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一段《空城计》,直把南昌行营里的何应钦听得摇头晃脑、四肢微颤。而一旁的柴活则面带微笑,提壶斟茶,臀部微微隆起。
何应钦因戏生情,想到时下的战局,便问柴活:“你说到底是司马懿强呢,还是诸葛亮强?”
柴活略展修眉道:“人人都羡慕孔明的智慧,却是司马家族的权位坐得长久。”
何应钦端起茶,喝下一口。边品边说:“共军跟咱们唱了出空城计,咱们来做司马懿,就怕蒋主席那里不好办哪。”
“蒋主席不是要求我们稳扎稳打吗?”
何应钦指着南面,说:“就算蒋主席有耐心,广州方面却在读秒。”
“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欲止而人心浮啊。”
副官来报,侦缉处沈秋雨求见。
“ 快请。”何应钦把唱机的音量调小了些。
沈秋雨进得屋来,与何应钦和柴活寒暄了两句。他听到了唱片《空城计》:诸葛亮让手下两个老兵在城门前打扫。
何应钦道:“沈老弟啊,你一来,肯定是有情报啊。司马懿正等着呢。”
沈秋雨说:“我处得到情报,共军在东固一带隐蔽待机。”
何应钦道:“其它地方呢?”
“尚无情报。”沈秋雨道。
柴活说:“这么说,他们是等着吃掉 王金钰啊。”
“呵呵,他太胖了,有油水。”沈秋雨道。
何应钦立刻问柴活 :“ 王金钰所部现在具体位置?”
柴活答 :“ 他的 先头部队,上官云相47师在富田,公秉藩的第28师在固陂圩。”
何应钦道 :“ 命 王金钰部固守原地,修筑工事。”
柴活答应一下,就出去给王金钰发报了。
何应钦道 :“ 兵者,诡道也。沈老弟提醒我们发报不要用明码,实在是太及时了。以前我们是欺负共军那些土包子没电台,实在太天真幼稚。人家没电台,难道不能缴获吗,难道不会从外边买吗。天真幼稚啊!”
沈秋雨道 :“ 上善若水,兵无常形亦如水。共军在东固给我们摆迷魂阵,我们也可以给他们摆。”
“哦,老弟对军事也很感兴趣,有研究?”何应钦亲自斟了杯红酒,递给沈秋雨,“来,喝一杯!”
沈秋雨接过来,也不道谢,却说 :“ 战争说到底就是情报战。我们来到苏区,属于睁眼瞎。虽然人多势众,可共军还是可以各个击破。于是我军只能依托工事,对共军对峙。可要对峙到何时呢?稳扎稳打吧,扎很容易,打就难了,需要个方向。”
“你又在说情报了。这司马懿何以进不了诸葛亮的西城,就是因为事先没得到情报啊。对于情报,我也很重视。哎,那张黄纸片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我还没分析出来。或许它就是一张记账单,共党的财务人员走得匆忙忘记收了,或许就是废纸。但我想,它的价值在于提醒我们,军事保密工作是情报战的第一环。所以我建议,我们的密码本必须在决战前赶紧更换。”
“译电公式老换,就已经很麻烦了,更何况密码本呢?”
“我怕共军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密码本,光换公式已经不行了。”
“这件事,我考虑考虑。更换密码本,要派通讯兵一个部队一个部队地跑,还要从军发到师。没准新密码本还没送到,决战已经开始了。”
“一定要等到新密码本启用后,才可决战。”
何应钦觉得沈秋雨话有些多,就说 :“ 此战胜利,我会在蒋主席那里为老弟请功的。”
沈秋雨见何应钦面露不悦,便起身告辞。
出来时,沈秋雨正好碰上柴活。
柴活见沈秋雨一脸愁容,便道:“沈兄是不是在想,要是司马懿知道西城是空的,历史会不会改写?”
沈秋雨嘿嘿一笑,说:“那要看我在哪个舞台。”
柴活道:“那要看你踩没踩在点上啦。”
沈秋雨走在通往住所的黑漆漆的小路上,觉得就像走在迷茫的党国之桥上。桥下是一条时代之河,左边是过去的北伐,右边是未来的内战。他自从参加了 无线电训练班,就误打误撞走进了特工之门。他渐渐喜欢上这一行,神秘、惊险、不乏故事与戏剧,数学、物理、还有军事和智慧。那些站在党国之桥上的人,左顾右盼,天地倒悬,血流成河,骷髅满江。而他呢,却在抚摸着铁索的长短,计算着木板的尺寸,并不用直接去面对战争的残酷。
钱英宁,是沈秋雨在无线电训练班的老同学。此君做事麻利,不爱多说话,显得很有城府,深得徐恩曾赏识。他不爱钱,更不赌,也不找野女人,整日勤勤恳恳,特别喜欢守在电台旁边。后来则主管机密文件,伴随徐恩曾左右,更加沉着老练。沈秋雨很奇怪,这人怎么能比自己还敬业呢,惊为神人啊。现在豁然开朗,原来是生存在别处。
他也是刚刚得知,钱英宁居然是一名共党分子,上海的李景峰、天津的胡天——这些卓有成绩的同事也都是,调查科快成了地下党的分支机构了。他怀疑,国军的密码本已被红军掌握。 但他又不能跟何应钦明说,因为徐恩曾要他保密。想到此, 沈秋雨 感到一阵晕眩。这座党国之桥,还会不会有彼岸。在那彼岸的桥头堡上注视着自己的,会不会就是共党的特务呢。
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沈秋雨决定做三件事。一是指示派克笔,要立刻行动、侦知其它方向上共军的行动。二是赶紧给徐恩曾写报告,说明江西目前战事,并期望获得其它渠道的情报。三呢,就是研制一部新密码。这项工作很紧迫,工作量又很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沈秋雨决心秘密研制,作为自己手中的王牌。
前两件事很快就做完了,于是沈秋雨就在灯下翻出一本《博弈论中的概率论》。这本书是一位外国的无名氏写的,被数学界发现也很偶然。但此书一出,光辉夺目,被奉为了经典。
龙冈小镇地处苏区腹地,踞于交通要道,来往客旅商贾众多,北上南下的红军也由此经过。如今,这里到处是带着红袖箍的赤卫队员。他们盯着每一个在街上溜达的人,见到眼生的就上前盘问。
就在这小镇的一处木板房里,派克笔正在与老三、老五相会,问起为何不见老八。
疲惫不堪的老三说 :“ 恐怕是遭遇不测了。别说他了,我也差点。在潭头的深山老林里,没遇到共军,倒是遇到一只斑斓猛虎。我赶紧躺下装死,有幸和老虎吻了一下。裤管里都是尿。”
派克笔说 :“ 你也算奇遇了,只是没奇遇到共军。”
老三心感宽慰地点点头,说 :“ 共军很猛的。”
老五道 :“ 老八可能迷路了吧,我也只是猜测啊。这深沟大壑的,红军藏里面。老八年轻、经验少,没准在哪里失足了。唉,咱们这差事……”
派克笔说 :“ 我们讨论这些,一是为了寻找老八,二是为了交流下经验。这里本是共军的重要据点,却看不到一个共军。他们会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我们的工作很危险,但我们是国军的眼睛。没有我们,国军就是瞎子,党国的命运就要多绕几个轮回。明白了吧!先不说老八了,说说咱们下一步的行动,就是侦察 红军总部位置。”
“他们不是在东固吗?”老五道。
“对,在东固。但具体位置呢?”派克笔皱着眉。
“具体位置,大海捞针啊。”老五又说。
派克笔略带轻松道:“其实呢,还是有规律的。红军总部到各个军肯定会铺设电话线,我们只要能发现电话线,就差不多了。”
“恐怕有去无回吧。”老三说。
派克笔用眼睛盯着老三和老五,道:“红军周围都是我们的部队,怕甚!”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们骤然紧张起来,把该藏的藏好,该掖的掖好。不过,该怎么应付检查,他们倒是早就准备好了。
派克笔开门后,见门外果然是赤卫队员,便赶紧让了进来。他操着江西话说:“几位小爷,有事么?”
一个面色红润的赤卫队员问道:“你,打哪个地方来的?”
派克笔道:“吉安,到这里躲兵灾的。反正就是跟着咱红军跑,可到了这里也没见着红军的影。难道红军不要我们了?”
赤卫队员上下打量派克笔,道:“这里一时半会子蒋匪还来不了,红军还会打回来的。他两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派克笔忙答:“他们是我的亲戚,来这里投奔我。”
“你不是从吉安来的吗?”一个满脸麻子的赤卫队员问。
派克笔道:“他们是从河南来的。”
老三和老五就操着河南话跟赤卫队员打招呼道:“俺们来这里,也是为了找苏维埃政权的。”
派克笔接着说:“我原本是去吉安做生意,没想到遇上一帮强盗,就赶紧回来了。”
赤卫队员见没找到什么破绽,就走了。
派克笔便对老三和老五说:“听到了吧,他们说红军没走远。”
老五说:“他们好像没这么说啊。”
老三道:“他们当然不会清楚红军到底在哪里,但他们的任务说明了一切。”
老五问:“可他们是什么任务呢?”
老三有些气,道:“要不你追出去问问他们吧。”
老五哑口了。
派克笔说:“这就是情报啊,咱们做特工的就是要通过各种迹象来分析其中的细节。咱们不能再等老八了,得赶紧行动,这次我们一起!”
国军第5路军军部刚到富田,王金钰就收到了南昌行营的电令。王金钰拿着电文冷笑两声,心想谁愿意作张辉瓒第二呢。
这时,上官云相提着一肚子狐疑前来军部,想问问下一步怎么进攻。
王金钰便对上官云相道:“何长官要我部驻守原地,修筑工事,时刻注意东固山林共军动向。”
上官云相说:“按兵不动怕不好吧,稳扎稳打,可不是光扎不打啊。”
王金钰道:“咱们来自河北,到这江西地界,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适应过程。 郭华宗师、郝梦龄师都出现了 水土不服 。 正好何主任有令,不妨遵照执行。共军不是云深不知处吗,咱们就给他来个吾以观复好了。”
“总得有所作为吧,最近不是要开国民会议了。”
“那就先调工兵营在前方架桥修路,再派出几个侦察排,摸一摸。”
“我都摸过了。”
“结果呢?”
“没有结果,周围没有共军。”
“那就再摸。”王金钰做了个搓麻的手势。
上官云相不得已,回师部自作打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