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曾收到一封信,是钱英宁邮寄的。太奇怪了!当他打开信封,看到那几行未干的墨迹,才知自己多么的愚蠢。
钱英宁在信里说自己与徐恩曾政见不合,因而做下了那些事。他希望徐恩曾不要难为他的子女,否则的话就把徐恩曾的丑事和隐私给曝光了。钱英宁还说,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比知恩图报更高的道义,那就是信仰……
看罢信,徐恩曾把它放在那六张电报的旁边,默念着,走了一个钱英宁,来了一个叶平文,也算平衡啦。这句话,他一直念叨了一个来月才罢休。
幸亏蔡孟坚没在蒋主席那儿提到钱英宁,这让徐恩曾很感激张道藩,一定是他提醒了蔡孟坚。蔡孟坚知趣地表示要回武汉,也让蒋介石无可奈何。如今,该自己显身手了。想到此,徐恩曾站起来,在镜前整理一番,去会叶平文。
叶平文自从第二次见过蒋介石之后,就内敛许多。他有问必答,写下了上海地下党 各机关的地址,还有几个重要人物的住址。而他首先写出来的一个人名就是:杨登瀛。
负责 看押他的,是 调查科干事、特务组组长顾建中。他深知叶平文的价值,就派了两个特工小心款待,要啥给啥,除了自由。叶平文倒也安时顺命,在等候徐恩曾接见的空暇,跟特工要了纸笔,主动写起了材料。
顾建中深为感动,也就没注意他在写什么。
徐恩曾在 见叶平文之前,已决心要争取后者跟自己合作、跟调查科合作、跟党国合作。他希望以叶为桥,直抵中共命脉与心脏——就像钱英宁那样……徐恩曾觉得自己总是走神儿,就开始做仰卧起坐,一个、两个、三个……直到觉得脑子活络了。他想,共产党的组织确实比起国民党要严密得多,他们到底是怎么组织起来的呢。思路一清晰,徐恩曾就叫:“带叶平文!”
叶平文进来,坐下,很平静地说:“徐科长,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不过已经跟顾组长说了一些。”
徐恩曾道:“你,慢慢说吧。”
叶平文道:“我还是先说个急事吧,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共产党手里。那钱英宁肯定会去找他们算账的。”
“这个我已安排,我们明日就去上海,把中共地下组织端掉,救出你的妻儿。”
“晚了!”
“那么就现在吧,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马上派驻在上海的同志去营救。”
“那好,谢谢。”
叶平文飞速写下两个地址。道:“杨登瀛是共产党的人。”
“这个,我知道了。”
徐恩曾赶紧叫来顾建中,让他打电话到上海,绕过杨登瀛。随后,徐恩曾笑着,想营造出一种高枕无忧的气氛。道:“叶先生也不必如此着急了,我们派出去的都是精兵强将,这个你是了解的。”
叶平文忙说:“是啊,是啊,都是精英。”
徐恩曾听了,有些不是滋味。道:“我问你个问题,你真的、信仰共产主义么?”
叶平文沉默片刻,说:“不是共产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我信。”
“为什么呢?”徐恩曾扬了扬眉毛。
“阶级斗争是历史前进的动力,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刺激。”
“哦。”徐恩曾伸出五指,问,“你说这五个指头属于几个阶级呢?”
“阶级斗争的意思是换一只手。”
“那你为什么要去拜见蒋主席呢?”
“我希望国共能够二次合作,但蒋主席太忙,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
“那么,两党合作,以什么主义为宗旨呢?”
“三民主义啊。”
“以前国共也合作过,但被历史证明了,是失败的。再次合作,还是三民主义。那么,共产党的立党之本往哪里放呢?怎么融入三民主义呢?你看你也说了,三民主义。这就证明,共产主义不符合中国国情,中国只能走三民主义的道路。民族,民生,民权。军政,训政,宪政。这样一步步地来,中国就会繁荣富强起来。”
“话虽这么说,可是苏联的共产主义已经成功了。”
“可我们刚才谈的是国共合作的问题,是吧。你看,一谈到信仰,逻辑就容易混乱。”徐恩曾用磁性音色说道:“还是来说说别的吧。 我知道,你曾在苏联格鲁乌(注:格鲁乌是 苏联 国家政治保卫局 )受过严格的特务培训,技巧非常高超。”
叶平文换了副笑容,道:“是啊,我的射术很好,在房内开枪,声音不会传到屋外去。我可以很轻松地扭死一个人,别人看不出伤在哪里。我特别喜欢研究各种机器,我还喜欢玩爆破。”
“你担任过共产国际特派员鲍罗廷的保镖吧,你的红队让我们的人也很害怕啊。我希望你能培训出更多像你一样出色的同志来。”
两个人聊得很投机,一个想尽量多问、多掏,另一个则一时忘记了面临险境的亲人。时针看似乌龟实则白兔,在表盘上跳动着。南京、上海,上海、南京。
叶平文颇为自豪地说:“我了解中共特务工作的所有底细。一个相对弱小的组织,肯定要用很多非常的手段。其实中共从二七年就开始布局了。”
“那时候我还在美国学习设计电磁场呢。你们共产党的特工经验比起我们来,要老到得多。”
“因为我们总在暗处。”
徐恩曾对“我们”很敏感,便说:“我竭诚欢迎你回到党国怀抱,不再做共产党的杀人工具。”
“我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我觉得自己不是工具。其实……”
这时顾建中进来,跟徐恩曾耳语。徐恩曾点头,顾建中就出去了,还看了眼叶平文。
徐恩曾就对叶平文说:“你给的这个地址,你看看,是不是错了?”
叶平文拿过来核对,说:“没错。这么说,他们……”
“敲门没人应。打开门后进去,也没有人。看上去,最近还是有人在的。你的家眷会不会去别的地方了?两个地方都去了,都是这样,也没见留言。”
叶平文把脖子缩到双肩里,椅子吱吱响。
徐恩曾微微探身道:“我们明天去了上海,还可以继续找。”
“我以前也这么做过。”叶平文的声音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