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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不孤,必有邻

——评《瓦尔登湖》

文/夏敏

“该休息时就安心休息,保持安宁而没有烦扰的心态;身边的人要来就让他来,要去就让他去,让钟声回荡,让孩子哭喊——下定决心好好地过一天。”

“我们也许没法依照预定的日子如期抵达我们的港口,但终归航行在正确的线路上。”读到梭罗《瓦尔登湖》“生计”章节的这句话时,我恰巧也是在上班的公交线路上忙着我的生计。

挤了一车的人,他们也在忙着他们各自的生计。日子悠长悠长地过着,慢慢地习惯了每天与公交车朝夕相伴两小时的日子。每天会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同我满满一车,其中不乏常见的那几张面孔,带着或疲态或忧伤或明媚的神情驱驱然。我分不清自己是什么神情,就像我不知道这辆车是否载得动很多人的希望,但我能看见的是它的确载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群。

在这个疲于为生计忙碌的日子里,鸡汤文咕噜作响、应时而生,这类文章在市场上泛滥。我们的肠胃似有一种被濒临补坏的趋势,甚至还会有点儿反胃。因而在看到梭罗的《瓦尔登湖》时,我不免惊叹于他的纯正、味美与营养,读时心变得特别澄净,只觉喧嚣处,有君逢,两袖清风。盛名、财富都变得不重要,只剩下简朴和纯真的大自然。在他的笔下,“行文欣快,流光溢彩。殊堪玩味,兼且诸妙咸备,部分文字已臻极高境界。”于是想起王国维的文艺观,梭罗的艺术境界应属“上焉者,意与境浑”的基本形态。我想,该是有多清醒,才能把生活过得如此的诗情画意、恬静淡雅。最玄妙的鸡汤,应属梭罗的文章。写到此处时,我仍觉惶惶然,怕我拙劣的文笔搅了《瓦尔登湖》的安宁。

(一)形式上与桃花源为邻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陶渊明的桃花源俨然成了古今人幻想避世之良所。而梭罗所居住的瓦尔登湖:“八月里,在轻柔的斜风细雨暂停的时候,这小小的湖做我的邻居,最为珍贵,那时水和空气都完全平静了,天空中却密布着乌云,下午才过了一半却已具备了一切黄昏的肃穆,而画眉在四周唱歌,隔岸相闻……”在我看来,这个瓦尔登湖便是形式上、西化了的桃花源,除了地理位置不同之外,它的居住环境,生存状态与桃花源并无太大差别。

梭罗将自然直接作为叙述的对象,多的是阡陌交通与鸡犬相闻。七英里长的菜豆、古老的百草园、水面上回荡的笛声、刀刃般的玉米叶、土豆的藤蔓……良田美作,桑田之属莫过如此吧。甚至是小到两种蚂蚁间的战争,梭罗也写得惟妙惟肖、惊天动地:“红的总是向黑的扑过去,通常是两只红的对阵一只黑的……一边是红色的共和大军,另一边是黑色的帝国部队。双方正在进行殊死搏斗。”不禁莞尔,怡然自得的不仅只有黄发垂髫,也许还有红黑蚂蚁,以及与外人间隔观战的梭罗。有这样的野生邻居作伴,也就理解梭罗的隐居两年,不复出焉。

(二)思想上与竹林七贤毗邻

梭罗说:“一亿个人中,才能有一个人生活得诗意而神圣,清醒就是我的生活。”读《瓦尔登湖》我最欣赏的就是“梭罗式清醒的生活”,倘若让我在中国文学中找个定位的话,我觉得梭罗的生活态度像极了魏晋的竹林七贤。从《世说新语》这部记录我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言谈、轶事的笔记体短篇小说中,可以看到魏晋名士的逸闻轶事和玄言清谈,他们对地位之别不以为然,讲求的是自然的发现和深情的发现,从心而发,从诗而归,山水万物皆为我钟情之物,对明教否定、厌弃,标榜着个性的率性自然。

梭罗也追求个性的率性自然,他坦言:“我宁愿独自走我的路,或者可以的话,和宇宙的建设者结伴同行,也不愿混在盛装打扮的人群中招摇过市;我不愿生活在这躁动不安的、神经兮兮的、热闹喧嚣的、鸡零狗碎的19世纪,我宁可站着或者坐着思考,任由它悄然流逝。”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对美国当时许多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也持否定、厌弃态度,并做出了批判。比如蔚然成风的外贸生意、通到康科德镇的铁路、推广的电磁电报系统等,他担心这些新生的文明会累及人们思想境界的提升。《瓦尔登湖》的纯正,很大一部分在于它取材取自自然的原汁原味,这些极富美国色彩的散见于全书的对美国社会现实的批判,加深了《瓦尔登湖》的深度,从中不难体现梭罗的个人主义思想。类似于魏晋名士的玄言清谈,《瓦尔登湖》也有涉及,我特别欣赏文中的这样一句话:“这些菜豆,我不去收,也自有它们的去处。”如此“任性”而为的生活态度,与竹林七贤无异。所以很大程度上,《瓦尔登湖》就是思想上的竹林七贤,梭罗探寻自然以及回归自身的灵性与魏晋名士“心有戚戚焉”。

(三)空间上照耀着同一轮月亮

读梭罗的《瓦尔登湖》,我还很容易地联想到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月亮与六便士》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却为了追求绘画的理想,以及找到灵魂的安宁,而抛家弃子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思特里克兰德摒弃原有的物质财富,为追求他的精神世界,他深受贫穷和饥饿的煎熬。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对六便士屈服,继续高傲地仰望着他的月亮。在《瓦尔登湖》中,梭罗确实多次流露出轻物质重精神的倾向,他在“生计”章节里提到:“绝大多数奢侈品,以及许多所谓的生活的舒适,非但是多余的,而且还会妨碍人类的提升。说到奢侈和舒适,最聪明的人往往过着比穷人还要简单和俭朴的生活。无论在中国、印度、波斯还是希腊,古代的哲学家都是身外财物比谁都少、内心财富比谁都多的人。”很显然,梭罗也在仰望那一轮月亮,简化物质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月亮与六便士》小说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与梭罗是一类人。虽然他们在不同的岛屿,但他们同样都不愿被脚下的六便士羁绊,他们终日仰慕着同一轮月亮。梭罗在瓦尔登湖上认真地思想,思特里克兰德在塔希提岛上认真地作画。

梭罗在文中写道:“其实我倒不强求别人采取我的生活模式,既因为在他熟练地掌握这种方式之前,我自己可能已经过上另一种生活,也因为我希望这世界上有尽可能多与众不同的人;但我盼望每个人都能非常清醒地去发现和追求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模仿他的父亲、母亲或者邻居。”《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清醒地发现和追求他的生活方式,但他却是以一种怪异和非常自私的方式来完成。但梭罗不一样,从这段话的叙述中,就不难看见他的真诚,一个独自生活在森林里两年又两个月的人,对自然界的一切都怀着简朴和纯真的爱,方圆一英里荒无人烟,房子是自己盖的,日常所需也都是靠自己双手的劳动来解决,这并不是厌世,只是换个地点来完成自己爱生活的方式。管他现世安不安稳,在他的瓦尔登湖上只有岁月静好。相反,《月亮与六便士》的主人公则有厌世之嫌,他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岛上,我并没有发现他有对自然表现过爱意。

实话说,我不喜欢思特里克兰德的自私、怪异与疯狂,我更爱“梭罗式静静的生活”,这也是我更爱《瓦尔登湖》的原因。木屋,木梁,一片湖,风生水起。梭罗的《瓦尔登湖》并不孤单,桃花源、竹林七贤还有月亮,均与它为邻。湖不孤,必有邻。喧嚣处,与《瓦尔登湖》毗邻者居多。它是形式上的桃花源、思想上的竹林七贤,以及与月亮(崇高的理想)处在同一空间上,因而《瓦尔登湖》的经典,在于它的周边还有经典。

“每天早晨,我都精神抖擞地想让我的生活像大自然那么简朴和纯真。”

“该休息时就安心休息,保持安宁而没有烦扰的心态;身边的人要来就让他来,要去就让他去,让钟声回荡,让孩子哭喊——下定决心好好地过一天。”

这就是梭罗所盛上的鸡汤,没有花里胡哨的佐料,也没有五花八门的摆设,却能让我发自内心的认可,不免在心里附和一句:“对,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并不想写一曲怅惘的哀歌,而是准备像黎明的公鸡那样热情地啼唤,以便唤醒我的邻居。”我不是梭罗的邻居,但我的确被它唤醒了。 EL/QF6V19I/P42Q3Cp1hezR0VK09bvBl7nkGU/Jf2dYpXXpOg+1bor28PwSZb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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