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的故事可能并不迷人,尤其在看完《士兵之歌》之后再来看这部电影,你甚至会感到有种难言的郁闷。《士兵之歌》是那种看了痛快和兴奋的电影,以叙事的流畅和内涵的纯净打动人心,而《雁南飞》不具备故事本身的快意,它更多的是以影像的诗意征服观众。
《雁南飞》的镜头非常灵活,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很多画面单拿出来会是很棒的摄影作品。比如在影片开始部分表现维罗尼卡对马尔克的拒绝那个镜头:因为分身乏术,鲍里斯让马尔克代替自己去赴维罗尼卡的约会,马尔克却借机对维罗尼卡大肆挑逗,维罗尼卡坚决地甩开了马尔克的手,十分厌恶地离开,马尔克若有所思的靠在墙上,看着她越走越远。这时的镜头一反常规,突然拉得很高,以俯视视角观看这一场景,画面上的一静一动将人物的拒绝和远离表现的异常生动,光影的黑白对比也非常强烈,充满了张力,对两个人的关系有一种清晰的表现,甚至有预见性,并埋下了伏笔。
另一个大概是国内导演最为熟悉的镜头运用出现在鲍里斯死前,那是一组旋转的主观镜头,当时鲍里斯在白桦林中突然中弹,他仰天倒地,这一瞬间他眼中的天空、树枝连同他脑海中那些美好的记忆瞬间(比如他和维罗尼卡在螺旋形楼梯上追逐嬉戏的场景)一起旋转起来。这自然是在表现鲍里斯对生命和爱情的留恋,这个著名的叠化后来成为被国产影片借鉴最多的镜头运用方式之一。但影片最玄的镜头其实还不在这里,而是用来表现维罗尼卡在迷狂状态下跑向列车的那组镜头,在我看来它足以和《四百下》结尾最著名的那个长镜头媲美。维罗尼卡冲进茫茫大雪,镜头平行跟踪她的运动,速度很快,在摄影机和人物之间毫不避讳地出现了黑树枝,同时人物和镜头的距离也非常自由的忽远忽近,那种紧张感、呼吸感、晕眩感强迫观众和维罗尼卡一起经历了死前灵魂挣扎的失控状态。以时代角度考虑,这组镜头的生动变化是令人吃惊的,它已经非常前卫了,带有强烈的试验色彩和创作者的瞬间灵感痕迹。
成熟而富有灵活变化的摄影是一部电影成功的基础之一,它可以激活一部电影的灵魂,《雁南飞》显然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但是,一部电影只有高超的技艺显然是远远不够的,《雁南飞》之所以能成为被一个时代认可,又被另一个时代接受的优秀电影,它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力也颇显功力。这部电影1958年曾荣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看来它不光能打动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在某些微妙的领域它甚至已经超越了政治的壁垒,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题目,我们不妨试着对它解构一二:
戛纳对影片的认可我们可以通过两方面探讨,首先是戛纳本身一直具有对技术的偏爱,获得金棕榈的影片有很多都是在电影技术上产生过革命性影响的电影。比如科恩兄弟的浓缩的控制,比如《霸王别姬》的高度的饱和,比如《钢琴课》的油画的技法,还比如王家卫镜头的闪烁其辞而意犹未尽,而《雁南飞》则是那个时代对电影镜头运用具有某种革命意义和创新精神的,这可以算是戛纳爱它的原因之一。第二是影片在主题上的跨越时代,《士兵之歌》今天看仍然能让人血液沸腾,但在整体上它其实并未能够更大胆的超越当时苏联电影的基本功能,即或歌颂、或批判,非歌颂、即批判的二元思维模式。而《雁南飞》虽然结尾的强化时代性是一种明显的向风向的妥协,和整个影片的内在基调很不统一,但除此之外它用更多的篇幅"非常大胆"的在表现的其实是有悖时代风气的东西,也就是我们现在经常听到的人性。影片的中心是维罗尼卡对情感的取舍和在作出选择时的灵魂挣扎,这个人物不再是完美的"正面英雄"了,她更具体了,更真实了。她有虚荣的一面,有懦弱的一面,对命运有妥协,对压力有动摇,一句话,她是一个血肉丰满的人。就像某一特殊时期国内文学作品曾经出现的"高、大、全"现象一样,苏联电影长期以来也存在高压下的自觉与不自觉的创作政治宣传片的情况,这种创作思想上的单调必然会导致作品艺术魅力的逐步退化,从这个意义上讲,《雁南飞》的出现非常的及时。影片上映后引起其国内艺术界的激烈争论,但观众基本上对影片持欢迎态度。
对一个人情感起伏的描绘是俄罗斯电影的长项,它可以通过事件的流动轻易达成,而《雁南飞》则一反俄罗斯电影的叙事之长,在表现手法和展现人物灵魂波动上大做文章,对时代是一个超越。
演员方面我个人认为,导演卡拉托佐夫对女演员塔吉娅娜·萨莫依洛娃的选择非常成功,她大大增加了这部电影的可视性。
《雁南飞》这个名字很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