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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冶之花的零落

——小谈台湾武侠创作的女权挑战

文/言少

创作初期,他笔下的女性,即强调双峰的高耸,身材的火爆,而且常常罗襦半解,大胆追求人性的本欲,邪派女性更是放荡形骸,与中国传统女性形成鲜明对比,大开后世情色描写之先。

当年深陷武侠小说之中不可自拔,缘于初中时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时我信手翻开同桌抽屉里的楚留香系列之《血海飘香》,映入眼帘的,便是第六章第七句话:

“月光,立刻透遍了她象牙般的,赤裸的胴体。”

年少的我看得面红耳热,立马合上书。可没过几分钟,我难忍诱惑,重新打开,一边提防着讲台上的女老师,一边悄悄品味。此后,更一发不可收拾,迷上了这个叫“古龙”的作者,迷上了武侠小说这类通俗文学。

我相信,有不少年轻人喜欢古龙的源头之一,都跟我仿佛。这类能引起感官刺激的性场面描写,在古龙的作品里,实在俯拾即是,大大迎合了青春期躁动好奇的少年们的生理需求。

然而,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展开没羞没臊的回忆,我们的主题,也不是赤裸裸的情色描写分析,请收起躁动的荷尔蒙,随笔者去追溯这类描写背后所体现的女权意识。

武侠小说,自史料、魏晋笔记、唐传奇、宋元话本的传衍,于明清、民国达到一个小高潮,前者以《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等作为例,后者,则以还珠楼主、王度庐、朱贞木等名家为代表(后世称为“旧派武侠”)。解放后,大陆扫荡民国遗存的毒瘤,旧时代的武侠小说赫然在列,港、台两地却成了这一文体的温床,陆续点燃了快意恩仇的火种。

香港不必多说,众所周知,梁羽生于1954年创作《龙虎斗京华》以来,素和金庸鼎立,开创“新派武侠”的先河,垄断了香港二十余年的武侠文坛。

与香港梁金双霸主迥然,台湾却是一个群雄并起逐鹿的地方,1951年,郎红浣以《北雁南飞》、《古瑟哀弦》正式拉开职业武侠小说创作的序幕,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甚至比梁羽生更早。此后,军人出身的卧龙生、公务员背景的诸葛青云、大学毕业的司马翎相继发轫,并称“三剑客”,各领风骚。之后西方理念先行的陆鱼、铁血硬气的柳残阳、文史扎实的云中岳,以及伴霞楼主、萧逸、秦红、慕容美、东方玉、上官鼎、独孤红等人百花齐放,最终由古龙一统江湖,末期又涌现了温瑞安等寥寥新秀(温瑞安为港籍马来西亚华侨,《四大名捕》最初却在台湾创作)。

这数十年以来,台湾以真善美、春秋、大美、四维、海光、明祥、清华及南琪八大出版社,共涌现了不下三百位武侠作者,有趣的是,其中却没有一个女性武侠作家。

因为当时宝岛的娱乐休闲,除了武侠之外,以孟瑶、郭良蕙、琼瑶为代表的言情文学亦是如火如荼。打打杀杀的小说创作,似乎都是男性专属,也正因如此,武侠小说中,素来都是一个男权主导的江湖世界。

这一点香港也是一般,金庸虽然是“现代洋才子”(梁羽生语),却终究是传统书香世家出身,他虽然在异性形象塑造上不断突破,创立了灵鹫宫、古墓派等女性门派,却终俯首于男性,他以女人视角写就《白马啸西风》,他塑造了赵敏、任盈盈等强烈个性的女子,却仍束缚于另一半,他创造了色身布施的康敏,却在男性实现大义的路上走向毁灭。这一点无疑受《水浒传》等作品影响至深。

台湾武侠,同样植根于明清、民国的前辈们。金庸曾在1963年《台湾武侠小说的套子》里说道:“下面这些情节,是大多数台湾武侠小说共同所有的:一、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侠士,父母为仇家杀害,于是历险江湖,迭得奇缘。二、许许多多女侠都爱上了他……”

联系这次主旨,金庸点出了什么问题呢?我想你已经发现了:N女追一男。这类宅男意淫式的写法,脱胎于民国朱贞木的作品(尽管金庸自己在《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里也常常这么干)。

纵观台湾众多武侠作品,也的确是这样。

举名家为例,卧龙生的《飞燕惊龙》《玉钗盟》等莫不如此,诸葛青云的名作《紫电青霜》里少侠葛龙骧和柏青青、魏无双、冉冰玉三名女子也均有感情纠葛,古龙更不用多说,他早期的《剑客行》是一男N女的后宫设定,《飘香剑雨》里的吕南人更常常陷入武林N大美人的温柔乡中。

这类设定,无疑是早期三妻四妾的男权遗毒,本来武侠小说男性作者及读者居多,他们通过多名女性的一厢情愿、投怀送抱,来达到假想的性高潮。

有没有例外呢?有的。

50年代末,台湾当局以《射雕英雄传》中“射雕”二字暗合毛泽东“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词义为借口,大兴文字狱,发动“暴雨专案”,查禁大陆及香港所有武侠作品。这次事件及当局的“白色恐怖”戒严,对台湾武侠文坛而言,可谓影响匪浅。

其一,失去了金庸、梁羽生的市场竞争,台湾作家偏安一隅,得以兴旺;其二,创作上,由于民族问题过于敏感,台湾的武侠作品,更多虚构了一个独立的江湖武林,而非反清复明之流的民族大义(也有,但不多);其三,旧时代及香港的小说成为了禁书,作家们的视野离开港台,投向了日本及欧美的文学作品,去寻求创作灵感,同时受到了西方思潮的震荡与交汇。

上世纪60年代,国际社会上第二次女权运动浪潮愈演愈烈,各地文学作品无疑受到了影响。单以台湾武侠为例,最受西方新女性主义及性开放思潮洗礼的,首先是司马翎。

创作初期,他笔下的女性,即强调双峰的高耸,身材的火爆,而且常常罗襦半解,大胆追求人性的本欲,邪派女性更是放荡形骸,与中国传统女性形成鲜明对比,大开后世情色描写之先。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司马翎笔下,女性不再是男性意淫中的物化象征,他强调一夫一妻,推崇爱情的专一坚贞。

在《关洛风云录》里,石轩中对“白凤”朱玲矢志不渝,在《剑神传》中,朱玲甚至与当时的风气反过来,周旋于石轩中、西门渐、宫天抚、张咸四男之间,到了《纤手驭龙》,司马翎竟首开巾帼奇人斗智之风,让薛飞光、辛黑姑正邪两女从武林的花瓶中解放出来,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上。

对司马翎这一特点再传承的,无疑是台湾武林盟主古龙。

许多读者言及古龙,总是一脸鄙夷,说他动辄让笔下女性赤身裸体投怀送抱,说他笔下不是仙女就是妖女,充满赤裸裸的肉欲与不堪。

这无疑是片面解读了。

古龙的创作,是具备阶段性的,而每个阶段,都与他自身经历密不可分。

在遇到第一个女人之前,古龙是很自卑的,他家庭破裂,出走于黑道,他长相丑陋,身无分文,他为“三剑客”当枪手代笔,那个时期,他对女性是渴望而畏怯的,写下《苍穹神剑》《月异星邪》《剑客行》等作品,其中大部分女性角色是模仿性的,极为单薄。但是也不乏亮点:《护花铃》里的梅吟雪。

梅吟雪在古龙七十多部小说里,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闪光的女性人物。

她美绝天下,却被诬陷为荡妇淫娃,她被封于棺木十载,却机缘巧合保持容颜,武功更胜往昔。

她我行我素,横行江湖,又义无反顾地爱上比她小十岁的南宫平。她为了武林安危,放弃一己幸福,随“群魔岛”少岛主而去,爱情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

同时期的《倚天屠龙记》里的小昭,论牺牲小我成全大我,颇有相似之处,可是论果决个性,却颇有不如。

及至古龙与郑月霞同居、热恋,他写出名篇《浣花洗剑录》《名剑风流》《武林外史》《绝代双骄》,塑造出白飞飞、苏樱等个性女子。

然而这些女孩子虽然聪明伶俐,甚至野心勃勃,却跟赵敏、任盈盈、程灵素没什么两样,是依附于另一个男子而存在的,白飞飞或还有颠覆武林野心,却因着沈浪之故放弃。

古龙成名之后,志得意满,千金买笑,身边美女如云。不安定的浪子心与心里的寂寞,使得他抛弃郑月霞,接连与叶雪、千代子、梅宝珠交往、结婚,又相继跟赵姿菁等女星传出花边新闻,他开始受到日本、西方思潮的冲击,再加上几分市场需求,他对女性的描写也有意无意间发生转变。

相比于传统对容貌的描写,他致力于刻画女性激发男人欲望的特征,他写她们“完美的胴体,完美的胸膛,完美的腰肢,完美的腿”(《大沙漠》),他在异性中游刃有余,他自以为见多了女人,便开始说一些诸如“你若想活得愉快些,就千万不要希望女人对你说真话”(《多情剑客无情剑》)等戏谑性的俏皮话。

他写下了楚留香、陆小凤、小李飞刀、七种武器等巅峰作品,在塑造了孙小红、燕七、风四娘、张洁洁等具有强烈个性却附庸于男人感情的角色同时,又批量创造沈珊姑、叶雪、沙曼等倒贴女性,沙曼甚至跟东三娘一般,一度成为男人的玩物。

同时,他的女性观念又是进步的、现代化的,他笔下的林仙儿、慕容秋荻、石观音,都是解放了自己的肉体的现代女性,她们还是女枭雄,挑战男权江湖,欲以一己之力达成野心。《画眉鸟》里的水母阴姬,甚至是女双性恋,在众多武侠作品中几难见得。

但是,古龙又认为“女性虽然感情丰富,对‘友情’和‘义气’的了解却比较少。”,他说“女性应该有女性的温柔,一种男人永远不会有的温柔”,所以他主张她们“在某种情况下,都是绝对无法和一个健康强壮受过严格训练的男人用刀剑去作生死对决的”(《“武侠”中的“女性”》)。有些话不无道理,而在他的作品里,女性也无一例外无法与男性的话语权抗衡。

所有试图挑战男权社会的人,下场都与康敏一样,作者注定会让她们走向道德的对立面,成为男性实现大义、大道的绊脚石。

林仙儿失败了,古龙剥夺了她的容貌与灵魂。

石观音失败了,古龙打破了她高高在上的魔镜。

水母阴姬失败了,古龙以征服式的死亡之吻,极具象征地摧毁了她的女性主导领域。

古龙的武侠,由起步至兴衰,是台湾武侠文坛的缩影,其体现的女权意识亦复如是。他们创造了许多妖冶个性的花朵,却有意无意间,让她们在直男的语境里,迎来零落与衰败。 iTAypODTXaOTxMcaBtt+9ceB3aOSZ8/fgcP2hpuQdoXNJjuEG0UiySNJ3FrKwG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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