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头他爸赶的四匹马拉的车,突然变成了一头怪物拉着大车了。那是一匹比正常马大一倍的马,长鬃毛,大粗腿,盆一样大小的四个大蹄子。砖头他爸驾着车经过我们身边时,它的钉了铁掌的大蹄子呱哒呱哒砸着冻硬的地面,真的威风凛凛。砖头说:“它是顿河马!吃俄罗斯顿河边上的草长大的马!”
我们听很多大人说过,这匹顿河马刚分配到我们农场时,不是砖头他爸用的,是被一个年轻的车老板牵走了。他套上车,没走五十米,顿河马就惊了,拖着马车跑到野地里去了。看见茫茫的雪原后,顿河马自己就站住了,它以为回到了故乡。那个年轻的车老板早就从车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还摔成了脑震荡。
砖头他爸经常牵着顿河马去农场很远的地方,让它看看望不到头的雪原,还有被雪原托起的永不沉没的山。每次牵马散步回来,顿河马的眼睛里都是湿的,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掉出来,让砖头他爸望着它的眼睛,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顿河马脾气温顺,善解人意。自从接手了顿河马,砖头他爸很少在空中抡着鞭子了,他只是坐在车板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拍一下它隆起的臀部:“我们走!”顿河马就抬起它的大蹄子开步走了。
砖头他爸对顿河马说 “我们走!”时,不像车老板对牲口的吆喝,倒像是对多年的朋友、对兄弟、对亲人的招呼。
砖头兴奋地说着顿河马时,眼神会突然暗淡下去,像是冬日的太阳,又远又冷:“我爸对顿河马这样,对我却像对牲口。他出门之前,总要吼我一句:‘别给我惹事,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力子大笑起来:“砖头,你爸要用鞭子抽你,你就把裤子脱下来让他抽。你爸舍不得抽顿河马,总得抽你撒撒气吧?”
我看见砖头听见力子的话后,用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好像他的屁股有预感一样。
顿河马在这个冬天,终于有了一份特殊的工作,就是拉着一架高射炮在街上走来走去。尤其是开露天大会时,顿河马就拉着高射炮在会场的主席台边上,威风凛凛地站着,甩着长鬃,打着响鼻。那时,我们都觉得高射炮就该让顿河马拉着才叫牛气。
但是,在一周的时间里,大驴的爸爸吕团长在农场的广场上接连召开了三场大会。有一回正开着会,从顿河马的屁股后面冒出了腾腾的白气,它拉出了一大摊马粪。吕团长忍不住感慨道:“我们的顿河马都在响应我的号召,它已经开始积肥了!”会场上的人笑起来,不听吕团长的讲话了,都伸长脖子看顿河马的屁股后面,看它积了多少肥。
有意思的是,吕团长每次都要提醒砖头的爸爸穿戴整齐,剃掉满脸的胡须牵着顿河马去开会。
吕团长还跟砖头的爸爸说,也要把顿河马打扮一下,梳梳它的毛发,刷干净它身上的毛,这个冬天就不要叫它干活了,让它专门开大会时出场就行了。
砖头爸爸不解地问吕团长:“顿河马有一身的力气,让它只开会不干活?”
“是啊!让它开会不行吗?”吕团长没开玩笑,他跟下级说话从来不开玩笑,从来都是下达命令。但是,砖头他爸听了像是在听玩笑话。
砖头爸爸说:“不出汗,不出力,它会憋出毛病的!你看它一身的肌肉,你看它的大蹄子,就是用来干活的!”
砖头不知道,当时,他爸爸真的想用鞭子抽人了,想用鞭子抽的是吕团长的肥屁股。
砖头他爸跟砖头说:“都十天了,顿河马光吃料不出力,只开会不出汗,都胖了。”
砖头他爸也好像胖了,因为十天以来他只是牵着顿河马开会,也没出力,也不流汗。
过去,砖头他爸很少刮胡子,什么时候胡子长了,遮住了嘴,影响了吃饭,才用剪子铰一铰,把嘴唇露出来。现在,为了开会,砖头爸爸每天都要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刮半天,把两个腮帮子刮得铁青铁青的。
第一次,砖头爸爸刮了脸到顿河马面前时,顿河马没认出砖头爸爸,还惊了一下,打了几个响鼻,朝后退去,把缰绳都快扯断了。
砖头跟我们说:“顿河马看不惯没有胡子的我爸,它喜欢有长毛发的有胡须的。刮了胡子后,我爸太像人了,所以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