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笫五章
岳义的记忆力

人们传说,一个人跟苦涩交了朋友,他就有了真正的记忆力。欢乐只是春天屋檐下的融雪。

谁也不能确定岳义的记忆力是否跟北大荒的婆婆丁花息息相关。

他的记忆力出奇的好。

他八岁那年,记住了院子篱笆是由七百零一根柞木杆组成的。每逢下雨的时候,他就端着个小白铁盆围着柞木杆摘木耳。他清楚地记得从左往右数第五根、第八十一根、第九十八根、第二百三十四根、第四百六十九根、第六百六十根的柞木杆上,能长出水淋淋的黑木耳。他把第八十一根柞木杆称为“木耳王”,因为在它一根木杆上就能摘下一小盆木耳。

那年,不知是下了第几场雨之后发生的事了。岳义又准备摘柞木杆上的木耳时,发现第八十一根柞木杆没有了,就是说,木耳王不翼而飞了。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是被人拔走的,地上留下个黑洞洞。

岳义什么也不说,开始像条出色的狼一样在五邻四舍的柴垛周围转悠开了。他公开的行动,引来了邻居们 ——

“我说岳义啊,你翻找什么呀?”

“岳义,你跳到我家柴垛上找什么?别掀倒了,渗了雨水,柴火湿透了,我们全家就不能生火做饭了!”

“你找什么,孩子?我帮你找!”

“不用。我的木耳王丢了!”

“什么木耳王?”

“柞木杆!”

“这上哪里去找?一根柞木杆上哪儿找?谁家的柴垛上没有柞木杆呀!”

在一垛一垛连成一片的柴堆面前,岳义没找到。那时,天上还下着小雨,他的眼睛在雨水里显得贼亮贼亮的。

他决不罢休。

有好心的妇女说:“回去吧,小岳义,你妈看你淋成这样子该心疼了!”

岳义的眼睛依然贼亮贼亮的。

这时,天上响了一声焦雷,看热闹的人顶着油布戴着草帽跑进自己家门去了。

岳义独独站在瓢泼的大雨里。

他的眼睛这时死死盯在一处。人们看见岳义在雨水中冷笑起来。

“哟!这孩子发现什么啦?瞧那表情!”

岳义的眼睛不会哄骗自己。不,是自己的记忆不会戏耍自己。是出色的记忆力指挥着他孩童时期的眼睛。

他直奔一家的院子。他在一排围成篱笆的柞木杆中,盯着其中一根,然后把它拔了出来,虽然它身上的木耳已被摘除得干干净净。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也就是这院子的主人被岳义喊了出来。

人们干脆披着油布顶着衣服跑出来看热闹,因为这孩子的举动太令人不解了。

那根柞木杆躺在岳义的脚下。偷了木耳王的男人打着酒嗝,呜噜呜噜半天说不清一句话。

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岳义的湿脑袋,又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才让人听清了他说的:“我是先借你的柞木杆用用,我刚……刚把摘下来的木耳炒了肥肉片……下酒了,我不是偷……是借,借你的木耳喝点儿酒……”

岳义什么也不说,扛着木耳王回家了。

这是许多人都能回忆起来的一件事。但这种事还是仅仅局限在邻居之间。

在岳义九岁那年,母亲带着他嫁给了一个男人。这男人对岳义的母亲很满意,但对妻子带来的这个男孩子却不知如何是好。

岳义也觉得这个自由自在穿行在他和妈妈之间的男人是多余的,所以,就经常把贼亮贼亮的眼睛烙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让这个当爸爸的男人从心里想摆脱这个男孩子的目光。当然,这个大男人讨厌的绝不仅仅是这个小男人的眼睛。

这个男人有个习惯,总爱说“我的”长,“我的”短。他早上去挑水,跟岳义说:“我去挑水,把我的水桶拿来。”

可岳义偏偏不吃这一套。他把一个桶放在男人面前,然后又把贼亮贼亮的目光烙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大男人歪着头不理解地望着小男人:“挑水必须用两个水桶,扁担上一边一个,挑着走,懂吗?去,把我的水桶拿过来。”

岳义转过头去,望了望挂在障子上的水桶,回过头仍然把眼睛烙在大男人的脸上。

“怎么啦?听见没有?把我的水桶拿过来!”大男人被面前小男人的固执目光惹恼了。

“那是我的。没到这里以前,我和妈妈一直用它打水,我和妈妈天天抬着它,一天抬两次。如果妈妈洗衣服,就抬三次。如果天旱了浇菜园子,就抬十次。它是我和妈妈带来的!你说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吗?”

男人的扁担落在地上,他垂头走进屋里,足足抽了三支烟,跟岳义的妈妈说:“咱们无法生活在一起,离婚吧!”

岳义拎着自己的那个水桶,对着垂头不语的妈妈说:“妈!他不打水,咱俩抬水去!”

妈妈的眼睛一下子湿了,一边答应着岳义,一边回头跟男人说:“我同意离婚!”

分家那天,也就是妈妈领着岳义离开这间住了一个多月的小屋的那一天,屋外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装着母子俩一个月前带来的那些东西。岳义用眼睛扫了屋里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墙壁上,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张妈妈和这个男人的结婚相。他搬了椅子爬上去,摘下了镜框。

垂头坐在炕上的男人这时候站起来,看看岳义,又看看他手里的镜框,再看看岳义的妈妈,用哀求的声音说:“把它留下吧!”

岳义把镜框放在桌上,重新站在椅子上,把钉在墙壁上挂镜框的钉子拔了下来,对男人说:“这是我带来的,我还带走!原来它也是挂相片用的,挂的是我和妈妈的相片。”

这个钉子的传闻,又感动了很多人。人们把这种感动,归功于岳义的记忆力,流露出人们对岳义天才记忆力的崇拜。

没过多久,岳义母亲又带着他嫁给了农场一个安着一只假眼的打更人。那只假眼,是这个男人参加了一次著名战役留下的标志。小孩子过年放鞭炮,都让他头脑发昏。他带着两个儿子。他在答应这门婚事之前,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且,他挑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亲自用那仅存的一只眼观察了岳义很久。他早就听说过岳义的一些传闻,这是使他小心谨慎的缘由。在正式搬到一起住的时候,他为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开了一个家庭会,告诫他们,把岳义当作他们的亲生哥哥对待,有好吃的,一定留给岳义哥哥一半,有人欺负岳义哥哥,两个弟弟一定要感到是自己被人欺负了,要迅速冲上去帮助岳义哥哥。

“都懂了吗?”打更人问自己的儿子。

“懂了!”两个儿子都点头。因为他们两个有两年没穿新棉袄了,心里实在巴望着有一个能当母亲的女人来帮助他们。

“这个哥哥今后姓岳还是姓陈?”一个儿子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就问爸爸。

“别管这些,岳义自己说了算!”打更人说。

从此,两家合二为一。以岳义为中心的生活开始了。这是对岳义天性的纵容。 qxsa5Rkh7r2rulmEbFHBwW+xWg+y68Pff2bFIWjrLubbjuVqVep9KOBzOoTxfE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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