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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
汪见殊

知道卡尔维诺是因为祝勇,他在他的游记里反复提到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后又知王小波亦格外钦慕其人,遂查了下他的作品并借阅。读的第一本就是《我们的祖先》。

卡尔维诺

书中一共有三个各不相同,但又有相似性且隐含内在联系的故事组成:《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不存在的骑士》。坦言之,由于某人极懒无比的作风《树上的男爵》因篇幅最长(某已经好些年没有耐心啃完那些大部头了,所以虽然《树》不长,但……),是最后读的,然,恰是这最后读的这篇故事,击中了我。

对于一个平庸的作者,长篇幅不过是繁冗累赘,而对于一个卓越的作家而言,长篇幅意味着丰满、厚重与恢弘。卡尔维诺无疑是后者。

另两篇故事中的人物,更类似于一种象征符号的存在,虽也让我惊叹,但我始终是清醒地认知到自己在看故事(不过相较而言,我倒是很喜欢《分成两半的子爵》)。而《树上的男爵》,其人物自然也有象征意义,但有血有肉,虽是幻想,却给人以真实的错觉——这让我想到了《百年孤独》,最不合理的情节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和难以接受,且,阅读时,能感受到故事的脉搏,而融入其中,心潮起伏。

书的扉页对于作者的简介,曾有这么一句描述:“1985年夏天准备哈佛讲学时患病。主刀医生表示自己未曾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卡尔维诺的那般复杂精致。”

初看时,只是一笑,现在再想,我是信的。卡尔维诺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密、细腻而又富于想象的思维。原本就已是匪夷所思的树上生活,他却给主人公安排了一个合宜的生存环境——十九世纪前的森林蓊郁的翁布罗萨。在这个环境里,他一点点构架出主人公柯希莫的生活方式,哪怕是极细节处,并就此铺陈出他一生的历程。

树干是供他行走的桥,他用猎获的动物皮毛缝制衣裳,在吊在树干的皮囊里过夜,用杨树皮做成水渠引一段清澈瀑流洗漱洗衣,用猎物与农民换取果蔬,卡尔维诺甚至给他安排了一处大小便的地方——一枝临着一条污水河的桤树树干……原本一切的不可能自此都成为可能,匪夷所思成了带着几分浪漫色彩的合乎情理。他如居高临下的君主一般,那树上的世界,便是他统治的疆域。

这则故事一度让我联想到一部电影《海上钢琴师》(唔,难道说《树上的男爵》不能拍摄成电影是因为拍摄难度太大,对于环境、演员以及拍摄成本的要求太高?),但仔细一想,其实1990与柯希莫仍是截然不同的。1990从不曾接触过地面,甚至连望都只是远远地望过,大地,于他而言,是另一个世界。与其说他生活在海轮上,不如说,他活在那八十八枚琴键上。他不曾参与时代生活,甚至缺乏基本的社会常识,他只是为钢琴、为一种纯粹的艺术而生。柯希莫则不然。柯希莫是从土地上到树上的。他出生于大地,在地上度过童年。他最初上树是出于一种反抗,一个孩子对于压抑腐朽的家族的抵抗和拒绝。然而,家族抑或说社会,并不是他坚持不下树的理由——卡尔维诺自己也承认,本就不打算将主人公写成一个逃避社会的厌世者。相反,家庭、亲情,成为他与大地之间相联系的一条坚实纽带,而社会生活时代生活,更是他一生都积极投身参与的。

他在树上读书学习,与哲人们思想家们书信往来,狩猎生存,为人们也为自己修剪树枝,与海盗作战,团结人们从大火中拯救森林,体验爱情,写作,组织构建各种社会团体,甚至领导革命……

他以一种特异的方式生活,但并不离群索居。他始终密切关注着他身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但,拒绝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融入他们。或许他的选择,正如他弟弟向伏尔泰陈述的对他生活方式的解释:“我哥哥认为,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

“他始终认为,为了与他人真正在一起,唯一的出路是与他人相疏离,他在生命的每时每刻都顽固地为自己和为他人坚持那种不方便的特立独行和离群索居。这就是他作为诗人、探险者、革命者的志趣。”(选自卡尔维诺在后记中的话)

柯希莫在生命的最后,爬上树顶,抓住了一个热气球的锚飘走了,最后坠入大海。他至死没有再踏上大地回归人群。

他墓碑上的句子,恰当地总结了他的一生——柯希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看到这段时,是午后时分,我坐在图书馆自修室里,泪水大滴大滴落在书页上,书页是颤抖的,因那拈着书页的手是颤抖的。但我心知,这恰恰是最完美的结局。

柯希莫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得以圆满。

那么,为什么?

柯希莫为什么要坚持一生不下树?为什么故事的结局会给人以圆满的感觉?

在故事结束的前一章节,曾有一段他与俄国军官的对话。

“你看……战争……有好几年了,我把一件可恨的事情尽我们之所能地做好了。这场战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一个我根本无法解释的理想……”

“我也是。”柯希莫答,“许多年以来,我为一些连对我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理想而活着,但是我做了一件好事情:生活在树上。”

柯希莫的理想是什么?书中曾数度提到过他的一个关于人类社会的理想。公正、自由、平等的世界共和国的蓝图,人与森林、与鱼虫鸟兽、与自然的一种融合式的和谐共存。

柯希莫的这个理想应当是在上树后,受包括思想精神和革命活动在内的时代氛围的影响形成的。但这个理想,显然并不是全书主题。从这个理想出发,那么柯希莫这一生该是悲剧性、不圆满的。但显然,并非如此。甚至,我以为,这个具体的“理想”,也不是他理想、他追求的全部。

“一些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理想。”

有时,我会觉得,理想原本就不是可以清晰描述的一个具体追求。它就是解释不清的,但我们心底明白并为之矢志不渝。甚至,有时,我会觉得,所有人的理想其实在根本上,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每个人的不同,于是理想体现出的形式与追求理想的方式和道路,存在一些不同罢了。

它就像真理。这个世界从古到今对真理有着无数的定义与描述。但真理到底是什么?其实仍没有人能说得清。人们口中的所谓真理,都只是真理在各个不同方面表现出的一部分罢了。而那些追求真理的人们,也并不是真正向某个具体明白的可描述可解释的方向追求,甚至,他们并不是想要一定实现这种追求。其追求的意义就在追求本身。追求者在追求的过程中完成了其生命意义,走过了其生命轨迹。

《树上的男爵》的主题,我以为,就是执着。

他执着于树上的生活,不是“看清尘世”与“追求理想”就能涵盖。

坚持的意义在于坚持本身,而不在于坚持的目标。柯希莫之所以为柯希莫,就在于他选择了树上的生活并一生彻底坚持,若他放弃,他便不再是他,不再能区别于树下的人们。

柯希莫以这样一种不脱离社会又不泯然于众人的方式,完成的,是一种对自我生命的终极实现。

汪见殊

豆瓣书评人。 I2lu2RS2hGqZlTE8RMKvFoa2kVzdezhMTimObjdLxUDUup9aTtl/sSklA653zX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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