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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卫拍四大名著系列之《三国演义》
喵教授

1

建安十三年,邺城。

我记得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别的大。那时我在铜雀台,宴请公卿大夫。众臣举杯,满脸笑容,我举杯示意,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但有些人,即使你等了十年,也总是满怀期待。

“丞相,蔡琰在门外求见。说若不赦免董祀,她便长跪不起。”侍从恭敬的穿上来一张皮纸,一层层传到我的身边。我不喜欢有人靠近我,从小我就知道保护自己。要想不被人伤害,首先就要远离伤害。宫里的人都怕我,说我会梦中杀人。荀彧听到了这个消息,却微微一笑。

披上我的皮裘,门外边的雪花像是鹅毛,又像是飞絮。铜雀台横在漳水上,也横在我们的心上。

“丞相,请你赦免董祀吧。”她抬头看我,开了口,眼睛里是忧伤。

我看着光着脚的她,不胜唏嘘。岁月带走了她的容颜,也白了我的头发。在我们的脸上留下年华的痕迹,一条一条,一道一道。

当时的她,美丽得就似温柔的月光。我听过她扶琴而歌,却不敢抬头看着她。

“如果多一匹马,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洛阳?”我的声音和善到连我自己都惊讶。人心中总有一块温柔的净土,留给你注定等不到的人。

“如果有多一匹的马,你会不会带我一起离开洛阳?”她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披散的头发垂了下来,上面沾着一点点的雪花。人老了,果然禁不住寒意。我不明白我的心为什么失落,是因为她叫我丞相,曹公,也要和我保持距离吗?

“传孤的旨意,赦董祀无罪。要最快的马,最好的骑手,也要把那道公文拦下来。”我将她扶起,转身进入大殿。

大厅里的灯火恍恍惚惚,恍惚到把我带回了回不去的年少。看来我真的是很老了,老到只能在回忆里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2

刘备有两柄剑,一把叫未央,一把叫长乐。其实他是个很无聊的人,却给剑起了这样怪的名字,真是好笑。就像他后来像只颠沛流离的狗,无家可归。却要让一个儿子叫做封,一个儿子叫做禅。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放鹰,喜欢走马,喜欢唱洛阳城里最时兴的小调,吹出的口哨让高楼上的姑娘们都红着脸蛋,纷纷躲着我。

直到有一天,我打马从街上走过,看见一个女子的衣袂飘飘。原来我二十岁以前,还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喜欢。

梅花只开一季,真爱也只有一次。我想我爱上了一个人,又不敢敞开怀抱去见她。她的父亲叫蔡邕,老头字写得很好,可人比字还要直。

阉竖,阉丑。从前我不在乎这两个字,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在乎过一个人。你们不是都这样笑话我吗,我要你们明白我比你们还要激浊扬清。

我打开家中的竹简,过去的故事里面只有一个字,人。我看各种华丽的辞赋,也看各种难懂的兵书策论。每一次我都握着写好的诗歌,悄悄地溜到她家的后院,却不敢大声读出来。

后来,我成了北都尉,打死了蹇图,让很多人记下了我的名字。

3

“你真要杀了我吗?孟德,不要忘了你自己是哪里来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搞得太僵,懂吗?你现在跟那些士人走的那么近,你以为他们会接纳你吗?”蹇图油光红润的脸,此时是那么的可憎。

每个人心上都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泥土封了起来,别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应当藏到幽深的树洞,或者埋到腐朽的大地,而不是被人剥出来。

我举起大木棒,敲在了蹇图的背上。原来有的时候,人也会变成野兽。蹇图的哀嚎慢慢消失了,身上的热度也消散了。这大概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吧,就像我在水畔杀鳄鱼一样。你不动手,你就会被吃掉。

蹇图死了,死在了我的公署。我忽然觉得人的生命就像叶子一样,不经意间就会消逝和坠落,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轨迹在操纵着命运。权力,名声,财富。

“哎。我怎么说你好呢,你先在家里歇着吧。”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背着手离开的时候却好像心情很愉悦。

风口浪尖,宦官们和大将军的矛盾也越来越深。皇帝爱着稚嫩的幼子,却不能把他立为皇嗣。南宫的歌舞和云台的酒香似乎比大将军和皇后的脸色好太多了,皇上大部分时间都沉醉在里面。

4

出人意料的是蔡琰的父亲比以往更反感我进门,连我在他们家后院立着,也有人追出来把我赶跑。原来做英雄的代价之一就是孤独。一个父亲可以牺牲自己来照亮帝国,却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成为寡妇。

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她,就像我从来都读不懂洛阳这座城市,也读不懂城里的人心。要是我大声地念出来那些诗句,或许我也不会这样后悔。每个人遇到第一次爱的人,都像个傻瓜。我的官位没了,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很多年后我到了济南,满城都是城阳王的庙宇。那些虔诚的信众,有许多都在祈祷着和心上人的重逢吧。哪怕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果有神灵的话,为什么他们听不到我的请求。我下令捣毁了多余的庙宇,就让神灵憎恨我吧,我们相互憎恨。

“孟德,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圆,好像她温柔的烟波,婉静的面容。我呆呆的坐在月光下,河东,洛阳,在心里我默默念着这两个地方。她被父亲许配给了河东的卫家。所爱隔山海,循环安得往。从此以后,我再也听不到她的琴声了。

月光下的庭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他就那样随意地出现了,不慌不忙。

“鞋子都破了,还要来找我吗?”我问道。

那是个很年轻的汉子,我却只注意到他破了的草鞋。

“鞋子破了,可以补。人的喉咙破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他起手,拔剑,影动。快到我只感觉到寒意刺痛我的皮肤,冰冷的剑锋已经悬在了我的喉尖。

“为什么不杀了我。”我问道。

“有人要我杀了你,给十个金饼。他们给的钱不够,你的脑袋值五十个金饼。”带着斗笠的人把剑插回去,转身离开。他比月光还要落寞,还要宁静。这是一个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你怎么知道这个时间,我一定会在后院里面?”

“对一个剑客来说,最要紧的不是剑法,而是等待。”

“小心点自己的脑袋,洛阳城里还会有人要杀你的,它很值钱。如果有人能割下它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月光朦朦胧胧的,也淹没了他的身影。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剑客不是洛阳人,他的名字叫刘备。

5

再见刘备时是在袁绍家的密室,公孙瓒把他介绍给了袁绍。一个男子若能等上几个月来杀一个人,他总是可敬的。

若论及心思,我年轻的时候总不如袁绍。那个外表英武的男子,其实像是水里的大蛟一样难以琢磨。没有人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包括他的叔父,见到这个侄子总是皱着眉头。十常侍怨毒的话语,连他的叔父都害怕。

“三年之后,又是三年。我没有一刻不想杀掉何进,杀掉那些阉狗,不想再闻见他们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只有在我们面前,袁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默默地端起酒杯,刘备用指节叩击剑鞘。

“袁绍,吾势与汝不共戴天。”我咬牙切齿地回了府,洛阳城大雨漂泊,雨滴敲响石板路的声音很美,却没有心情听不进去。何进这头蠢猪,还自以为得计,难道没闻到即将飘散开来的血腥味吗?

你是愿意做一世英雄,还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一辈子。我想起乔玄对我的评判,但他肯定想不到我要拔刀的人,会是我的大哥袁绍。

刘备示意关羽去门外,关羽不情不愿地挪了挪身子。

“杀了袁绍。”我做出一个手势。我知道袁绍也很器重刘备,但我有自信,刘备会听我的。除了师傅卢植,刘备在洛阳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我。我懂刘备,我想刘备也懂我。

刘备微微点头,不附和,也不反对。

这世上最深沉的不是悬崖,而是人心。刘备转身之后,袁绍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何进终于死了,头颅圆滚滚地被抛出了城门,划出了一道怪异的弧线。很可笑,很滑稽。没有人在意一个校尉的脸色,我想一定非常的难看。

袁绍和袁术的刀亮得耀眼,他们的死士也很尽责,在皇宫里杀得血流涂地。何进什么时候死的是有时间的,董卓什么时候来的却没人知道。

我想,在乱世中当兵也是件挺开心的事。既可以赚到钱财,又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的肚子会很快饿的,你会越来越饿。

“跟我一起走好吗?”我跳进了蔡家的园子,又看到了她。

我知道她过得也不好,卫家的那个夫婿死得很早,她回来后心里很苦。

她只是摇了摇头,不言不语。

6

“玄德,你说世上会不会有种醉生梦死的酒。喝了之后,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情。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就是记性太好了。

子修的身体被箭矢贯穿的时候,血从伤口喷洒出来。父亲快走,我断后。还有哪些我离不开的梦靥,死去的张邈,陈宫。有些记忆,你越想忘掉,越忘不掉。所以,我的头有时候会疼的厉害。

“不瞒你说,有些事,你以为过去了,却一直没过去。”泪水从我的眼眶中流出,我用袖子抹了下。我忽然明白了当年蔡琰的父亲为何不让她嫁给我,要把她许配给河东的卫家。父母爱着子女,大抵都是一样的。与其让她们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枯萎,还不如让他们平淡地活下去。

“若是有那样的酒,我一定不敢自爱。”刘备的眼神很复杂。

“来,满上。你说当年我听了你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我捋了一下蓬松的胡须。

“你翻过那扇墙不难,关键是那边谁在等你。”刘备慢吞吞地说道。他和我不一样,他最擅长的便是等待。

“如今天下分崩,大势皆在北方。我欲取袁绍,玄德以为如何呢?”我很少让人看到我轻松的面容,刘备却是少数人之一。我在想多年前他在洛阳夜奔袁府告密的那个时刻,是否会想到有这样一天。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我为刘备斟上一碗酒,大风大雨,石破天惊。

刘备还是背叛了我,就算我能猜到结局。我留不住蔡文姬,也留不住刘玄德,关云长。他们再也不会陪我看洛水,看石街。关羽的义气,系给了刘备。蔡琰的笑声,系给了卫公子,系给了董祀,唯独没有我。

既然有些人你注定留不住,也忘不掉。就让他变成永恒的回忆吧,写在自己的心上,写在泛黄的竹简上吧。

7

“君侯,别来无恙?”我抱住孙权送来的七宝匣,里面是那个熟悉的面容。说不起是悲凉,还是感伤。黑如墨汁的青丝,多了两鬓花白。桀骜不驯的面容,只剩下了沉默。几年前我还在汉中战场上见过刘备,他也老了。年轻时候冠绝洛阳的剑手和舞戟杀蛟的郎官,现在只能隔着河流在军营之前对骂,像两个老泼妇。

有的人走错了路,便是一辈子。错的那个人是谁呢?是我,是刘备,还是云长,或许我们都没错。

我将云长的头颅埋在了洛阳的土里,赤诚的血液每一滴都那么的珍贵,祭奠我们年少时那个无比艳羡的煌煌帝都。苍茫又厚重的大地,注定要吞下无数人的记忆,然后等后来者看见一堆野草湖泊。黄巾,董卓,鲍信,孙坚,孙策,袁绍,关羽,接下来就是我和刘备。儿子问我要不要厚葬,我摇了摇头。

“刘备啊,我羡慕你啊。你以后可以是汉王,可以是孤臣。而我呢,我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燃烧殆尽了,烧给了你,烧给了关羽,烧给了洛阳。我们都要死了,老朋友。”我站起身来,天地虽寥廓,再无此一人。

刘备等待了一辈子,这次还会等下去吗?关羽如他的腑心,一个剑客离不开自己的剑,又如何能离开自己用剑的手呢。

往后的几个晚上,我做的是同一个梦,梦到洛阳的花又开了。英武的袁绍,带布冠的我,扣击剑鞘的刘备,长胡须的关羽和公孙瓒,我们在酒馆里面肆意欢笑,举剑高歌。男儿腰中剑,要斩单于头。又看到她的衣衫白如爽雪,眼中秋水汪汪,有桃花的花瓣落在她的发上面。我写好了新诗,却不敢念给她。

我忽然间想起,原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梦到洛阳了。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建安二十五年,魏王曹操崩。 mO1/mRenyprs+L3Do5sN27JGvZ3oxEWqAgnr69FoUraAA41KL1Tg18Uz/MzswL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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