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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婚姻评审台

戏剧性相识,闪婚,然后想要离婚。这对八零后的故事有一定的代表性。

浪漫美丽的大学语文老师白灵和器宇轩昂的成功教育培训师张毅可谓有缘人,他们因为旅游时发生意外而相识,回来后半个月就结婚,朋友们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然而结婚不到八个月,两人却以婚姻太过平淡为由,开始闹离婚。这个婚,到底要不要离?

这就是本期《婚姻评审台》电视节目需要解决的问题。

《婚姻评审台》是省电视台重金打造的一档新栏目,基本上可以顾名思义,这是一个把心理咨询师、嘉宾当事人以及亲友团等相关人员汇集在一起,由几个不同环节组成的节目,大家共同来判断一段正挣扎在离婚边缘的婚姻是否应该瓦解。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当事人自己手里。所有当事人都是从社会上征集来的,他们讲述的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故事。

鉴于目前中国社会离婚率居高不下,这么一档节目一问世就备受关注。由于节目的环节设计得很巧妙,既有煽情的或者曲折的情感故事,也有理性的社会、心理评判,还有颇具悬念的最终选择,这档节目很快在全国范围内叫得很响。当初研发这个栏目的时候,我就是其中的专家组成员之一。

省电视台走的是青春偶像路线,主持人一个个水灵粉嫩、青春无敌。像唐艺馨这样的年纪,才二十七八,已经算是资深主持人,她自己觉得非常有压力,常常抱怨她不该选择一个吃青春饭的行业。

我跟唐艺馨五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她出道不久,是一位比较出名的新闻主播,简直红透半边天。有一次她跟随记者就心理问题来采访的时候,偶然认识了我。由于当时她个人的感情困惑太多,比如说,不知道该如何恰到好处地拒绝那些疯狂的追求者,如何让自己不要对不该爱的人动心等。她对心理咨询特别有兴趣,所以我们认识之后,她经常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吃饭喝茶,我们慢慢就成了朋友。我们在一起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她的感情纠葛—美女主播面对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耳濡目染之下,她简直成了半个专家。

《婚姻评审台》这档新节目指定她为主持人,就是看好她主持经验丰富,既漂亮又有相当的智慧和应变能力,还有一定的人生阅历。

唐艺馨果然不负众望,节目一炮打响。

节目录制现场,一段模拟拍摄的短片讲述了两位嘉宾的爱情故事。

二十五岁的白灵和二十八岁的张毅是在一种颇具戏剧性的场景中相识的。

某个周末,白灵独自一人去省城附近的一个风景点度假,而张毅也恰好为了摆脱失恋的烦恼来到这里。他们素不相识,但是搭乘了同一辆观光车,而且恰好并排坐着。

突然,在一个急弯处,观光车差点跟对面驶来的一辆小车相撞。司机紧急刹车,所有的乘客身子不受控制地猛地往前一倾,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白灵也忍不住大叫一声,惶急中,她下意识地往张毅身上靠,张毅也不假思索地搂住了她。

好在只是一场虚惊,两个原本素不相识各自沉默的年轻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越聊越投机,相见恨晚。当天晚上,他们就住到了一起。半个月之后,两人就领了结婚证。

白灵觉得自己这次的表现特别奇怪,她其实不是一个把性看得太随意的人,以前和前男友是在谈恋爱半年之后才上床的,为什么这次会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张毅呢?她没多想,反正觉得他们彼此合适就行。

白灵:我怀疑你是不是读懂了我大脑里面的密码,好像你念一声芝麻开门,我的心扉就为你敞开。

张毅:我想也许你是上帝为我定做的天使,找到你,我的心灵就回到了故乡。

短片中,他们的深情对白让人感动。

在热恋的十五天里,张毅每天都会给白灵打电话。可是自从结婚后,每次都是白灵主动联系张毅,张毅很少、几乎可以说是从来不主动给白灵打电话,只是每天按时回家。白灵就觉得,张毅根本不重视、不珍惜她,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消失了。

张毅起初还跟白灵解释他在外面很忙,没时间打电话回家,主要是,他觉得反正除了出差之外,自己每天都回家,没事也就不需要跟白灵联系。慢慢地,随着白灵的抱怨不断升级,张毅干脆连回家都越来越晚。

白灵忍无可忍,她觉得他们的婚姻平淡得快要窒息了,干脆提出离婚。正好他们的朋友推荐了《婚姻评审台》这档节目,于是两人决定给自己的婚姻最后一次机会,来这里做是否离婚的最后决定。

放完这段短片,唐艺馨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她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关注,始终是全场的亮点。美女就是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这一眼让我一阵紧张。

我很清楚,她看我一眼的意思是要我做好准备,等下得好好表现一番。根据我的经验,这期节目主人公的故事太平淡了,需要在随后的评审环节加一点儿猛料,否则本期节目很可能会因为没有亮点而无法播出。

不知道这个出名的麻辣美女主持会如何来刁难我呢?

插播一段广告之后,唐艺馨转头望着我,微微一笑,开口了:“何老师,您在婚姻问题诊断这一块简直是妙手神医,白灵和张毅的婚姻,看您如何下手吧!”

我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开始向白灵和张毅询问:“请问你们两位,当时你们决定结婚的理由是什么?”

白灵思索着说:“因为我觉得他能带给我安全感,而且,不管是他的外形、气质,还是他的职业,都很符合我对另一半的期待。”

张毅说:“我感觉她很优秀,反正我很喜欢她。就像她刚才说我一样,我也有同感,她的外形、气质、职业,都符合我对妻子的期望。”

我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你们的相遇都那么浪漫,那么特别,为什么现在要闹离婚呢?”

白灵说:“因为结婚之后我才发现他根本不爱我,表面上般配那只是表面上的事,如果没有爱情,我宁愿不要这桩婚姻。”

张毅说:“她一天到晚就抱怨我不爱她,事实上,两个人结婚在一起,就是好好过日子,哪还那么多浪漫的事情。她实在想离婚,那我有什么办法?强扭的瓜不甜。”

事实上,我很清楚,他们之所以如此闪婚,除了受社会环境影响—如今闪婚、闪离现象比比皆是—更重要的原因可以归因于他们遭遇的惊险时刻。人在惊险的状态下会出现应激反应: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血液循环加速,所有的这些反应,和恋爱中的生理唤醒是一致的。如果这时候身边的人恰好是可以与之恋爱的对象,那么,他们就会认为自己爱上了对方。因为爱情本来就是生理唤起和心理标签相互作用的结果。

我决定在现场请白灵做一次家庭系统排列,正好他们各自的亲友团都来了。

家庭系统排列是由德国心理治疗大师海宁格研究出来的用于心理咨询的一个新方法,我参加过几次系统培训,在团体心理咨询中经历过不少于六十次的实践,应该说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我把双方的父母都请到舞台上来,请白灵根据自己的感觉把台上所有人的位置进行排列。

白灵很快排好了四位老人的位置,他们离她自己有相当一段距离。我注意到,不管是白灵的父母还是张毅的父母,他们之间站立的距离都比通常的夫妻要远,奇怪的是,他们自己对于这么远的距离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安。

排张毅的位置的时候,白灵却犹豫不决。她一下子把张毅拉近一些,一下子又把他推远一些,反复四五次,仍然没有找到恰当的感觉。

白灵突然开始流泪,然后捂住脸,无法抑制地呜咽起来。

结合录这期节目前我看过的资料,白灵从小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我很快断定,她是个非常缺乏爱和安全感的女孩子,张毅给她的关心以及他们之间的亲密度,不能满足她的心灵需求。可是张毅显然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因为他的父母之间也是不够亲密的。我阐明自己的发现,白灵哭得更厉害了。

唐艺馨抱着白灵,问张毅:“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哭呢?”

张毅说:“她可能很矛盾,不知道该远离我,还是该靠近我。”

“那你自己呢?你是想远离她还是靠近她?”

“我想靠近她。”

唐艺馨再问白灵:“你认为他的理解对吗?”

白灵点点头,她含泪说:“从小我一直是个很孤独的孩子,爸爸妈妈都很忙,不太管我,家里偶尔来个客人,很快又走了。说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每次我们家的客人走的时候,我会在心里恨他们,既然你们要走,为什么来呢?反正每次客人离开,我就好难过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掉眼泪。我一直希望长大以后,会有一个人非常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他。可是,我觉得我身边的这个男人,离我太远了。刚开始我还总是主动靠近他,可是后来,我觉得老是我一个人这样委曲求全,就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好没价值。我干脆就想离开他,可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白灵说得很动情,不停地流泪,加上现场音乐效果,观众席上亦是唏嘘有声。这才是唐艺馨想要的效果。

唐艺馨把白灵交到张毅怀里,说:“你们好好感受一下现在的感觉。”

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白灵的泪水仍然止不住,张毅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我趁机说:“我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恭喜你们!”

白灵惊愕地看着我,似乎问:“我们都要离婚了,还恭喜什么?”

我缓缓说道:“因为在这一刻,你们都理解了对方;更因为,在你们的日常生活中,虽然日子很平淡,但是两人没有互相伤害,这已经是一种福气。有一个统计资料显示,在家庭中被残害的人比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伤亡的人要多得多,家庭是爱的巢穴、温暖的港湾,但处理不好就是战场,现代家庭生活中男女之间的战争是非常惨烈的。你们这一对,虽然你们觉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很平淡,但从来没有谁觉得自己受伤太严重,所以值得恭喜。”

唐艺馨赞赏地点头,接话道:“好,大家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们继续探讨问题的下一步。”

在接下来的探讨环节中,我表明了几个观点:如果觉得婚姻太平淡,首先这个人要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生活过于平淡却又不甘于平淡的人—因为一个活得精彩的人,是会想办法让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一切人和事全方位变得精彩的,而不是自己过得很平淡却又希望别人给他带来精彩生活;其次,在婚姻中,需要双方共同成长,尽可能自我实现,否则,美好的爱情缺乏动力,一样会枯萎;然后,双方要经常沟通交流;再有,还要学会使用婚姻外的资源。

当我说到“使用婚姻外的资源”这个概念的时候,唐艺馨狡猾地插话道:“等等,何老师,您说的婚姻外资源,是否包括婚外情呢?”

这个问题让我怔了怔,估计编导后期制作的时候,一定会给她的这个提问加上搞怪的音乐加以强化,因为这个问题确实是很尖锐。

我立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鼓励婚外情。但是,可以这么说,每一桩婚外情的存在,都有存在的理由。有的婚外情,确实有可能对婚姻有帮助,能够使婚姻受益,但这是指处理得非常好的情况。可是,婚外情,可以说是勇敢者和智慧者的游戏,一般情况下,拿捏不好,肯定是会带来伤害的。当然,这已经偏离了我们今天的话题。我所说的婚外资源,是指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既包括同性,也包括异性;还指自己独处的时候,要有可以让自己觉得充实快乐的东西,比如各种兴趣爱好。”

白灵及时接话道:“我和张毅之间,婚外情倒是没有。”她迟疑地看了张毅一眼,加上一句,“至少目前没有。”

张毅说:“确实没有。我目前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把事业做好,让我的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也没心思去想什么婚外情。”

唐艺馨及时把节目推向最后一个环节,让白灵和张毅自己做出选择,他们短暂犹豫之后,最终决定不离婚。唐艺馨马上眉开眼笑地祝贺道:“恭喜你们!”

现场突然响起礼炮声,一时之间鼓乐喧天,彩色的小泡泡成串飞舞,总之是把气氛渲染得异常喜庆。

参加《婚姻评审台》的嘉宾中,最终选择不离婚的有三分之二。倒不是我们刻意去撮合,而是,如果夫妻双方都还在考虑到底离不离婚,那就说明这段婚姻还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他们依然有所顾虑和牵挂。

录完节目,已是黄昏时分。

我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有十条短信、十六个未接电话!

其中一个号码,同时显示了六次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那条短信让我立刻心跳加速:“你自己的老公都在出轨,你有什么资格给别人当专家?如果你有兴趣,我们面谈吧!”

说实话,这条短信让我刹那思维混乱,我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什么人会给我发一条这样的短信?我的老公真的出轨了?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是真的头晕了。不,是头痛。 ZTtAIUPBLDe3DMPcq9GdW+vtpmsmGxfsQeIQduJ8I5Qn6nUmk8QbPeaUci0FJof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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