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小舟的问题只是慢性鼻炎,睡觉张嘴呼吸罢了。我出问题了。在我十二岁的这个冬天,我突然尿炕了。
起初,妈妈以为是天冷,我偶尔尿一次炕而已。但是,我一连三天尿了炕。我的花底白面的褥子,被我夜晚的尿液“画”出了三幅图,被爸爸调侃为“五流山水画”。妈妈没心思调侃我尿炕,她担心我会一直尿下去,从十二岁尿到十八岁,尿到二十八岁,一直尿到娶不上媳妇。
我不在乎将来能不能娶上媳妇,只在乎到了晚上,我头天夜里尿湿的褥子能不能干。妈妈把我领到了农场医院,让医生给我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妈妈和给我检查的医生纳闷了,觉得我尿炕尿得很没有道理,很突然,很违反常规,很莫名其妙。
但是,我在第四天夜里接着尿炕,好像尿炕已经成为我的一项工作。妹妹小鱼看见我的褥子,上下打量着说:“大哥又在褥子上画画啦?”
我心里烦,没理会小鱼。小鱼却盯着我的褥子兴趣不减:“哥,你这次没画大山,画了动物!”
动物?听小鱼这么一说,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凑近褥子,连弟弟也凑过来,一起盯着看。但是,我和弟弟都没看出,我用尿画出了什么动物。
“我画了什么动物啊?”
小鱼指着褥子上的图案说:“两只动物!”
“还有两只动物?”弟弟比我兴趣大,把脸凑得更近了,像猜谜语一样。
妈妈看见了,提醒弟弟:“离褥子这么近,闻不到尿味啊?”
弟弟说:“没闻到啊!”
妈妈想起来:“对了,小舟的鼻子不好使了。”
弟弟继续猜褥子上画了两只什么动物。我问小鱼:“你快说吧,两只什么动物?”
小鱼说:“两只小狗在抢肉骨头!”
我凑近自己的褥子寻找两只小狗,寻找那根肉骨头:“哪里有两只小狗?肉骨头在哪里啊?”
小鱼把我和弟弟的头往后推,让我们的眼睛与褥子上的“画”保持一定距离后,她伸出手指,指着尿液图案的边缘一点点滑动,到了一个地方就停下了,说道:“看见没?这是一只大一点儿的狗。”她的手指继续移动,又停住了:“看清没有?这是那只小点儿的狗。”然后,小鱼的手指又在两张似有似无的嘴巴中间停住了:“这是肉骨头。”
我和弟弟在小鱼的指点下,把头都扭歪了,脖子快扭断了,也看不出两只狗在抢骨头的图案。
妈妈没心思看“画”,把湿褥子拿起来,晾在炉子上的架子上。这个架子是爸爸用铁丝拧成的,为的是能在炉子上烘烤被我尿湿的褥子。褥子被炉子一烤,难闻的味道就出来了,小鱼说:“我出去玩了!”
弟弟说:“我不出去玩,外面太冷了!”
我说:“我要出去找大白玩!”
妈妈和爸爸都要出门上班,妈妈就对弟弟说:“小舟不出去玩,鼻子也闻不到褥子上的味儿,两个小时后,你把褥子翻过来,就干得快了。”
弟弟答应了。
等我玩够了回家时,一开门,看到满屋子的烟,而弟弟正坐在椅子上用一把小刀削一根木头。
我一看炉子,坏了!弟弟翻我的褥子时,褥子的一角离炉盖太近,着了。因为褥子里面是棉花,火星子是在棉花里面无声地蔓延,因此它不是一下子起火烧起来。弟弟的鼻子闻不到,烟都涌到屋子的上方,也没影响到他的视力。我一拿起褥子,火星子才跳出来。我一急,把褥子扔到了屋外。褥子一见风,呼地烧起来了。
弟弟瞪着惊奇的眼睛问我:“哥,它怎么着火了?”
我说:“你还问我?”
晚上,妈妈跟我说:“跟你弟弟睡一个被窝吧!”我刚刚钻进弟弟的被窝,又听见妈妈说:“先去撒尿,别把弟弟的褥子尿了!”
我不想出去,再说,我都脱了衣服了。“我没尿!”我说。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又尿炕了。但是,有一件事让我有了说话的机会,因为,我的裤衩湿了,弟弟的裤衩也湿了。我知道是我把弟弟的裤衩尿湿了,但我还是说:“好像是小舟尿炕了,他把我的裤衩尿湿了!”
弟弟看着自己的裤衩,委屈地说:“我的裤衩怎么也湿了?”
小鱼像捡了个笑话一样:“两个哥哥都学会尿炕了!”
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看见炉子上架着尿湿的褥子,会问:“这是谁尿的啊?”
小鱼会说:“是我两个哥哥尿的!”
小舟反应很强烈:“不是我尿的!”
我也赶紧挺身保护自己的名誉不受损害:“不是我尿的!”
妈妈看出我和弟弟都有自尊心了,就说:“是小鱼尿的!”
小鱼一听,张开大嘴就哭上了:“不是我,不是我,我才没尿炕呢……”
妈妈一看,赶紧搂过小鱼说:“不是小鱼,不是小鱼,小鱼可从来不尿炕的!”
八岁的小鱼在坚守自尊的领土上,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