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霍乱时期的爱情》
文/陈黎明
一对男女疯狂陷入热恋,却因为仅有二十岁太年轻而不能结婚;等他们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沧桑,却因为八十岁太老而不能结婚。
《霍乱时期的爱情》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创作的第一部作品。小说以爱情为题,显示了作者创作的连贯性——在其代表作《百年孤独》中,马尔克斯认为“布恩蒂亚整个家族都不懂爱情,不通人道,这就是他们孤独和受挫的秘密”。
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也最容易被庸俗化。《霍乱时期的爱情》尽管以“爱情”为切入点和核心内容,但是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马尔克斯,对爱情的处理显然带有中老年人的冷静与克制,他既不像当下流行的言情剧那样为迎合观众而对爱情进行媚俗化处理,也能够穿越爱情对社会、历史、文化及人性等诸多问题进行深入思考。
让我们先来看看,《霍乱时期的爱情》在书写爱情时是如何超越庸俗的吧。爱情是通俗文学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在当下网络情爱小说和热播的影视剧中,对爱情的夸张描写和乌托邦想象,使得这些文本成为一个又一个赚取读者和观众热情的“催泪弹”。
按说《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爱情元素也足以具备成为此类时尚肥皂剧的特质,因为这部被后人誉为“我们时代的爱情大全”和“爱情教科书”的小说,涉及到了三角恋、偷情、乱伦、私通等诸多通俗和流行的文学元素。
但是,已经历尽沧桑的马尔克斯并没有将自己笔下的爱情庸俗化,而是在呈现爱情的浪漫性、恒久性的同时,更注重揭示爱情的日常性和世俗性。这一点在小说三个核心人物费洛伦蒂诺·阿里萨、费尔明娜·达萨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情爱关系书写中,得到充分彰显。阿里萨对费尔明娜的感情热烈而持久,尽管在恋人嫁给乌尔比诺后,他曾经有过放荡不羁的乱情生活,但是费尔明娜在其心中的分量却丝毫没有褪色。这二人之间的爱情历程颇具浪漫、纯情色彩,而马尔克斯却并没将这段爱情庸俗化,在二人热恋的高潮期,作者让费尔明娜转而对自己的婚姻做出了世俗性选择,离阿里萨而去;而且当阿里萨和费尔明娜这一对老人在晚年重拾爱情时,马尔克斯亦没有给予这爱情以庸俗性的大团圆结局。
“一对男女疯狂陷入热恋,却因为仅有二十岁太年轻而不能结婚;等他们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沧桑,却因为八十岁太老而不能结婚”,有情人难成眷属,这是对庸俗言情套路的规避。
同样,对费尔明娜和乌尔比诺爱情与婚姻的叙写,马尔克斯也力图摆脱庸俗的路数。这一对夫妻的情感关系是真正日常和世俗的,他们难言有真正的爱情,两人的心里均明白,他们之间谁也不爱谁,婚姻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固——这也是当初费尔明娜接受乌尔比诺时所想要的。
尽管多年的争吵让他们之间的仇恨不断加深,弄得分室而居,甚至同餐不语,但是爱情的缺失并没有让他们分离,反而彼此“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能不顾谁,否则他们一刻也活不下去”。这是爱情存在的另一种状态,同样也是对庸俗的乌托邦式爱情的超越。
正因如此,无论是阿里萨和费尔明娜之间的纯真爱情还是乌尔比诺和费尔明娜之间的日常婚姻,都不会让我们只是流下廉价的泪水,而是引领我们去体悟作者所要传达的意旨:世界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情了。
《霍乱时期的爱情》不仅如上所述超越了庸俗,而且也超越了爱情。许多人在阅读这部小说时,往往将自己的目光滞留在爱情之上,而忽略了书名中的另一个关键词“霍乱”。
“霍乱”在小说中的书写并不多,却至关重要,它是作者借用疾病术语对自己所处社会历史语境非常准确的概括,换言之,它是一种疾病的隐喻。
马尔克斯和其他的许多拉丁美洲作家一样,从来不会放弃对自己国家、民族及本土文化命运的关切。哥伦比亚自近代以来一直受困于专制、动荡、暴力和死亡,这些正如这块土地上的流行病“霍乱”一样无休止地蔓延,成为桎梏人民的永恒枷锁。
在小说中,我们通过作家对霍乱的不断提及,能够体会到他对这种社会困境的关注和批评,这也是作者“为这不安的国家带来爱”的创作意图的体现。
除此之外,小说许多情节即使表面写爱情,其实也不仅止于爱情书写,而有别样的意义所指。比如,费尔明娜的父亲反对阿里萨与女儿恋爱以及费尔明娜婚后遭遇婆婆对自己百般刁难,背后均隐含了作者当时社会中保守而森严的门第等级观念的批判。又如,当年老的费尔明娜和阿里萨再次恋爱时,她的女儿却将这种交往视为一种放荡行为,这导致了母女关系的决裂。作者借费尔明娜之口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如果说寡妇有什么优越的生活的话,那就是再没有人可以对我们发号施令了。”这暗示了马尔克斯对老年人坠入爱河、有性生活是否得体这一仍受到哥伦比亚人普遍歧视议题的省思。
同样是书写爱情,《霍乱时期的爱情》显得是那么的别具一格,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它超越了庸俗与爱情。也正因如此,《霍乱时期的爱情》最终成为一部超越浅薄与轻佻而具有广阔与深沉社会、文化及人文内涵的不朽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