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白家的鸡蛋

大白家养了十七八只下蛋的母鸡，比我们家多三倍。但是，他家人口多，人均占有鸡蛋的量没有我们家高。

冬天，母鸡不下蛋了。一百只母鸡，就有一百只母鸡不会下蛋。

但是，大白家有三只母鸡能在冬天下蛋。

大白的妈妈是管家的好手。她每年都会培养三只鸡在冬天下蛋。在农场，这是在女人们中传颂的神话。

我对母鸡能在冬天下蛋这件事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那是大人的事，是管家的女主人的事。

经常有农场的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跑到大白家，参观能在冬天下蛋的母鸡。

其实，大白的妈妈是把那三只母鸡请回家中饲养的。在温暖的大灶边上，大白妈妈做成三个让母鸡卧进去的窝，里面不是像平常鸡窝那样铺着麦秸和草，而是铺着旧棉花。他们家一天在大灶上做三顿饭，灶台边上一直保持着热乎乎的温度。

我去大白家，只留意过一次灶台边上的鸡窝。在一个鸡窝里，我竟然发现了我那块没有烧干净的褥子，因为褥子上面的花，还有烧煳的痕迹，我都认识。是大白妈妈把我扔掉的褥子捡回家，给母鸡铺上了。

大白家的母鸡，的确能在冬天下蛋。我跟妈妈说：“我看见大白家的母鸡下蛋了！”

妈妈说：“是吧！”

我说：“其实，让母鸡在冬天下蛋不难，只要保证温度，把鸡窝放在锅台边上就行！”

做医生的妈妈皱着眉说：“母鸡除了在锅台边上下蛋，你别忘了，它们还会拉屎！我在有鸡屎的地方给你们做饭吃，你们吃吗？”

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我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行。”

妈妈说：“你还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我想都不要想！把鸡窝放在屋里都不行，放在灶台边上更不行了！咱们家的母鸡冬天不下蛋，咱们家就不吃鸡蛋。等着开春了，鸡下蛋的时候，再吃不迟！”

爸爸说：“你们的妈妈是一个对生活很挑剔的妈妈！我刚认识她的时候，给她拉二胡，她说她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乐器。从那以后，我就不拉二胡了。你们想想，一个连二胡都讨厌的人，怎么肯在锅台边上养鸡？”

我觉得爸爸的这段话很有说服力。当然，我和弟弟妹妹再也不会做母鸡在冬天下蛋的梦了，尤其是母鸡在我们家锅台边上下蛋的梦。

大白在白天玩感冒了，没在乎，结果到了晚上烧得说胡话。大白在炕上翻来覆去一说胡话，他的爸妈才急了，来我们家喊我妈过去看看。

我帮着妈妈拎着药箱，一起去大白家看大白。

大白谁都不认识了。

他妈指着我妈问：“这是谁？”

大白摇头。

他妈又指着老白：“他你总该认识吧？”

大白还是摇头。

老白骂了声：“他自己爹都不认识了！”

大白的五个兄弟姐妹都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我是谁啊？”

大白就闭了眼睛，也许是认不出，也许是懒得认，也许是挤在他面前的头太多，他的脑袋更昏了。

最后，大白妈妈把我拉过来，指着我问大白：“这是谁？”

大白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大水，我想吃鸡蛋！”

我妈妈愣了，大白的全家人都愣了。

我妈妈回头对大白妈妈说：“快给大白煮两个鸡蛋。”

大白妈妈去厨房给大白煮鸡蛋去了。大白妈妈煮了两个鸡蛋，从锅里捞出来，用冷水镇一下，在炕沿上磕了皮，剥了，递给大白。大白一边吃，一边流眼泪。

我问他：“都吃上鸡蛋了你还哭什么啊？”

大白的兄弟姐妹也小声嘀咕：“是啊，都吃上鸡蛋了，还哭！”

大白的妹妹还说：“我要是病了，吃鸡蛋就不哭！为了吃鸡蛋，我也想发烧！……”

大白不说话，闷着头把两个鸡蛋都咽下了肚子。大白吃完后才说：“我们家的鸡蛋都让爸爸吃了，我们吃不上的！”

“啊？！”我妈妈回头看着大白的爸爸和妈妈。

我妈妈肯定想不通这件事情，我也想不通。

“你们家的鸡蛋为什么都让叔叔吃了？”我问。

大白的妈妈解释道：“你叔叔身体虚，有病，没有鸡蛋根本就不行。我把鸡养在灶台边上就是为了你叔叔冬天能吃上鸡蛋。三只母鸡，一天只生一个蛋。一只鸡下了蛋，要休息两天。所以，鸡蛋只能给你叔叔一个人吃了。”

我突然很生气，觉得大白的爸爸很自私，于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叔叔太自私了！”

妈妈看我一眼，小声说道：“小孩子别这样说大人！”

我说：“叔叔本来就自私嘛！”

大白的家人都听见了，谁也不说话。我回头看大白爸爸，他已经戴上棉帽子准备躲出去了。

等大白烧退了，我和妈妈准备回家，大白伸出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让我再陪他一会儿。

妈妈就跟我说：“大水，你就陪大白一会儿吧，我先回去了。”

等周围人都不在身边时，大白小声跟我说：“大水，我佩服你！”

“我有什么可让你佩服的？”

大白说：“你敢说我爸自私！”

我说：“噢，就是这句话啊？你爸就是自私！”

大白就看着我笑，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nqI2UH7o9pJDK65n7WE5WwoASaFqcFel9ip3KbBCGwTwJwWdquyIvmliqtXnHx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