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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所学者何

范仲淹青春苦读二十年,究竟学到了什么,使他成为一代名相、万世楷模?这个问题太重要。不然你想,历经苦读的饱学之士多到数不清,何以他们没有变成张仲淹、王仲淹?这读书之中肯定有大名堂啊。

《宋史·范仲淹传》说:“仲淹泛通六经,长于《易》。”

知己欧阳修在《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中说,范仲淹在应天书院“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

我涉猎有限,记载范仲淹学成的“原始资料”,所见稀缺。如无博学者见教,就斗胆放言说,这也太简略而肤浅了。“六经之旨”的“旨”是什么?怎么个“泛”法、怎么个“通”法?“长于《易》”又“长”在哪里、“长”到何种境界?

就先说“泛通六经”。

所谓《易》《书》《诗》《礼》《乐》《春秋》六经,是中国古代史书的一种主张。首倡于元郝经﹐清袁枚亦主此说﹐至章学诚才系统地提出这一主张。他认为“六经”乃夏﹑商﹑周典章政教的历史记录﹐并非圣人为垂教立言而作。他提出了“六经皆史”“六经皆器”的命题﹐反对“离器言道”。龚自珍﹑章炳麟亦倡此说。可参阅章学诚《文史通义》中的《易教》《经解》﹐龚自珍《古史钩沉论二》﹐章炳麟《国故论衡·原经》。

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崇孔子,说他删《诗》《书》,定《礼》《乐》,述《周易》,作《春秋》。也许不完全是这么回事。龚自珍《六经正名》说:“仲尼未生,已有六经;仲尼之生,不作一经。”章学诚《校雠通议》说:“六艺,非孔氏之书,乃周官之旧典也。《易》尊太卜,《书》藏外史,《礼》在宗伯,《乐》隶司乐,《诗》颂太师,《春秋》存于国史。”不过,也不能不记孔子的贡献,老人家本着“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论语·述而》) 的原则,对这六部古书确实做了大量的整理工作,功不可没。

回到要害处。若问这一大套儒学经典之“旨”究竟是什么?远迄三代,我们的老祖宗就认为,政治原理必须是为社会人群着想,为天下所有人服务的,要顺天理,从人情,此之谓“天道”“人道”“天人合一”。一言以蔽之,即《礼记·礼运》所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所以,远在帝王文化 还未能生根发芽之际,这种以仁和仁爱为核心的“天下为公”思想,即弥漫于社会各阶层,根深蒂固,深入人心。特别在新崛起的士阶层形成后,他们以“仁为己任”,以传承、光大这种仁为天职,以“五亩之宅”作为构建自己独立人格的物质基础,带剑远行,游走天下,在民间公开讲学布道,设馆授徒,行侠仗义,以嘉言懿行传播当时最先进的思想……最后由孔子集其大成,创立了儒家学派。所以,林鹏先生说:“若问春秋时期除了儒家还有哪家?没有。”是后来的“儒分八派”,才造就了“百家争鸣”的热闹局面。所以,“春秋儒”是中国士君子文化的肥壮母体,丰沛源头,美丽而强大,比刚刚滋生的帝王文化要深厚、博大得多。连刚上台的秦始皇,面对如此道统也多有忌惮,不得不搞一搞“博士官”什么的。他一旦恶迹暴露,便立刻遭遇士君子文化的强力阻击,鲁仲连“义不帝秦”,燕人卢敖祭出“亡秦者胡”,这是“文攻”;还要“武卫”呢,荆轲先刺你一下,紧接着张良再给一锤,高渐离又铅筑一击,最后还有“兰池盗”收拾你。什么盗不盗,那就是“以直报怨”、舍生取义的仗剑大侠。面对如此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图,司马公才怀着无限崇敬之心,在《史记》中专设了《游侠列传》《刺客列传》。这是士君子文化的巅峰时期。也许可以这样说,到春秋末期,士君子群体已然整齐地排成战阵,张扬王道,为天下苍生考虑,为社会、历史的走向考虑,不独为一家一姓一国一地考虑了。这种“士以天下为己任”“天下为公”的精神和意识,已经成为他们所代表的士君子文化的核心价值。他们的社会人格已明确定型,其特色大致就是:坚守个人尊严与自由,独立思考,大胆批判,安贫乐道,重义轻利,要做“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向往立功、立德、立言而做不朽之人,指点江山、著书立说、“腰无半文,心忧天下”,“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重友情,重然诺,“士为知己者死”,不惜以性命相许;等等。这种成型的士君子文化是很强大的,强大到足可战胜“前帝王文化”。林鹏先生举过一个例子:秦昭襄王称西帝、齐湣王称东帝,但不久这二人都又去掉帝号,偃旗息鼓。这是为什么呢?就因为遭到了普遍的非议,首先是士君子群体,认为秦昭襄王和齐湣王根本就没有资格称帝。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当时的孟子曰:“得乎丘民而为天子。” 秦昭襄王和齐湣王你们得了什么民心?秦昭襄王实行商鞅的政策,弃礼义,尚首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怎么能得民心?齐湣王更不值得一提,最后被抽筋而死。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岁月里,新生的士君子文化不可小觑,不容挑战。一直到出了个秦始皇,士人的日子才变得不好过起来,士君子文化才遇到了强硬的对手——帝王文化。从秦始皇开始,中国历史陷进帝王文化,无论如何不能摆脱它……不过即便如此,照林鹏先生的说法,士君子文化和帝王文化也是“强烈地对立着,对抗着,僵持着,时好时坏,时起时伏,有时相让,有时不让,该杀头时尽管杀,该顶的时候尽力顶。所谓立殿陛之下与天子争是非,所谓廷争面折” (《平旦 札》)。 秦汉以降,随着皇权“治统”的日臻成熟完善,承载儒家原旨的“道统”,受到越来越严重的挑战、制约和腐蚀,力道不断“被缓释”。尽管如此,一代一代的士君子们,依然“人还在,心不死”,面对帝王文化的两大手段“世民彀”和“文字狱”,软硬不吃,坚守初衷,其思想抗争持久不绝。“东海牧豕奴”公孙弘奋力组建“士人政府”,开办国立太学,在五经博士指导下受业领教。郑玄讲学乡里,不受征召,人敬呼为“征君”,成为两汉经学泰斗。至宋,范仲淹学到的,正是这样一种源远流长的伟大的六经之旨。这可从他日后的为文、为人、为官的经历中看得很明白。关于这方面的细况,我将在后文中一一求证。

这里,我还想多说一点君臣之道,因为这是封建专制社会里的一种核心关系,信奉什么样的君臣之道,最能体现是否背离六经之旨。

巢父、许由不仅创作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击壤歌》,还共同创造了一桩千古佳话——许由洗耳的故事。《高士传》记述了许由洗耳的情景——“时其友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污吾犊口,牵犊上流饮之。’”瞧,面对“帝力”,洒脱得多么有趣。

司马迁把《伯夷列传》放在七十列传之首,那是大有深意的。伯夷、叔齐这两位孤竹君的儿子,为了不做权位继承人 (请注意,这可是为了不做 权位继承人), 先后逃到周国,追随文王。文王逝世后,武王伐纣,二人叩马谏阻,反对以暴易暴。武王灭商后,他们仍坚守自己的思想,以食用周朝的粮食为耻,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宁肯饿死。《伯夷列传》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孟子》赞伯夷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顺便一说:皇祐三年 (公元1051 年) ,六十三岁的范仲淹,用黄素小楷手书《伯夷颂》,赠给好友苏舜元,一时广为传播,后世题跋者甚众。《伯夷颂》乃韩愈大作。故元代人董章赞曰:“伯夷之行,昌黎颂之,文正书之,真三绝也。”于此可见伯夷在范仲淹心中的位置。关于这一点,后文还要提及。

再往下,面对君权,孔子委婉:“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那是有严格限制的。

孟子更直白:“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不听,则易位。”“暴君放伐”,可以像杀一个“残贼”“独夫”一样把他干掉。

要人证吗?“晏子不死君难。”

还有前面提过的鲁仲连“义不帝秦”。这个义字当什么讲?义者,主义也。这是一种思想、一种思潮、一种理论,甚至于是一种理想……在当时传播甚广,普遍而深入。鲁仲连的思想来源于三代以前的上古。他独来独往,特立独行,就像《周易》所说,“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就是一个《礼记·儒行》所说的“不臣天子,不友诸侯”的人。

所以,这一种从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君臣之道”,才是“士志于道”的那个道,也才是范仲淹认准了并奉行的为臣之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以范仲淹为代表的两宋一大批标杆式杰出人物,正是学得这种六经之旨,不仅书写出士君子文化新篇章,形成对抗帝王文化的新力量、新方式,而且垂范千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一种责任感和自信心,虽孔孟亦未曾道出,而“内圣外王”的士君子理想,于此有了可靠的载体。所谓宋太祖立碑发愿“不杀士大夫及言官”的“赵宋家法”,所谓“宋政宽柔”“主柔臣强”“言官张横”种种,那都是这种士君子文化特别强势所致。重提“内圣外王”,新创“道统”一说,是范式宋儒的两大贡献,成为士君子文化独立精神的最新、最高体现,影响极为深远。故陈寅恪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再说“长于《易》”。

如前所述,《周易》乃六经之一,也称为《易》。既然《宋史》要特别强调范仲淹的“长于《易》”,那就得特别说说《易》,以下统用《周易》。

《周易》随六经被禁绝而禁绝,国人几不知之;而今华夏传统经典既复,但在世人眼中《周易》却还停留在看风水算命的认知层面上。真乃亵渎也!

《周易》,是我国春秋以前解释“易”的经典书籍,原由以“乾”卦为首的《周易》、以“坤”卦为首的《归藏易》、以“艮”卦为首的《连山易》三部著作组成,可惜后二部失传,完整保存下来的只有《周易》。

《周易》乃“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涵盖万物,纲纪群伦,博大精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活水,阐释了宇宙万物产生、变化的根本规律,所有中国的哲学思想都能在《周易》里找到起根发苗的原点。

《周易》,据说是由伏羲氏与周文王从《河图》《洛书》演绎而来。但也有人认为,虽然是伏羲所作,但却并非他所原创,而是由有巢氏、燧人氏长期观察、记录所得,伏羲和周文王不过是将这些成果进行分析,用通俗易懂的八卦符号演绎出来,得以传播罢了。这又上哪儿考证去?

不过,1973 年,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周易》六十四卦经文,及其另外的传文《二三子》《系辞》《衷》《要》《缪和》及《昭力》诸篇,倒是一批未经后人作任何改动的汉初隶写今文资料,特别是它的经文六十四卦卦爻辞基本完整,这对研究《周易》,尤其是《易传》 来说太重要了。

《周易》作为中国著名文化元典之一,作为儒家诸经之首,对中国古代文人影响之大,无出其右。可以说无人不治《周易》,无书不涉《周易》。不信?看看举例。

都知道《左传》,即《春秋左氏传》,公元前的一部著作,司马迁和班固都说是左丘明撰的,被后世学者称誉说,“其文典而美,其语博而奥”,“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可是请注意,《左传》中言“易”甚多,大量记载了《周易》的筮例,这充分体现了《周易》的“以卜筮者尚其占”的功用之一。

《孙子兵法》早就闻名全世界。而孙子兵法理论的提出与诠释,却和“易”密不可分,是《周易》为其理论提供了丰富的哲学思辨和生发土壤。在“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之后的解释中,孙子说:“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其道、天、地、将、法,均来自“易”中的天地人三才思想。至于“易”中的阴阳思想,在《孙子兵法》中更是活学活用。例如:孙子对“天者”的解释为:“阴阳、寒暑、时制也”;对地者的解释为“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可以说《孙子兵法》贯穿了易学思想并加以整合、实用,什么胜败、强弱、攻防、进退、虚实等多种对立统一关系,充分体现了“一阴一阳之谓道”的精神。

《吕氏春秋》分十二纪、八览、六论,融合了儒、墨、道、法、农、兵诸子各派言论,但可以明显看出来,它是以《周易》为其哲学观和方法论的,这一脉络是贯穿始终的。听听:“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君无为而臣下有为”“公天下”“君主修明行”“五德终始”……这些从认识论、政治思想和历史观上的思想发挥,无不源自《周易》。

再看著名的《史记》。司马迁的家学是什么?《周易》即其一。司马迁撰《史记》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什么意思?即“我不是法家、道家、儒家哪一家,而是自成一家——史家。”他的思想与哲学以何为基准呢?就是《周易》。他将“变易”的观点,贯穿于《史记》撰述的始终,而在对《周易》的本质认识上,他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史《易》相佐,以《易》证史或是以史解《易》,自司马迁始成为中国历代史家的不二法则,班固、黄宗羲、王夫之、现代的顾颉刚等,著作中莫不潜隐着《周易》的思想原则。

讲“王霸之学、帝王之道”的研辨之书《淮南子》,能离开《周易》吗?有人统计过:该书论《易》文字凡两处;引“易”而作凡十二处 (也 有人说是十三处) ,足见《周易》对其产生的影响。据说其论《易》皆取于“德义”,或者说《易》之义理,受孔子影响很大。

其他名著如《管子》、东汉王充的《论衡》、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的《文心雕龙》等,皆渗透着《周易》的影响。中国传统文化极具系统性、关联性、传承性,学问兼通、源流相融。《周易》作为“经典”中的“元典”,几能渗透和辐射于一切学术领域,古来各种典籍,大多含有它的精神。也因为这一层关系,古来中国文人,不治《易》者几稀。而那些成功的著名文人,你很难定位他是单一的什么家,有《周易》为基础,他可以同时是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史学家、诗人……所谓“君子不器”,此之谓也。

《周易》的影响极大,又何止于学术领域?举凡古代社会生活中的立国号、设官职、处决死囚、谶谣文化等,皆从“易”而定;我们现代生活中常讲的“革命”,也出自《易经》之革卦,泽火革,卦意为鼎新除旧。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也与《周易》息息相关。如麻将牌中的春、夏、秋、冬四季,东、西、南、北四风,对应八卦,象喻八时八风;三种花型,暗含易学中的“三才之道”;条子是八卦中的阴阳爻,饼子是象天之意,万子有似人之征;每种花型九张牌,体现了阳九之数,不设十,十则终,十则死矣、终矣;每组花型的组合都是以二、五、八为中心的三三组合,暗合阴阳、五行、八卦之数;赢牌叫“和”,“和”原本是不输不赢之意,平衡之意,单单一个“和”,体现了易学思想和中国的人文精神,阴与阳和、天与地和、男与女和、人与物和,“和为贵”“保合太和”,都是易学的至高境界。再如象棋之象,并非“大象”之象,而是易学中“圣人之象以尽意”,及“八卦以象告”的形象、意象之象;将、帅乃皇、王之意,士乃卫士,相乃丞相,而车、马、炮、兵乃攻城略地之征;有象当然有数,棋盘上的六十四方格对应易学的六十四卦;河界分红、黑,两方实为水火二象,红在五行中属火,为离卦,黑在五行中属水,为坎卦,水火相对;每方营中有王城一座,为九宫布局,九宫源于《洛书》,象征八卦的分布和中五的王权,王居中,配两卫士,两丞相,加上车马炮,是为太极、两仪、八卦之蕴含也……更不用提老百姓起名、选址、开张、定婚取日期等,皆用得着《周易》知识。

瞧瞧,《周易》就这么了得。对此,“长于《易》”的青年范仲淹,肯定比我要清楚得多。所著《易义》,便是明证。

《易义》记录了范仲淹对《周易》二十七个卦的解释,其中对《周易》的上经只解释“乾”卦,下经则解释从“咸”卦至“兑”卦,中间缺“姤”“归妹”两卦。此外,他还写有数篇以阐发《周易》思想为主旨的律赋,如《蒙以养正赋》《穷神知化赋》《易兼三材赋》《乾为金赋》《水火不相入而相资赋》《四德说》《天道益谦赋》等。

后世人评价说,范仲淹是北宋易学义理派的开创性的关键人物。义理派侧重于阐述《周易》的大义。范仲淹解《周易》三法:一是通过分析卦的内外二体关系来解;二是通过卦与卦的对比来解;三是以爻位说来解,大宗旨是终归于人事。如阐释“家人”卦:“家人阳正于外,阴正于内,阴阳正而男女得位,君子理家之时也。明乎其内,礼则著焉;顺乎其外,孝悌形焉……圣人将成其国,必正其家。一人之家正,然后天下之家正……”又如阐释“升”卦:“升,地中生木,其道上行。君子位以德升之时也……圣人日跻其德而至于大宝,贤者日崇其业而至于公圭,以顺而升,物不距矣……”如对《周易》系辞“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的阐发:“若乃高处物先,取法乎天,所以显不息之义……又若卑而得位,下蟠于地,所以取沉潜之体,所以拟广博之义……刚而上者宜乎主,柔而下者宜乎臣……察道长道消之际,自见屈伸。此立人之道也,敦仁又而有伦。”如对三才之道,他作了三位一体的阐发,认为通彼天、地、人谓之《易》。这种范式解《周易》法及其宗旨,在易学发展史上有标杆意义,对后世影响颇大。引易立论,开创理学的鼻祖濂溪先生周敦颐,正是从范仲淹这儿受惠得道。史籍《宋元学案》特将周敦颐列为范仲淹的“高平讲友”,太有眼光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论:“仲淹人品事业卓绝一时,本不借文章以传,而贯通经术,明达政体,凡所论著,一一皆有本之言,……盖行求无愧于圣贤,学求有济于天下。”说得也挺对的。

必须特别指出,《周易》的通变理念、损益观念、崇德意识、忧患意识等,是范仲淹改革思想、民本思想和德化思想的直接理论渊源。一句万世绝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非发端于“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周易·系辞下》) 悲壮的庆历新政要鼎新除旧,岂非得力于《易经》之“泽火革”?其一生兴化筑堤,赈灾江淮,兴学育人,苦诣宁边,多次贬官,其志不夺,岂非笃信“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乎?……“长于《易》”,“长于《易》”,此之谓也!

现在来小结一下:青年范仲淹苦读的漫长岁月,所通六经之旨,乃中华传统文化中最先进、最精华者——士君子文化;其“长于《易》”,乃长在得《易》之精髓——范氏解《周易》三法。饱学之青年才俊范仲淹,怀揣理想,雄视天下,恰如苦修成功一剑客,只待束装下山,一试身手了。

当然,他还有一桩长久萦绕心怀的强烈心愿,不了却,心何宁。须知以上种种,可都是“朱说种种”,他范仲淹得“复姓归宗”啊! EQNlyGqbi1fl9zlONAhD1qMGLuUpGbMC2mtwy/zYz+aqmgSX67J/Cg3Sj/9mP+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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