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究竟是什么？

我们已经考察了资本主义三个截然不同的案例。这三个案例中的商业行为各不相同，但都涉及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即以赢利为目的的投资。经济活动本身的性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中获利的可能性。的确，资本主义社会的典型特征就在于，几乎其中所有的经济活动都是由以获利为目的的资本投资所驱动的。

资本是用来投资以获取更多金钱的金钱。广义上，“资本”一词常用来指可用作投资的金钱，或者说，能够转成金钱形式用以投资的任何资产。因此，人们的住房常被看作他们的资本，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出售或者抵押贷款将住房转换成资本。许多小型企业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但是，要将资产转成资本需具备若干条件：资产所有权必须明确界定，资产价值可以测算，资产所有权可以转让，以及存在资产交易的市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一个标志性特征就是出现了能将各类资产转换成资本的制度。赫尔南多·德索托令人信服地提出，正是这些制度的缺失，特别是财产法的各种运作机制的缺失，造成了第三世界无法产生地方性的资本主义萌芽。在他看来，资产中所蕴含的巨大价值被冻结，无法转成资金并由企业家投入到生产中。

在真正的资本主义制度出现前就已经存在资本主义者。自远古以来，商人们一直通过投资可获利商品来攫取财富。正如我们在东印度公司的例子中所看到的，此类商业资本主义具备高度组织性，并取得了高额利润，但这样的经济活动只涉及当时整个社会经济体的很小一部分。大多数人的收入并非来自资本投资所支持的经济活动。在真正的资本主义制度中，不仅贸易需要资本投入，生产同样如此，于是整个经济变得依赖于资本投资。

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是以获取工资为目的的劳动。在资本所有者（他拥有马克思所说的“生产手段”）和出售劳动以换取工资的劳动者之间出现了明确界线与冲突。生产手段包括工作场所、机器设备和原材料。在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之前，生产手段的所有者并非资本所有者，而是制造产品的手工匠人。工资（或报酬）是雇主为获得工人所出售的劳动所支付的价格。正如资本主义者愿意为任何能带来利润的活动进行投资，工人能够在任何支付劳动工资的经济活动中找到工作。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和劳动两者都具有抽象性和流动性，因为两者都与具体的经济活动相分离，从而在原则上能被投入到任何可获得报酬的经济活动中。在现实生活中，资本所有者和工人双方的现有技术和经验以及双方的关系和依附状态限制了这样的流动性。但是，资本和劳动的潜在流动性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征之一，有了流动性，才有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活力。

雇佣劳动力既是自由的，又是非自由的。不同于在奴隶主逼迫之下进行劳动的奴隶，雇佣劳动者能自行决定是否工作，为谁工作。不同于封建社会中被封建主土地束缚的农奴，雇佣劳动者能自由流动，去任何地方寻找工作。但在另一方面，这些自由是虚幻的，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要想生存只有通过付出劳动来换取报酬，劳动者对于工作或雇主几乎没法选择。此外，雇佣劳动者受到雇主的严密控制，正如我们在纱厂的例子中看到的那样，资本主义生产意味着一种新型的、经过规训的持续工作。工人们变成了马克思所说的“工资奴隶”。

雇佣劳动对于生产和消费都具有重要意义。雇佣劳动者自身无法生产他们所需或想要消费的产品，只能通过购买获得产品，他们的消费需求激励了一大批新的资本主义企业进行生产。这不仅包括他们的食物、衣饰、个人物品，也包括他们的休闲活动。正如我们之前所看到的那样，资本主义生产迅速催生了以休闲的商业化为基础的全新产业。雇佣劳动所具备的双重角色使生产和消费之间得以产生动态交互作用，从而解释了资本主义生产为何能在条件合适时如此迅速地发展。

和商人一样，市场也不是什么新产物，但市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以一种全新的、更为抽象的方式处于核心地位。因为生产和消费被分离开来——人们不再消费自己的产品，也不再生产自己消费的物品，生产和消费只有通过买卖商品和服务的市场才能取得联系。市场并不是你购买某些自己不生产的商品的场所，而是你获得任何事物的唯一途径。市场不再是位于某个特定场所，而是存在于任何买卖双方进行交易的地方。如今，在一些电子空间中，这通常意味着商品标价和登记交易的地方。这不仅适用于商品和服务，也适用于劳动、金钱和资本。支付给劳动力的工资，即劳动力的价格，由劳动力市场决定。在劳动力市场上，雇主之间为获得劳动力而竞争，工人之间也为获得工作而竞争。在货币市场上，金钱本身被买卖。在股票市场上，则是公司的所有权被买卖。

正如我们在纱厂的例子中所见到的，市场造成了资本主义企业之间的激烈竞争。它们通过多种方式相互竞争，如更有效地剥削劳动，使用技术创新来减少开支，更有效地促销产品等。竞争迫使公司不断变化，因为它们要竭力击败对手或至少赶上对方的发展速度。当然，一些企业失败了并就此破产，它们的员工失去了工作。正是这种与商业资本主义的垄断做法截然不同的竞争性，使得资本主义生产独具活力。

然而，资本主义企业也找到了减少竞争的办法。那些相比竞争对手具有优势的企业或许享受到了竞争所带来的激烈交锋，但这也带来了不确定性，减少了利润，甚至导致了破产。因此，企业间组成了行业协会以规范竞争。可以通过承诺不参与价格战或者约定所有企业维持同等工资水平来操控市场。还可以通过兼并和收购来集中生产，从而减少竞争。在资本主义制度中，竞争与集中之间总是存在着紧张关系，这两者都是资本主义的典型特征。

既然价格变化不定，任何市场都提供了通过投机赚钱的机会。如果购买某物是为了在没有通过加工以增加其价值的情况下，在未来以更高价格出售它，那么这就是一种投机。投机买卖可能涉及任何一种商品。可能是谷物，可能是货币，可能是金融衍生产品，也可能是奴隶买卖。此类投机通常被视为非生产性的寄生行为，已完全从生产商品和服务的实体经济中分离出来。尽管它通常是非生产性的，但它不仅仅是一种通过投机来赚钱的方式，还是一种避免风险的办法。由于供求双方之间的关系总是变化不定，市场处于不稳定状态。增加并储备存货是一种防范价格逆行的保险方式，以免价格变化影响赢利，甚至摧毁企业。从事李森所投机的那类期货交易是另一种减少不确定性的方法，这种复杂的方法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它能保护生产商和经销商，减少未来无法预测的价格变动对他们的影响。

20世纪70年代，货币兑换率从固定制变为浮动制，这使得未来的货币价值变得更加不确定。随之而来的是80年代和90年代迅速增长的货币交易。减少此类不确定性的方法之一是通过购买货币期货来“两面下注”。所以，尽管货币期货的大量交易毫无疑问是一种投机，但此类市场的拓展以及随之而来的金融创新却是出于实际的经济需要。

同样的理由也适用于公司股票的投机交易。资本市场的存在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核心。它们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运行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们使那些寻求投资的人和另一些有钱可用于投资的人走到一起。由于股票价格随着公司的经济形势和利润率的变化而变化，投机者总是能找到针对未来价格变化的投资机会。投机行为并没有和资本主义制度相分离，而是资本主义自身机制不可避免的发展结果。

因此，我们所提出的问题的答案是，资本主义制度涉及以获取更多金钱为目的的金钱投资。尽管很早以前商人就开始这么做，但是直到以投资方式进行商品生产，资本主义制度才正式形成。资本主义生产取决于对雇佣劳动的剥削，这样的劳动同时也促进了对资本主义企业所生产的商品和服务的消费。生产和消费由协调所有经济活动的各种市场联系在一起。市场使得企业间的竞争成为可能，但同时也产生了集中资源以减少不确定性的趋势。市场波动也为投机性的资本主义提供了基础，此类投机行为或许并不直接生产商品，但却是基于资本主义经济所赖以运作的核心机制之上。 oNQsNTxeanhhmEyk1S8UvQFmAbMAjHGP3X8BbkQDPx5vAqsHLmCt5HWXIB1co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