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暮春,毛人凤揣着戴笠亲笔写的派令,从南京前往杭州浙江警官学校。此前,他已正式履行过加入特工的宣誓仪式,并被叙为上尉军衔,这与毛万里的少尉起点相比,显然是高了一层。另外,他听兼理特务处本部庶务的张冠夫介绍,过去特务处刚创建时,各人的薪水都是按资格裁定的。以黄埔军校的出身为例,第一期毕业的,每月80元;第二期毕业的,每月70元;递减至第六期,是每月30元。毛万里来这儿时,经济状况有些许好转,但也只能比照五期生,每月拿40元。而毛人凤初来乍到,戴笠亲自指定他的月薪是90元,足见,戴笠对他的重视与信任。临行前,戴笠又把毛人凤召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表明用意。照戴笠的说法,杭州警校其实相当于特务系统中的“黄埔军校”,凡是他有心栽培的人,都必须先从那里干起,一上任,便有了当先生的身份,而后才算得上正宗。
然而,到达警校后,毛人凤才发觉事实与想象距离甚远。校长赵龙文或许看在戴笠的亲笔派令上,还算客气。顶头上司王孔安却是冷模冷样地毫不假以辞色,指派他一个区区文书之职,整天坐在冷板凳上抄抄写写。特派员办公室里,除了书记长以外,还有一批政治指导员,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黄埔”出身,一个个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模样,根本不把毛人凤放在眼里,想怎么差遣就怎么差遣,换了别人,简直无法容忍。这时,毛人凤才体会到戴笠临行前对他说的一句话:“慢慢地熬资格吧。”熬资格的日子真不好受,除了要容忍以牌子名义压人的鄙视外,时不时地还要受“夹板”气。说来这也是戴笠自己资格有限(黄埔六期生),且又为人悍狠的结果。这批“黄埔生”当面不敢不敬,背后常拿戴笠引进特务处的江山同乡开涮。毛人凤来到浙江警校不久,就得了“大毛”的绰号。原来,此前已有了“老板”身上“三根毛”的说法。毛万里是一根,再就是戴笠的妻舅毛宗亮与机要秘书毛钟新,现在加上毛人凤,算是“四根毛”了。为了加以区别,这些贫嘴的家伙就把年龄最大的毛宗亮称作“老毛”;年龄最小的毛钟新叫“小毛”;剩下的毛氏兄弟就是“大毛”、“二毛”了。平时,这些奚落人的绰号,让毛万里当面听到,一场争斗决免不了。惟独毛人凤听之受之,神情泰然。时日一久,“大毛”的名头叫顺了嘴,毛人凤三字倒成了生疏的符号。有一天,书记长王孔安在办公室里召集政治指导员们开会,会议进行到中途,校长赵龙文把他找去商量要事,耐不住寂寞的“黄埔生”趁机开起了玩笑,毛人凤自然又是众人取乐的对象。有人说:“大毛,你过去叫毛善馀是不是?还有二毛,叫毛善高是不是?”毛人凤不得已地点点头,眼睛仍盯在笔尖上,“忙”着抄写。那人接着说:“我们乙班有个学生,也是江山人,叫毛善森,大概也是你兄弟吧?”毛人凤一愣,记得本家兄弟中确有个叫毛善森的,怎么他也来了?毛人凤来不及再往下想,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不就有了一个‘三毛’了吗?”引得一场哄堂大笑。毛人凤嘴角抽了两下,以笑非笑,心里充溢着羞辱。会后,他趁人不注意,跑到乙班,跟那个叫“毛善森”的见了一面,才发觉是冒牌货。这人真名叫毛鸿猷,只因当年报考省立第八师范,借用了毛善森的高小毕业证书,才把本名“丢”了。尽管如此,说法上还是变成了“老板”身上第“五根毛”。对此,毛人凤从不辩解,只在假毛善森毕业后正式登记参加特务组织时,劝他改了名字,叫毛森。这就是日后军统中著名的“浙江三毛”中的一毛。
对毛人凤在浙江警校“熬资格”的状况,文强(当时是浙江警校的政治指导员)后来有段回忆,他说:“(毛人凤)整天足不出户,不言不笑。不管有事没事,总是默默地守在办公桌旁。大概是由于他埋头工作,给上司留下好印象,一年后被升为记录员。当时,我是警校的政治指导员之一,我每次在特派员办公室参加政治指导员会议,总见毛人凤一言不发地做记录。我们抽烟他不抽,我们喝茶他不喝。会后照例有一顿美餐,也不见他入座。在书记长颐指气使的指挥下,他谦恭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显出十足的奴才相。戴笠身边的人,对他无不冷嘲热讽,而他却安之若泰。”
其实,文强哪里知道,这正是毛人凤的看家本领,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要忍住了,时间不负人,水滴石穿,再蛮横的性子也爆不出火星。有的人甚至还对他产生了好感,点评“五毛”之际,常常说几句“大毛”的好话。新上任的书记长张行琛就是一个。自接替王孔安后,毛人凤踏实勤勉、不喜张扬的工作作风,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一旦发现有浮皮潦草的情况,就亮出毛人凤,要求大家向他看齐。当时,在警校本部附近,有一块被人称为“租界”的地方,专门用来进行保密程度极高的特工训练,一般人未经特许,是不准出入“租界”的。但由于工作需要,再加上毛人凤寡言沉稳的禀性,张行躁就把进入“租界”传递公文的任务交给了他,在师生员工的眼里,这无疑是陡添神彩的一笔,如果说这一年多的生活中还有点滋润的话,恐怕也就像长不好的甘蔗,末尾梢上有点儿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