品。弗雷泽指出,古代的弑君仪式是普遍的传统。他写道:“在印度南部,当木星围绕太阳旋转时,国王的统治和生命便会结束。在希腊,国王的命运在八年结束后似乎还不能确定……我们可以推测雅典人每八年送给迈诺斯国王的七个童男和七个童女与国王重新开始另一个八年周期有关,而且这种推测并不算过分轻率。” 要求迈诺斯国王用公牛献祭暗示着根据继承下来的传统,在临近八年任期结束时他应该拿自己献祭。但是他似乎把雅典的童男童女用作替代品。这或许就是敬神的迈诺斯如何变成了怪物弥诺陶洛斯,自我废除的国王变成了紧紧抓住权力不放的暴君,履行各自责任的僧侣之国变成了人人为己的商业王国的原因。在公元前3000—前2000年时,也就是早期僧侣国家的伟大时期结束时,这种找替代品的做法似乎在整个古代世界变得普遍起 来。

本着同样的精神,印度南部奎拉卡尔省(Quilacare)的国王在结束第十二年的统治时,在某个庄严的节日,让人搭建了一个木制的架子,架子上铺满丝绸的挂饰。当他在音乐声中行完洗礼后,便来到他以前敬拜神灵的庙宇。然后他登上架子,在人民面前拿起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开始割掉自己的鼻子、耳朵、嘴唇等,尽可能多地割掉自己的肉。他把这些肉四下抛撒,直到失血过多将要晕倒时,便立即割断自己的喉咙。

伊阿宋的归来 (红彩陶器,伊特鲁里亚人,意大利,公元前470年)

圣安东尼的诱惑 (铜版画,德国,1470年) YoyLfSYJxCxleN0xD04CqaAQRS3+gxPuS5/U7rRL8Jz3Fimd/hBCYMaeLJJSKb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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