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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向荒原

顿河马真的出事了。

那天的雪很大,大烟囱上的喇叭在天没亮时就喊叫上了,通知职工家属都到农场的广场上开大会。

我和砖头、力子赶到广场看热闹时,看见广场上的雪已经被人清理出来,露出了黑土。

我问砖头:“怎么没看见你爸和顿河马拉着高射炮来开会啊?”

力子也说:“是啊!砖头,你爸呢?顿河马呢?高射炮呢?!”

会场上的人们没看见顿河马拉着高射炮,什么重要的会也开不了,都在聊天斗嘴。大驴的爸爸吕团长已经站到了台上,掐腰朝着一个方向望着。

力子跟砖头说:“大驴他爸在等你爸牵着顿河马来开会呢。”

这时,像是大驴他爸秘书的年轻人蹿上了台,在大驴他爸的耳边说了一通话。大驴他爸听了,在台上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

砖头朝马厩的方向望了一下,回头对我们说:“好像出事了。”

“谁出事了?”

我们不知道砖头说的“出事”,是指顿河马出事了还是砖头他爸出事了,也许是高射炮出事了?反正是出事了!

砖头第一个绕过雪墙,还滑了一跤,爬起来朝马厩跑去。我和力子跟在砖头身后,一步不落。我们一边跑,还听见身后传来嗵嗵的脚步声,一回头,七八个持枪的兵团战士跑过来,超到我们前面去了,也是朝顿河马的马厩方向跑。

“真是马厩出事了!”我对力子说。

一个持枪的人回头呵斥我们:“小孩子别跟着捣乱!”

我们根本就不理他,照旧朝马厩跑去。跑到马厩一看,顿河马还在马厩里没出来,是它不肯出来。我看见砖头的爸爸刚刚在早上刮了脸,他的两腮和嘴的四周又铁青铁青的;他的脚却一瘸一拐,是被顿河马的大蹄子踩的。

七八个持枪的人在马厩的院子里一站,顿河马更加不安了。它甩动着头,蹬踏着前蹄子,打着响鼻,表达着它的焦虑不安和愤怒。

我记得砖头跟我和力子说过,顿河马看不惯砖头他爸新刮的铁青的脸,它的心里会产生条件反射,知道自己又要拉着高射炮参加什么大会了。

顿河马不肯从马厩里走出半步。

两个年轻人把枪交给同伴,上去就拽顿河马的缰绳,被砖头他爸阻止了:“不要拽!”

年轻人不解地看着砖头他爸,其中一个问道:“不拽它,它也不走啊!吕团长在会场上等着呢,他刚才都骂人了!”

这时,另一个壮实的年轻人猛地一拉缰绳,顿河马的鼻环就拉出了血,顿河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露出惊恐的光来。我和砖头、力子赶紧逃出马厩的院子,觉得要出事了。

砖头他爸又想上前阻止莽撞的年轻人,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剩下的几个人强行拉着顿河马走了。

砖头他爸在身后一瘸一拐地跟着,劝他们:“别硬拉缰绳啊!你们别硬拽缰绳啊!要出事的!”

我和力子跟在砖头后面,砖头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爸爸用哀求的声音跟这群年轻人说话,让砖头很不舒服。突然,他站住了,弯腰看着地上的雪,我和力子也低着头看地上,就发现了白白的雪地上,有了点点滴滴的血,是顿河马的破了的鼻子流出的血。

砖头朝着拽顿河马的人喊道:“它流血了!”

我也跟着砖头喊叫起来:“你们疯了!你们把顿河马的鼻子拽出血了!”

那些持枪的兵团战士,根本不理睬我们这些男孩子的喊叫。他们一心只想把顿河马弄到会场上去。

顿河马看见雪墙时,它的情绪只能算是焦躁。但是,当它被牵过雪墙,看见主席台,看见掐腰站在台上的大驴的爸爸吕团长时,它的两只前蹄高高地跃起,一下子挣脱了牵着缰绳的人,长嘶一声,直奔台上。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惊呼起来,纷纷朝后躲闪。主席台是用碗口粗的松木和三公分厚的木板搭成的,高出地面一米半。台子的左右两侧都有台阶,便于人上台下台。

但此刻,顿河马的眼里是没有台阶的。它纵身跃起的时候,四只大蹄子带起了雪粉,我们只听见嗵的一声,台上的吕团长不见了,顿河马也不见了……台板经受不住顿河马的体重和冲击力,塌下去了。

吕团长掉进塌陷的舞台窟窿里了。当我们在几秒钟后看明白的时候,顿河马已经从塌陷的台子里面跳了出来,人们让开了一条路,看见它冲过雪墙,朝远处跑去……

大驴爸爸的脸刮伤了,他命令几个持枪的人,坐上他的吉普车,去追顿河马,还说,可以击毙它……

我们知道顿河马闯祸了,它太有个性了。我希望顿河马朝冬天的荒原上跑,一直跑,永不回头。

整个白天都没有顿河马的一点儿消息。乘坐吉普车的几个持枪人,追没追上顿河马?我跟砖头说:“问问你爸去。顿河马怎么样了?”

砖头说:“我爸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问?上哪里找他去?”

力子突然说道:“他们把顿河马打死了吧?”

砖头像条狗一样嗷地叫了一声:“你才被打死了呢!”吓得力子和我都不敢说话了。

我明白,力子的话扎到了砖头的伤口。其实,我们身上都有伤口,只不过砖头的伤口比我们的都要深。

一直到第二天的上午,我和力子才从砖头那里得到顿河马的消息。几个持枪的人,乘坐吉普车追上了顿河马,并开枪打死了它。

那天,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没见过,像是外地人。我们农场不大,一个陌生人总会引起我的注意。那人看着我,突然说:“苞米,你看什么?不认识我了?”

我吓了一跳,说话的是砖头他爸。几天没见,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白得让我一下子认不出他了。

“你是叔叔?”

……

我和力子找到砖头,我问砖头:“你爸的头发怎么一下子就白了?”

砖头说:“因为顿河马。”

我和力子相信这一点。

砖头说:“我爸说了,顿河马让他们给逼疯了。”

我和力子也相信这一点。

在那一天,我记得我跟力子和砖头说过这样的话:“我从地图上看,俄罗斯的领土比中国的大。俄罗斯的荒原也比中国的荒原大。顿河马过惯了天大地大的日子,让它天天开会,它不疯才怪!”

这事还没完,我们干了一件坏事。砖头、力子和我选了一个没月光的夜,把大驴家的菜窖挖开,让里面的白菜、土豆、萝卜都冻了。

大驴和他爸爸找人查,听说怀疑过我们三人,但是没有证据。那天,砖头想了一招,从他爸爸的马厩里找到一个顿河马用过的马蹄掌,扔在大驴家的菜窖里,到处跟别人说顿河马没死,他在夜里看见了它。顿河马的冤魂来找大驴他爸算账来了。

大驴他爸拿着那个大号的马蹄掌,脸色发白……因为,马蹄掌确实是顿河马的。 kvG+zENGtZCIJQb3crTaKfF9zcWLWNZc0Bq8jZyd7eQufjFlHI5gSqfMOIVTxg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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