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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戴庄学校的,是用围墙圈起来的苗圃,足有五六十亩地,里面有房屋一幢幢,是苗圃的职工们住的。那些职工和当地农民有很大区别,他们是城镇户口,拿工资,吃供应粮,用炭炉子烧饭吃。

谢的家,就住在苗圃里面。

谢是个羞涩的小男生,瘦长脸,白净,五官生得小巧,喜欢脸红,有些像女孩子。我不知怎么跟谢走得很近了。苗圃里新近有什么花开,谢都跑来告诉我。我和另两个女生,就跟着谢过去看。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花,像月季,紫薇,虞美人,蔷薇,山茶花,等等。谢还帮我偷拔过两棵月季,手上被扎上刺,我拿大头针挑了半天,才给挑出来了。那两棵月季,一棵开艳黄的花,一棵开水粉的花,我带回去,我爷爷给栽在家门口,一开就是几十年。

这年桃花开了,谢中午来上学,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苗圃里来了个照相的。”那年代,照相是件稀罕的事。偶尔的,老街上照相馆的师傅,背着照相器材下乡来,家家户户闻知,都要盛妆出门。

我当下心痒,怂恿了几个女生,跟谢翘了课去照相。谢把他妈系的红丝巾偷出来,给我们做道具用。一条红丝巾从这个手里,转到那个手里,我们站在一树的桃花前,笑,笑得山花烂漫。

那天回到学校,班主任站在讲台前,冲我们发了很大的火,把他头上的帽子一摔多远。放学时,我们被留下来写检查。

我们一点也不难过,边写边互相偷笑,心里想着桃花和红丝巾,不知道有多美的。

照片拿到手,却有点意外,一树的桃花,只成了一抹灰白的斑点。红丝巾也是,只是一抹飘过的淡淡的影子。唯我们的笑脸很灿烂,成了黑白中的明艳。

徐、刘、仲、夏,是我们班的四大金刚。

这四个人,出入都在一起,好像穿着连体裤。

那时盛行成立帮派,都是一帮社会小青年,才从禁锢中解放出来,胳膊腿的舒展得没地方搁了,就思量着寻些什么事儿,来打发旺盛的精力。他们成立了什么蝴蝶帮青龙帮的,搞得很江湖。徐、刘、仲、夏这四个少年,也跟着模仿,自立山头,称四大金刚。

四大金刚三天冒九被老师找去训话。他们又打架了。他们又损坏公物了。他们又逃课了。他们又不交作业了。——他们摊上的事儿,总是很多。有时,有些坏事未必就是他们干的,但也被栽赃到他们头上。他们不辩解,嬉皮笑脸着,不把老师的训话放心上。

也没见过他们有多恶。但恶名在外,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家远远看见他们来了,都避开去。躲瘟神一样的。

那时,学校的宿舍紧张,教室里也给安排了床位,上下铺,两张架子床,靠教室后墙放。四大金刚离家远,住宿,就睡在这样的架子床上。文静的小男生谢,常被人欺负,四大金刚出面帮他摆平,谢也就跟他们慢慢走近了,像条小尾巴似的。我跟谢的关系不错,自然的,他们也跟我混熟了,对我一向客客气气。

那天放学,谢悄悄跟我耳语,说:“晚上我们在教室里吃烧烤,你要不要参加?”

烧烤?这个我不陌生,我从小就烤过玉米烤过土豆烤过山芋烤过蚕豆啥的,只是在教室里,就我们几个少年一起吃,这还是第一次,很新颖很刺激。我动心了。

放学后,我留了下来,跟着谢去苗圃,在里面游荡,单等着天黑下来。四大金刚趁这个机会准备食材,到人家地里拔了些蔬菜,还到人家鸡窝里偷了几只鸡蛋。本想抓一只鸡的,但不会宰杀,作罢。谢潜回家里偷出一瓶白酒,还用报纸包来两条小熏鱼,天也就黑下来了。

四大金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盏酒精灯,火太小,烤的蔬菜,都是半生不熟的。四大金刚又去捡来柴禾,在教室的空地上点燃,我们围着一小堆火,无盐无油的食物,竟也是那么的香。

我们一人喝一口酒,呛得不行,小脸却兴奋得红彤彤的。

第二天,此事被整个学校知道了。原因出在那浓烈的烧烤味道上,教室里的灰烬虽被清扫干净,可烟火气息却久久不散。

这还得了,校长都出动了。我爸被叫到学校来,把我好一顿教育。我爸跟校长是小学同学,看在这一层关系上,我是作为失足少年被挽救的。谢的父母是苗圃职工,也是有面子的,谢的处罚,也给免了。四大金刚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背上处分,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作检查,差点被开除。

我后来没再跟四大金刚有过交集,我做着好学生。他们也不来招惹我,遇见了,也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

四大金刚到底没挨到毕业,后来他们又犯了什么事,被学校勒令退学了。若干年后,他们中的一人为孩子上学读书的事,找到我。他说他是夏,当年四大金刚中的夏。他站在我跟前,搓着手,很羞赧,与当年的桀骜不驯判若两人。问起其他几个人,他告诉我,都混得不错。一个混成了包工头。一个混成了房地产老总。一个竟创办了一家私立幼儿园,办起教育来。我问:“那你呢?”他搓着手嘿嘿嘿地笑,最后说:“一般,一般,我办了家小厂子,手下才几百个员工。”

少年时代,总要遇到这样几个“不良”少年,他们不爱学习,调皮捣蛋却数第一。他们歪戴着帽子,衣衫不扣扣子,浑身像长满角,喜欢挑战,好打抱不平。他们蔑视规章和制度,学着抽烟、喝酒,他们其实只是等不及长大,想用这一些,来扮演成熟。

初三时,班里转来一个女生,叫蕾。父亲是在徐州煤矿做事的,她原是跟父亲在徐州读书,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蕾的打扮很洋气,头发微微卷着,扎了两只小辫子,辫梢上缠着粉色的蝴蝶结。蕾的人长得圆润,莹白。年轻的语文老师,把她打量了又打量,那眼神里,是对美的欣赏。他把她安排在教室第一排,我们看向黑板的时候,目光总要在她的身上,落了又落。

我当时跟一个叫贞的女生同桌,贞是班长,我是学习班委,我和贞的关系一直不错。蕾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加入到我们中间来,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三个人。一天,三个女生想学古人义结金兰,拜天拜地好像都行不通,我们一合计,去老街上的照相馆拍张合影吧。

也就去了。借了自行车,一人一辆骑着。一路骑,一路说着傻话,诸如我们要永远这样好下去之类的。是秋天,白日清朗,田园安静。

照相馆提供了一束塑料花,给我们作摆设。我和贞坐着,蕾站在我们身后,一手搁在贞的肩上,一手搁在我的肩上。那束塑料花,被我捧在手上,搁在了我和贞的胸前。照相师傅朝我们竖着一只手,在照相机的黑匣子后,发出信号:“一,二,三,笑。”我们就一齐笑了。

照片取回来,上面三个小女生,都美得跟一团花似的。我们把照片放在文具盒里,被语文老师看见,他拿起照片,细细端详,赞赏道:“拍得真不错。”又问我:“你是怎么化妆的,头发谁给你梳的?很好看的。”

我也只是把两条长辫子卷了起来,他居然用了“化妆”这个词,让我一想起,嘴角就泛起笑意,又幸福又自得。

我的这张照片后来去了哪里,我竟不甚了了。

三个女生却各有各的命运。

我是把书一直读了下去,读到高中,读到大学。出来后,再进校园,一辈子与书为伴。

蕾的成绩一般,前途却不愁,初中毕业后,她就去了徐州,投奔她父亲去了。估计她父亲在煤矿上给找了份工作。

贞的道路就有些曲折坎坷了,在跟我们“义结金兰”后没多久,贞的父亲突然暴病身亡,一个家瞬间倒塌。贞的母亲要贞辍学回家,我们的语文老师惜才,亲自登上贞家的门,去说动贞的母亲,让贞继续留在学校念书。贞的母亲领了五个子女,齐齐跪在语文老师面前,说活不下去了。年轻的语文老师哪见过这阵势,眼圈当即红了,表态,贞以后的学费书费,都由他出。语文老师没有食言,贞后来的学费书费,果真都是他给添上的。我回家说起贞的情况,我爸也极同情,贞中考的考试费用,是由我爸出的。

中考时,贞没考上高中,她去念了一所技校。毕业后,做了一名园艺工,早早嫁了人。

她家的相册里,一直留着我们当年的照片,三个小女生,笑得一团水粉,一束塑料花,搁在胸前。

年轻的语文老师,喜欢带领我们玩一个游戏,那个游戏,叫击鼓传花。

下午上第一课,是最容易让人犯迷糊的,尤其在春暖花开时。瞌睡虫子满身爬,人虽然坐在课堂上,眼皮却在认真地打着架,梦开始神游。语文老师是宽容的,他见我们这样,从不责备,而是很大度地笑了,说:“下面,我们玩击鼓传花吧。”

梦立即被打跑了,一张张小脸兴奋起来。桌子很快被围成一圈,贞跑上讲台去,背对着我们,开始击“鼓”。所谓的鼓,也就是一粉笔擦。贞拿在手上敲讲台,嗒嗒嗒,嗒嗒嗒。花是用手绢代替,或就是一本书,随着“鼓”点,这朵“花”被一个人一个人地传下去。鼓声每敲一段时间,会停下来,这时,“花”

落在谁跟前,谁就要表演节目。唱歌,说笑话,跳舞,朗诵,都行。实在不会,学几声狗叫,也行。也可以指派别的同学,代你完成节目。——十四五岁的孩子,最有表演欲了,都想“花”落在自己跟前。

那天,“花”落在一姓万的男生跟前。万同学皮肤黑黑的,脸上却嵌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他拿起“花”,忸怩了好一会儿,在大家的连声催促下,他突然伸手一指我,说:“我要丁立梅代我表演。”

我真是吓了一跳。这个男生,我平日跟他并无往来,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他怎么就赖上我了?我瞪着他。大家起哄,打着拍子叫:“丁立梅表演啊,丁立梅快表演啊。”他也热切地望着我,面含笑意,脸却烧红了。

我固执地不肯表演。语文老师出来打圆场,说:“等她想好了节目再表演吧,我们接着玩。”贞又敲起“鼓”来,嗒嗒嗒,嗒嗒嗒。

课后,万同学走到我跟前,很委屈地问我:“你怎么不表演呢?我这是给你争取机会呢。”我也只是莫名其妙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之后又发生一些事,轮到我值日,清扫教室,万同学帮着清扫。我收全班的作业本子,万同学主动帮我收,并整理齐了。

万同学的家里开着小店,卖些小吃食。他带一些吃的来,糖果糕点的,分给贞和蕾,也顺便分给我。他还问贞要我和贞和蕾拍的合影,说我们拍得很好看。

贞在我耳边说,万很好呀。蕾也在我耳边说,万很好呀。

我都未曾在意,这么糊涂着,也就毕业了,各奔东西。

一些年后,我才恍然,那是喜欢吧。 MG65eD2EDwCRbCG+a75A8ZpM/grRSufBausU7MFg+z2YNRe5SI5cSjPVJFnfRa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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