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是爸爸最小的弟弟。他跟爸爸年龄差很多,又比我们的年龄大不了多少。他从老家来到农场是投奔爸爸的。
小叔十八岁,是虚岁。爸爸在农场给小叔找了一份工作——烧酒工。他从烧酒学徒做起。农场酒坊里最累的活,小叔都要做。每回酒糟出窖时,小叔都要下到三四米深的窖底,用大板锹将酒糟铲出来。一窖的酒糟被小叔甩出来后,小叔就快瘫在窖底了。
小叔有时上我们家来,带回一身的酒糟味。虽然烧酒,但小叔从不沾酒。他一沾酒,就会面色通红,就会头晕目眩。
几个烧酒的大师傅对小叔说:“烧酒工不沾酒,还烧什么酒啊?干脆给地里送大粪去吧!”
我们农场送粪的活,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了。小叔觉得烧酒是门技术,他想学下去。
有一回酒坊出酒时,烧酒的大师傅让小叔接了一瓢酒,让他喝一口。小叔就喝了一大口。他不知道那是头道酒,有七十度。他睡了一天。
事后,小叔跟我形容喝下那口酒的感觉,“像是咽下了一团火”。那团火从嗓子眼儿里燃烧着,一直烧到胃里,就在胃里继续燃烧。小叔说,当时他拍着肚皮,大叫着:“它在我肚皮里烧着,还没灭呢!救救我的肚子!”
烧酒的几个大师傅幸灾乐祸地笑着,对他说:“不用七十度酒洗洗你的胃,让你换个肚子,你不可能当好烧酒大师傅啊!”
半个月后,小叔来我们家。爸爸抽动了一下鼻子,问:“你喝酒了?”
小叔说:“喝了两口。”
爸爸说:“你年轻,别学会喝酒啊!”
妈妈说:“天冷,喝两口暖和。”
小叔再来我们家时,我都能闻到他嘴巴里散发出来的酒味了。
爸爸问:“你喝了多少酒啊?这么浓的酒味!”
小叔说:“喝了几口。”
爸爸很认真,追问道:“几口?”
“三四口。”小叔像是不愿意回答一样。
“到底几口?三四口?”爸爸明显在逼小叔说实话。
小叔就改口说:“五六口。”
爸爸诱导小叔上钩:“是七八口吧?”
小叔笑着承认:“也就是七八口。”
爸爸一拍炕沿:“七八口是多少?得有三两酒了吧?”
小叔还是笑着说:“也就是三两酒。”小叔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爸爸指着小叔说:“早晚成个酒鬼!”
小叔不说话了,只是笑。那天,小叔给我的印象是,他自己想当一个酒鬼,当一个辛苦的酒鬼不是什么坏事情。
他喜欢烧酒,也开始喜欢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