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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魔术师

汉口的历史并不长,它的出现要归功于明朝成化年间的汉水改道。鸦片战争后,这里就开埠通商,西方列强纷纷来此开设洋行、创办工厂。汉口很快就成为一座新兴的金融中心与内陆港口,其知名度之高使得与它相邻的武昌与汉阳黯然失色。
时间来到 一九三一年,坐落在古汉口城堡大智门外的老通城开业了。老通城主营一种新式豆皮,那是用绿豆、大米混合磨成浆,在锅里摊成薄薄的一层皮,在皮内包上糯米、肉丁等,后用油煎。或以鲜肉、鲜蛋、鲜虾仁为馅,制作出三鲜豆皮。皮色金黄发亮,入口酥绵松嫩。 当二 ○○ 九年的游人还想旧地重游时,才知老通城已在世纪初倒闭了。
倒闭的又何止老通城呢。在这一片楚汉大地上,凡是曾经兴旺起来的,都有倒下去的一天。衮衮诸公,漫漫红尘。城头的霸王旗在变换,只有那金灿灿豆皮的滋味才会永存于人们津津乐道的舌尖和嘴边吧。美食,万岁!
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已四年,蒋冯阎战争结束,人心思定,期待幸福的市民生活。繁华的汉口也不例外,更透出一股世俗的繁华。离老通城不远,有座新市场。这里的游艺场开风气之先,经常演出一些新潮节目,人流络绎。很多人先在老通城吃完豆皮,就来这里看演出,倒也赶趟儿,还助消化。
入夜,游艺场里人头攒动,手帕飞去来兮。开场歌舞之后,新潮魔术表演开始了。魔术师西方朔表演的洋魔术结合了古老戏法,赢得阵阵掌声。他心中颇为得意,便走到台下观众堆里,零距离地表演起来。观众又一阵惊呼,被他神秘异常的眼睛给电雷了。
表演场的目光总是单向的。每个观众都在注视着演员,而演员却只能看到观众头顶的那一团混沌之气。自然,西方朔也无法感觉到在观众的目光中正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双眼睛的主人叫 尤崇新 。 尤崇新 原是武汉纱厂工人,曾参加过工人武装纠察队。后来,他参加了共产党,成为 中共汉口市委的负责人。 被捕后叛变,投靠在汉口警察局局长蔡孟坚身下。
蔡孟坚不仅是警察局局长,还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驻武汉特派员、武汉行营侦缉处副处长。他一来汉口,就拜见了 国民党武汉行营主任何成浚。蔡孟坚说明来意,表示愿在何主任领导下镇压暴乱。何成浚觉得此人既然是蒋主席派来的,必定很有手段,便简要介绍了两湖共产党暴动的情况。 蔡孟坚听罢,觉得以暴易暴、以杀止杀方式不妥,还是要以说服诱导、作思想政治工作的策略为上。 何成浚身为军人,对这些攻心之术不甚了了。蔡孟坚既然提到,他也乐观其成。
于是蔡孟坚便去提审了押在宪兵团即将处决的共产党人,从此打开了中共地下党的神秘堡垒。后来,他从一个中共叛徒口中得知,中共想在蒋介石莅临汉口举行讨逆胜利大会时暗杀之。蔡孟坚即行破案,乘夜色追查、逮捕,同时向何成浚、蒋介石及陈立夫报告。蒋介石知道此事后,就让蔡孟坚上了庐山。在庐山美龄别墅里,蒋介石发布手谕升蔡孟坚为武汉行营少将参议,并指示其随总司令行动。
此时的蔡孟坚,才二十四岁,正是春风得意时。他 根据共产党叛徒的建议,创造出“站街”的侦探手段。所谓站街,就是让特务们带着共产党 叛徒到共产党活动频繁的几个街区蹲守,发现目标就指认、跟踪、报告。汉口共产党活动频繁的街道就那么几条,因而容易监控,施行热点覆盖。此法颇为实用,也很有效。很快,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就遭到了新的破坏。
不过尤崇新很倒霉,一直没发现什么,命运在跟他捉迷藏。蔡孟坚命尤崇新在一个月内一定要抓到共党分子,否则就要被重新投入监狱。蔡局很生气,后果很难看。眼看限期将到,尤崇新心愁如云。这时,一个名字落入他的视野:西方朔。这名字就写在新市场 游艺场的海报上。
尤崇新看到这三个字非常好奇,又看到是魔术表演,便想进去瞧瞧热闹,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唉,简直是,快断了。剧场里,座无虚席,还有很多观众买的是站票。尤崇新越过黑漆漆的头丛与发簇,看到一张极熟悉的脸。这张脸,让他想起了当年武汉工人纠察队的李明。而这李明,就是当时中共地下党组织里大名鼎鼎的叶平文的化名。
尤崇新暗念阿弥陀佛,心想李明怎么会来到这是非之地呢,难道是最危险的 地方最安全吗?尤崇新迈开双腿朝侦缉处方向快走,不一会儿又慢下来,装作没事人一般。
当 尤崇新进到蔡孟坚的办公室,后者正在写一份文件。于是尤崇新就站在那里,静等。 蔡孟坚瞟了一眼尤崇新,觉得他名字很特别,自己怎么一直没注意到呢。
在蔡孟坚心里, 尤崇新是一个善变的双料叛徒。他一会儿投案自首,一会儿又想倒打一耙。要不是尤崇新在狱中写下一份悔过血书、并愿裸奔游街、还想戴罪立功,蔡孟坚早就超度他去爪哇国了。人才难得,叛徒这样的人才更难得。所以,他又一次原谅了尤崇新。
蔡孟坚又瞟了 尤崇新 一眼,放下笔,干脆地问:“你找到线索了?”
“李明,在汉口!” 尤崇新憋了好久,便脱口而出。
“谁,李明?” 蔡孟坚刚才写字也是在装样子,现在却有些不够矜持了。
“就是叶平文啊。”尤崇新说出这三个字,立刻觉得满头大汗。
蔡孟坚听罢,便把桌上的那张纸揉成一团,又拆开,撕掉,说:“你小子已经快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尤崇新点头道:“我还敲了棺材板三下呢。”
叛徒总是可耻的,尤其是那些曾信仰过什么的叛徒。他们背叛了曾经的组织,曾经的党,曾经的朋友、同事,曾经的信仰。他们不再有所谓的灵魂,只剩下一副徒有快感的肉身。
而此时的叶平文,正在饭店房间里和自己的情妇姜小白耳鬓厮磨。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正像魔术的伴侣行当杂技那样惊险、刺激。一身旗袍装扮的姜小白体贴地端来一杯咖啡。叶平文接过来,拿小勺搅拌着。杯中腾起一阵氤氲,出现了阴阳鱼的图案。叶平文觉得嘴唇有些发烫,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喝呢。这咖啡实在难以提起叶平文的兴趣,他便把杯子交给姜小白,道:“放一放吧。”
姜小白问:“你怎么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这么一问我还真糊涂啦。”姜小白作了个鬼脸,“你不是会变吗?”
叶平文一把搂过姜小白,道:“再变也跳不出你的奶子啊。”
美女在叶平文心里,就是一种安慰剂。而调情,也似乎和他的工作很合拍。一个有婚外情的人,正如同间谍那样,表面上的忠诚与暗地里的爱情是可以分开的。
敲门声响起来。叶平文感到不祥,又觉得这不祥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叫姜小白去开门。
敲门的是个陌生人。问,“你是西方朔吗?”
叶平文“嗯”了一声。
随即从这人身后闪出一个脑袋,叫道:“总指挥,好久不见了啊!”
叶平文惊得打了个嗝。
这个房间简直和饭店一模一样,床铺齐整如昨,家具标准如常,餐具一贫如洗。窗户上焊了铁条,门也是铁的。
优待室里的叶平文想起自己所领导的红队,俗称“打狗队”,曾有多少个叛徒倒在自己枪口下啊,都死得很难看。如今,轮到自己了么。
门开了,尤崇新走进来。
叶平文立即道:“你个叛、徒——!”
尤崇新嘿嘿笑着,说:“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凡是在这边见到我的党的同志头一句都是这个,我已经习惯了。还有的向我喷唾沫,我也忍了。最后呢,还不是又成了同志?”
叶平文缓和一下,憋足了气,道:“少废话!我要见蔡孟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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