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思量尽悔恨

——评《后悔录》

文/夏敏

也许应该用严肃点儿的态度来读《后悔录》吧，瞥见书名中沉重的“后悔”二字时，我是这么想的。读着读着，就发现自己错了，作者营造的叙述环境很轻松，“如果你没意见，那我就开始讲了。”不容置否，小说的语言不乏幽默与滑稽，戏谑与讽刺，但恍惚间却有种感觉，郁达夫的眼睛好像在这些层层挤挤的方块字之间瞭望。生命意志，潜意识，性心理，近现代的新发现，在不同作家的手里，总能找到默契。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开始回忆往事时，他就老了。也许这篇《后悔录》中的主人公已经很老了？所以他正在为他的“碌碌无为”的往事而悔恨吧。你也知道的，人都有一颗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所以我就像是一个侦探，急于寻求线索，看看主人公曾广贤到底是在后悔什么，洋洋洒洒就悔个17万字啊。哦，千万别以为我是鲁迅笔下的看客，看客这人啊更像个伺机而动的密探，用种种方法来分析、窥视所有他看不顺眼儿的人啊事啊，然后一个大帽子“哐”地就扣头上了，反传统啊，破坏啊，解构啊，如此云云。

而我不是，至少我是同情曾广贤的。事实上，曾广贤还是挺具有广大的贤德，甚至于是博大精深的。走在正道上，不近女色，大义灭亲，知错就改，补救得当……从小受妈妈灌输式有关“干净”教育的他，自然是接受不了父亲与别的女人胡来，所以他出卖了他的父亲。但当他的母亲也不干净了时，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次丰碑的倒塌。她母亲对“干净”的诠释，要借助于肥皂，认为一箱肥皂就能由表到里的洗净内心，禁欲后，身心就干净。“身体干净了，心里就干净了。”其实是洗不掉的，他妹妹曾芳已例证：把满肥皂的手浸到盆里，泡得发白，泡起了褶皱，依然洗不掉黑痣。长在肉里的东西，又岂是能轻易除去的？更别说是长在骨子里的坚信了，曾广贤坚信有关“干净”的一派论调，他活得小心翼翼又洋洋得意。小心翼翼地出卖父亲，出卖李大炮，小心翼翼地对待一切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而他在这些过程中又自觉不自觉地洋洋得意，对他来说，人间正道是“禁欲”啊。不然，那是会犯错误的。

小说中曾广贤的内心活动描写得很丰富，爱啊恨啊，喜怒哀乐啊，一一告以君说。“小说最重要的是让你体会到生命感动，就像姑娘最重要的是让你体会到爱情，听到激素在血管里滋滋作响或是心跳。”冯唐在作品中说过这么一句话，很遗憾，曾广贤并没有姑娘，他回避性，不敢直视性，虽然荷尔蒙窸窣作响，但他总能在关键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这个并没有对姑娘做什么的人，却被诬告成强奸犯，吃了好多年牢饭。出狱后，于是活得更加胆战心惊了，大概就像是小和尚下山老和尚告诫他的那样：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听起来也许很荒谬，但是小说中的曾广贤被这性害惨之后，却视洪水猛兽莫不如此，这比卡夫卡《变形记》中格里高尔异化为虫还荒诞，格里高尔从人异化为动物，却保留了人的个性，拥有自己人格的独立性，而曾广贤虽然从身体来说并未变为动物，但是他的思想已屈从动物性，大有一种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接受训导之感。

小说的开头是人在围观狗之间的性，小说的结尾是人与植物人在谈性。本质上，人和动物都有种原始的某些追求，无差别。起初，曾广贤和他的父亲曾长风在仓库热闹地引入观看两只狗的交配，一晌贪欢，生之喜悦。最后，曾广贤告诉变成植物人的曾长风，他这辈子唯一不后悔的事是：他父亲的相好赵阿姨曾经在半夜里赤身裸体地走进他的卧室，但他没有动她。

于是曾广贤怎么叫也没醒的植物人老爸却忽如一夜春风来，醒了！仓促之间，生之悲哀。曾广贤在最后还是目睹了父亲苏醒的原因却还是因为性，从性中沉睡也从性中苏醒。

“如果不是看见那个领班的手心长着黑痣，那我早让你抱上孙子了。”

“如果那天我不正好看见胡开会搞胎教，小燕也不问我张闹怀没怀上，那我就不会把自己灌醉，不会在张闹的地板上睡一整夜，也不会想到要跟张闹破镜重圆。”

“如果当初我跟小池一起到天乐县去插队，我保证不会让她犯作风上的错误。”

“如果……”

过后思量尽悔恨，在《如果》章节曾广贤叙述了大段大段的悔恨，“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小说是不是荒唐言大概已经不重要了，可以肯定的是，曾广贤这辛酸泪该流得一大把一大把的了吧？ sshFu+TSwrIeh8pNZs7QvHio5Q2vOSokJ5XKYZ+RQJsdAY6+Yt7r9uGmD1kl0F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