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农场的孩子过年最盼几件事:有葵花子和糖吃,除夕夜有年夜饭,女孩子有新衣服穿,男孩子有鞭炮放。
炒葵花子和硬糖是家家必备的,年夜饭家家就不一样了。大白家的年夜饭很热闹,就一个菜——一大锅酸菜粉条肉,每人捞一碗吃,吃完了再盛,吃饱了算。
大白跟我说,酸菜粉条肉,他能吃五碗。他拍着肚皮又说,如果让他在外面玩一会儿,回家后还能再吃一碗。
我不喜欢大白家的年夜饭。酸菜粉条肉,说不清是菜还是汤,吃不明白啊!
妈妈和爸爸都在城里待过,在吃的方面和别人家有点儿不一样。用大白的妈妈评价的话说,就是:“大水的家里是讲究人啊!”
“讲究”,就是指在吃的方面不同吧?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大家都在农场生活,我们还能吃到南极的企鹅肉啊?还能吃到北极熊的熊掌啊?
我们家的年夜饭一共是四道菜:糖拌白菜心,醋熘土豆丝,肉炒木耳,最后一道是重头大菜——熏鸭子。
我听到妈妈和爸爸经常说起他们吃过的著名烤鸭。我们家的熏鸭子,想必就是烤鸭的模仿之作。
听说烤鸭的制作过程非常复杂,妈妈完全采取的是土办法,但熏出的鸭子,从外形、颜色和味道上,已经接近真正的烤鸭了,这是妈妈和爸爸说的。
年夜饭是在大年三十晚上六点开始吃。熏鸭子的工作要从头一天就开始。爸爸要从鸭圈里找出一只肥一些的公鸭子。我们家在上个春天养小鸭子时,除了留下那些能下蛋的母鸭子,还要留下几只公鸭子,等着过节时吃。
爸爸杀鸭子之前,先用铁锹铲一些雪铺在院子里,然后在雪上杀鸭子。他杀完鸭子后,把地上的雪一扫,就不见鸭血的痕迹了。然后,他烧一锅开水,慢慢淋到鸭子身上,因为浇开水太猛的话,会把鸭子的皮烫坏了。等爸爸把鸭子的毛煺净后,余下的工作就由妈妈来做了。
这些过程,我都是从头看到尾,并在这期间使劲儿克制自己想吃熏鸭子的欲望。
妈妈先把鸭子作料在锅里用慢火炖熟了,再捞出来晾干。
要熏鸭子时,我们全家都围着妈妈,觉得妈妈非常了不起,她在做一件伟大的独一无二的事情。妈妈总是让我们离她远一点儿,说我们绊她的脚,妨碍她熏鸭子。
妈妈在滚热的锅底,倒入二三两的红糖。锅底会在瞬间发出嗞嗞的声音,冒出一股蓝烟。妈妈立即把放在箅子上的鸭子放进锅里,盖上一个大的铁饭盆。滚热的锅底在煎熬着红糖,冒起的烟在熏着箅子上的鸭子。
只用了十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都闻到了熏鸭子的香味。
等到妈妈掀开扣在鸭子上的铁盆时,我们总是惊喜地叫起来。年年惊喜,年年叫。哇啦哇啦的,真过年了。没有熏鸭子,还过什么年啊!被红糖熏过的鸭子,红里流着油,油里泛着红,馋死我们了!
我们吃完了年夜饭,要在院子里放会儿鞭炮。大白的爸爸老白总是问我们:“吃什么好东西了?”
我和弟弟妹妹都不提糖拌白菜心、醋熘土豆丝、木耳炒肉,只说一道菜:“吃熏鸭子了!”
老白羡慕地说:“噢?又吃熏鸭子了?”
大白还问过我:“熏鸭子是什么味道?”
我把家里那个熏红的铁盆子拿给大白说:“你闻闻,就是这个味道!”
大白捧着铁盆,闻了一下,又闻一下,说:“挺好闻的!”
大年初三过完,妈妈就把熏鸭子熏红的铁盆拿出来,让我用沙子把上面的红颜色蹭掉。一般情况下,我要蹭很多次,才能让铁盆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妈妈总是指着铁盆说:“这还有点儿红,那还有点儿红,再蹭一会儿,就不用蹭了!”
我不想蹭,说:“已经干净了。”
妈妈就说:“不想干了?也行,那咱明年不吃熏鸭子了!”
听妈妈这么说,我就坚持用沙子蹭铁盆,把自己的手蹭红了,把铁盆蹭热了,一直把铁盆蹭到它原来的样子。
妈妈看见了亮亮的白铁盆子,用手爱惜地敲了敲说:“用这样的盆子熏出的鸭子才好吃呢!”
其实,我知道,无论用白盆子还是黑盆子,熏出的鸭子一样好吃,只不过爱干净的妈妈不想看见白盆子变成了红盆子。但是,我心里还是挺高兴。只是,想到还要熬一年才能吃到熏鸭子,我心里就开始失落。对我来说,一年的时间够难熬的。明年的熏鸭子,离我真够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