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梦瑶老师,你有外遇吗?你有情人吗?”
常常会有因为遭遇婚外情来做心理咨询的女性来访者这样问我。
这是一个充满陷阱的问题,看不见的陷阱。
首先,关于是否有外遇,它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可能随意泄露它。虽然偶尔的自我开放是心理咨询的一种技能、一种技巧,但不能无度开放,一般情况下,心理咨询师真正的隐私是不能对外开放的,否则这名咨询师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可是,如果对来访者提出的话题完全避而不谈,来访者会深感失望,觉得自己不被心理咨询师接纳,或者认为心理咨询师不真诚。
然后,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答案都可能是错误的。
如果回答自己有外遇,那么,部分来访者可能会觉得找到了知音;而有的来访者却可能认为这个咨询师人品有瑕疵,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外遇都是不认同的、充满道德焦虑感的,当然,更加无法接受心理咨询师的道德缺陷。
如果回答没有外遇,那么,来访者可能会觉得,这名咨询师根本就不能够体会到她的感受。
总之,回答这样的问题,要很小心,必须因人而异,把握分寸,要尽可能避重就轻。
就我本人而言,我比较常用的回答是:“如果真的遇到非常合适的人,也许我不会排斥婚外情。可是你知道,许多事是可遇不可求的。”或者诚恳地说:“请原谅我现在暂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我们的咨询进行到合适的程度,我们再找机会来讨论好吗?”
可是,拥有一个看起来也还幸福的家庭,扪心自问,我究竟有没有外遇呢?那究竟算不算外遇呢?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我的师兄林云漠的形象来。想起他浅浅的却真诚的笑容,想起他温暖又深刻的眼神。
当我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常常想到他,就像现在这样。
一想起他,我的心神便有轻轻的动荡。
他曾经是湘麓医学院的博士生导师,近几个月才被选拔成为省卫生厅的一名副厅长。
第一次见到他,是一年前,在酒桌上。那次朋友约我聚会,我迟到了。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席,我扫视一周,只有正在接电话的他是我不认识的。
等他结束通话,朋友们作了介绍,这才发现,我们师出同门,是同一个导师的弟子,他大我八岁,我该叫他师兄。其实我以前读到过他的论文,对他的观点印象深刻,只不过,此时才算真正认识这个人。
彼此相视而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会很喜欢我—正如我也很欣赏他一样。
第一次和林云漠单独见面是在半年前,在一家装修得非常古典而雅致的小茶楼里。
当时是我主动约的他—就像我约亿万富翁宋元清一样,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跟宋元清面谈—我需要跟不同的人近距离接触,来保持我的咨询状态和咨询质量。何况,我偶尔还写小说,这就更需要我从现实生活中挖掘写作素材,寻找写作灵感。
所以,对于引起我兴趣的人,我会非常坦然地邀请他们聊一聊。不过,我比较忙,真正让我发生兴趣并主动提出邀请的人非常有限。
当然,那时候我并没打算跟林云漠有任何特殊的接触。说实话,我是抱着很强的功利目的接近他的,我想从他那里取经,让自己成为一个更优秀的心理咨询师。那天晚上约他的目的,就是要跟他探讨一下我准备写的一本爱情心理小说,以及一个比较复杂的心理咨询案例。
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气氛非常融洽,是我欣赏的那种亲切甚至有些亲密、但又保持了恰当距离的氛围。
可是没想到他在跟我道别的时候,采取了一个比较积极的行动—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居然闪电般吻了一下我的面颊,害得我的心蓦地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我想也许是我主动约他,让他变得如此勇敢。
当然,如果不是他这么勇敢,我跟他可能不会有任何故事。
对于他这个举动,我有些矛盾。
一方面,我对他无疑是很有好感的,不然,我根本不会主动约见他;但是另一方面,这种闪电般的速度让我充满顾虑—我无法接受当两个人的心灵还很远的时候,身体却开始接近。
所以当他“偷袭”我的时候,我既没有明显抗拒,也没有热烈响应。对于这种依然有些陌生的吻,这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还是第一次,我的心里充满了非常奇异的感觉—事实上,他的动作那么快,我也来不及有什么反应。
从此,我开始有意稍稍远离他,但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偶尔打电话、发短信,就像好朋友一样,只是比好朋友多了些无言的亲近。
他感觉到了我的态度,但没说什么。此后他不再主动联系我,但是当我遇到案例想找他讨论,主动联系他的时候,他会积极回应。
我想,如果他是一个对感情非常渴望的人,他有的是机会—肯定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研究生想要接近他;如果他并不重视感情,而是把绝大部分心思用到事业上,那么没关系,他对我也不会过于牵挂。
我们就这样若即若离。
直到最近一次,他走马上任卫生厅副厅长之后,一个月前,发生了一件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情。
一天晚上八点多钟,我刚刚结束一场饭局,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快到家的时候手机响了,我刚看清楚是林云漠的号码,他却挂断了。
我拿不准该不该给他打回去。因为我想,也许他是打错了电话,并不是要找我。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又打过来了。
他开口就说:“我到了你订的茶馆。”
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
我没订什么茶馆啊!
我于是支吾着说:“你,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我想,也许他是和别的女子约定一起喝茶,要别的女人先订好茶馆,却错打了我的电话。
他“啊”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几秒钟之后,电话又响了,还是他。
我犹豫一下,按了拒绝键。
他再打。
我只好接了电话,说:“你确定你是要找我吗?”
他有些气恼地说:“你装什么糊涂?”
我无辜地答:“我没装糊涂啊。”
他含糊地说:“我在我们上次见面的茶馆里,你快过来。”
他居然跑到我和他单独见面的茶馆里去了—那一次,我们在茶馆里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行为,他只是在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臂,而且仅仅拍了一次,毕竟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不会过于造次—这时候我才想,他如此表述不清,可能喝多了酒。
于是我马上打出租车去那个茶馆找他。
在路上,他基本上每隔一分钟就给我打一次电话,问我到了哪里。
一方面,我心里有微微的感动,因为感受到一种被殷勤关注的温暖;另一方面,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等我赶到茶馆,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喝多了,有些醉意,但醉得不厉害。
我让服务员送来醒酒茶,然后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喝了酒之后,比平常更乐于交谈。
然后,他突然抱住我,深深地吻我。在他眼里,我看到了让我心灵震颤的深情,我也开始热烈地回应他。这一次,他在我心中不再是陌生的,我体会到了浓烈的爱的感觉。不要觉得奇怪,爱情从来就是瞬间发生化学反应的事情。
那一刻,真心的爱,是如此让人心醉地滋养我们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渐渐清醒过来,我们聊了一阵,他就说要送我回家。
我们上了出租车。他一直拥着我的肩膀,先把我送到我所在的小区门口,然后,再吩咐司机掉头。我想,他自己回家应该没问题。
第二天早晨他打来电话,说他发现他的手机里有好多我的号码,问我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我笑着大约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但没提我们之间的亲密行为。他朗声笑道:“好家伙,是我自己先跑到茶馆里去的?”
我开玩笑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哪个美女把你送过去然后溜走了,反正我到茶馆的时候,你已经一个人在那里了。”
他哈哈大笑着挂了电话。
我想,他确实是喜欢我的。因为他喝醉酒了,还想着要见我。可是,他清醒的时候,怎么反倒跟我保持那么远的距离呢?也许是因为他所处的社会地位决定的吧,他必须小心谨慎。
当然,这种距离也是我自己认同的。不然,我并不是没有勇气去接近他。
我珍惜这种感觉,喜欢一个人,就悄悄地把他放在心上。
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总渴望轰轰烈烈爱一场,到现在,我已经明白,所有的爱,不管过程曾经多么绚烂,总会有平静下来的一天。
爱是活的,是一个有生命的过程,不管你曾经、现在、将来多么爱一个人,那份爱终究会衰减、转化、消亡。最终,你还是要自己爱自己,还是要自己跟自己在一起。别人的感情可能会改变,别人的生命中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总之,别的人对你的爱和陪伴都是有限度的,只有自己对自己的爱可以永恒。所以,永远不要对除自己之外的人过于执着。
当然,我还是相信这世间也许有永恒之爱,可是,你确定自己会遇见吗?
此外,爱很多时候还是一种欠缺状态,因为某个人身上有你向往而你自己又欠缺的东西,你才会爱对方。那就意味着,你会渴望去获得那些你自己没有的东西。如果不能得到,就会引发诸多痛苦和遗憾,内心的各种冲突就会涌现。
看清了寻常爱情的本质和真相,我对短暂的激情就不再那么渴望。我的观念是,要爱就爱他个地老天荒;短暂的爱,心灵是得不到补偿和滋养的。
所以,我还无法定义林云漠算不算我生命中的外遇。
我宁愿把他当作假想的情人,也许这样,他反倒能够伴我一生。当我寂寞、悲伤的时候,我会对着某个虚无的角落,轻轻呼唤:“云漠,云漠,请你陪伴我,请你安慰我。”
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用这种方式在爱他。
古代有一句诗,写得多么好:“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不知道我和师兄林云漠将有怎样的未来,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通常的所谓情人那样,身体和心灵都走到某种特别接近的程度。对于这种世俗的亲密,我不拒绝,亦不渴望。
但是,我愿意一辈子把他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不管我们将如何走下去。
咨询室里的壁钟开始整点报时,惊醒了我的沉思。都十二点了,我要赶紧叫个套餐,然后休息一下,因为下午要去一个茶馆见宋元清。
一个原本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如何成为亿万富翁的?
我确实想探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