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指出的是,杨广从他父亲手中得到的,是一个国富民穷的隋朝。在粮仓盈溢的同时,仍不断有饥荒的记载。史书没有在记载国力增长时记录百姓的生活状况,但经济发展是有其自然规律的,《文献通考?国用考》曾说:“古今称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传,则未见其有以为富国之术也……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孟子》所谓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者,信利国之良规,而非迂阔之谈也。”西汉经济发展最快的文景之治阶段共花了40年,而隋朝超过同样积累只用了20多年。就算生产力有所发展,但也难出太大奇迹,国家的富裕必然是从国民中夺来,无非取之有度,没致人造反而已。大业七年(611年)起,就不断有郡县百姓因灾致贫、陷入饥馑,可见家无存粮。再加上,隋时大量财富聚集到少数人手中,隋文帝的几个皇子、炀帝的重臣杨素与宇文述等,都奢侈腐化,富可敌国。
隋文帝杨坚对此也有认识,他遗诏中说“但四海百姓,衣食不丰,教化正刑,犹未尽善,兴言念此,惟以留恨。”又一再交代继承人“务从节俭,不得劳人”,安养百姓。
遗憾的是继任者不仅没有遵从他的遗志,反而反其道而行之,将刚刚有所好转的民生拉入了贫困和饥馑当中。据《隋书·食货志》记载,在隋朝灭亡之前:“百姓废业,屯集城堡,无以自给。然所在仓库,犹大充牣,吏皆惧法,莫肯赈救,由是益困。初皆剥树皮以食之,渐及于叶,皮叶皆尽,乃煮土或捣藁为末而食之。其后,人乃相食。”国家聚敛了太多的财富,而老百姓却因为统治者的苛政,失去了维持生存最起码的条件。财富集于国库,百姓却无以生存。
观隋末历史,反抗多与国家仓库相关。李密取洛口,开仓放粮;徐世勣占黎阳,开仓放粮;刘武周起兵,宣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壮士岂能坐待沟壑!今仓粟烂积,谁能与我共取之”,即得兵万人。
近年来有一种为隋炀帝翻案的倾向,认为他修建大运河造福子孙万代,拓展疆域弘扬国力,开一代盛世,是真正的伟人。我很想问问这些伟人爱好者是否愿意生活在伟人执政的那个时代,又愿意做伟人的哪一个属下,是累死沟渠的民工,还是徒步陪着他沿运河奔波的士大夫?还有不少人说史书对隋炀帝进行了歪曲,实际上他的统治很得力有序,只是得罪了贵族集团才导致灭亡。这个观点让我困惑:如果他一直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忽然就全国各处都是反抗者了呢?而山东的农民窦建德、张金称,封疆大吏李渊,蝇营狗苟钻上高位的王世充……这来自五湖四海各个阶层的反抗者们,他们又共同属于哪一个贵族集团呢?
隋炀帝毕生都在试图伟大,他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让整个世界都承认他杨广所领导的大隋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国度,当然,他作为核心,就是首屈一指的神了。如果他的子民都是机器人,不用吃不用喝,不怕苦不怕累,他确实有机会成为独步古今的伟人,可惜这个客观条件太不配合他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手下有几千万没有个人要求、任人驱使的机器人的话,又有谁当不了伟人呢?
隋炀帝毕生都在试图伟大,他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让整个世界都承认他杨广所领导的大隋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国度,如果他的子民都是机器人,不用吃不用喝,不怕苦不怕累,他确实有机会成为独步古今的伟人,可惜这个客观条件太不配合他了。
隋炀帝的眼中是没有“民”这个概念的,如果不能提供劳力,那么他们就是麻烦。杨玄感之乱,牵涉在内而被杀的人数以万计,无辜被杀的还有好几万,这都出自杨广本人的授意。他跟亲信大臣裴蕴说:“杨玄感大声一呼,跟从他的人就有十万,使我发现天下人口不能太多,多了就会聚众作乱,不杀不足以阻吓后来人。”而后杨广再赴洛阳时,见到街上的行人,竟然说:“还有这么多人?!还是杀得太少了。”
杨广修建东都的时候,每个月役丁二百万,死者十之四五,大业三年(607年)发壮丁百万修长城,死者也是十之五六。以至于当时有句话,叫天下死于役。为了逃避如此可怖的徭役,青壮农民甚至竞相自残,用砍掉自己的手脚来逃过一劫,还管这个叫“福手”、“福脚”,一直到唐朝建立很久以后,这风气才渐渐消失。
当民众只能靠自残乞活,甚至这样都活不下去的时候,有多少外国人赞叹贵国强盛又有什么意义呢?当街市的富足都是表演出来的布景,繁华都是些面子工程,人民只是一个个完成国家任务的螺丝钉的时候,盛世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是他的国强大了,但跟我们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史书确有歪曲杨广的地方,比如说他“荒淫”,甚至还有人编纂过《隋炀帝艳史》,事实上杨广终其一生,始终与其正妻萧氏保持恩爱。他也很爱文学,收集了大量书籍,并曾令人对当时的古书进行了一次完善的清理删订工作;他生前写过很多诗句,身后被人结集成为《隋炀帝集》,其中有部分诗句流传至今,从中可见其文学素养。如“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野望》)“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湖水共星来。”(《春江花月夜》)——估计他也会觉得“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吧。但当皇帝与当文学家毕竟不同,一个心中没有他人的人,一个不尊重客观规律的人,能力越大,位置越高,理想越高远,造成的破坏力也就越大。
在魏徵主持编纂的《隋书》中,他个人对杨广进行了一番总结。看了许多分析隋炀帝的文章,还是他这篇对杨广了解最深,毕竟是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并参与过推翻其政权的革命前辈啊!在此翻译如下(有删节):
史臣(即魏徵)曰:“炀帝少年时代就有令名,志向远大。南平吴会,北却匈奴,在几兄弟当中最为出色。登上帝位时,国土面积之广超过古代,声威传布之远令可汗叩头,南方小国也归附中土。财富堆满都城,粮食堆积边塞。他仗恃强大,要逞其贪得无厌的愿望,认为周朝格局小,喜欢秦汉的强大。自我感觉良好,喜欢炫耀,骄傲狠毒,内心阴险暴躁,外表却标榜严肃沉默。喜欢摆排场来掩饰阴险,除掉规劝的人来掩盖错误。法令多如牛毛,动不动使用酷刑,又杀骨肉,又杀忠良,无功的人受赏,无罪的人获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建设不息。穷兵黩武,苛捐杂税无度,再加上贪官污吏横行,人民简直没有活路。就这样,杨广不仅不做改变,反而更对不从者严刑惩处,对反抗者武力镇压,四海之内骚动,人民求生不能。”
不久,杨玄感发起战乱,突厥又北犯边塞,炀帝反而抛弃国土远走南方。于是天下大乱,强弱相欺凌,饥馑者流离道路,死于沟壑,人民死去十分之七八。变民们四处劫掠,称王称帝,流血成川泽,死人如乱麻,吃人都来不及拆去骨头!茫茫大地都成了猎场,百姓都成了猎物。四面八方传书向中央政府求救,炀帝却拒绝面对现实。振着蜉蝣的翅膀,穷长夜之乐。等到土崩鱼烂,恶盈满贯,普天之下,都成了仇敌,左右的亲信,都成了敌国,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帮他,骨骸都没人埋。《书经》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左传》曰:“吉凶由人,妖不妄作。”又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观隋之存亡,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