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梦的构成材料,是人的经历以某种形式出现在梦中,这是事实。但我们不要以为只要把梦和现实做对比,就能知道梦的材料和现实的材料之间具有怎样的联系。这种关系不是显而易见的,而是需要不断寻找,在很多梦例中可以看出,它们隐藏得非常深,这是因为梦中记忆功能呈现出来的特点始终令人无法解释。所以在这里,我们必须针对这些特点进行深入的研究。
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对于梦中发生的事情,我们并没有把它看成是我们的知识和经验的构成部分,这些事在我们的记忆中有印象,却记不清到底有没有经历过这件事或者什么时候经历的,于是我们开始怀疑梦中的一切,还有可能会相信梦是凭空产生的。不过,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你想起了一件你早已忘记的往事,这样,你的梦就有了来源,不得不承认,我们在梦中反而记得一件清醒生活中早已不记得的事。
德尔波夫(Delboeuf,1885)经历过一件事,他用这件事作为例证,能够准确地说明问题。他做过这样一个梦:院子里落下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白雪,有两只小蜥蜴被埋在雪里,快要冻死了。由于他非常喜爱小动物,他把它们抱起来,温暖它们冰冷的身体,墙边有一个砖石建起的小洞穴,这就是它们的家。他知道小蜥蜴喜欢吃蕨草的叶子,就从墙上摘了一些给它们。在梦中,他知道这种植物学名为Aspleniumrutamuralis。中间又梦到了一些与此无关的其他的事,才又返回到这两只小蜥蜴身上。这时,德尔波夫看见另外两只蜥蜴在吃余下的蕨草,这令他非常诧异,他转过头去,又看到了第五只、第六只蜥蜴正往墙边洞穴爬过去,还有更多的蜥蜴排着队往那儿爬……
实际上,德尔波夫掌握的关于植物的拉丁语名称是非常非常少的,而且这极少的几个名称中并不包括Asplenium。后来,经过查证,发现蕨的拉丁语名称真是这样,它现在的全称是Aspleniumrutamuraria,这与他梦中的那个词几乎完全相同,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所以他梦中梦到的Asplenium这个词在德尔波夫的心中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这是德尔波夫在1862年做的一个梦。十六年后,他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在朋友家中,他看到了一本小册子,外表看上去很像一本影集,小册子里面满是花的标本,是瑞士一些景点制作的专门售给外国旅游者的纪念品。他对这个东西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他翻开这本小册子,忽然看到Asplenium这个他曾经梦到的词,还看到这个拉丁语的名字竟是他亲笔所题。在他梦到蜥蜴的前两年,也就是1860年,这位朋友的妹妹蜜月旅行的时候曾到他家做客,当时她想把这个标本集送给她哥哥,于是德尔波夫就在一位植物学家的口头指导下在每种植物下面写上了拉丁语名称。
这个梦还与另一部分事实有着关联。1877年的一天,他无意中翻开一本插图期刊,在那本杂志里看到了一堆蜥蝎,那情景与他1862年那个梦中的蜥蜴一模一样,那本刊物的出版时间是1861年,他一直订阅这本书刊。
梦会根据自身需要出现那些清醒生活中没有刻意记忆的事情,这点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论意义。
圣丹尼斯的赫维侯爵(1867)曾经描述过这样一个梦,它与记忆加强有着莫大的关联。这种梦非常奇特,往往是梦后有梦,后面的梦会对最初头脑中模糊的记忆做出彻底鉴别。“我梦见过一个金发女人正在和我姐姐聊天,并拿出一件刺绣让她欣赏,那个女人太眼熟了,我总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她。梦醒以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她的相貌,但就是记不起她到底是谁,不一会儿,我又睡着了,再次进入了梦乡,梦境再次出现……在这第二个梦里,我与她聊天,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回答说:‘是的,在波尼克海滩,难道你忘了吗?’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并记起了在波尼克海滩上发生的很多细节。”
麦尔斯(Myers,1892)曾经在心灵研究协会的《公报》上登载过整整一集的这种记忆加强的梦,但可惜的是我手里缺少这份材料。
我想研究梦的人一定都知道,梦可以记载知识或记忆,但这些知识和记忆在梦者清醒的时候或许根本没有印象。我曾对神经质病人进行过精神分析,这一点我在后面会详细叙述。在这样的工作中,每个星期,我都会几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希望他们能明白,他们对梦中的话语及无聊的语言其实非常熟悉,只是他们在清醒的时候忘记了。从下面这个与记忆增强有关的梦例中你就可以发现,为什么有些知识只会出现在梦中。
有一天,我的一位病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他在一家咖啡厅里点了“KontusZ Ó wka”,他说他从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并向我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我非常熟悉这个词,告诉他这是一种波兰烈酒,这个名字早就写满了街边的广告牌,并不是他的新创。起初,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几天之后,当他真的坐在那家咖啡厅点了“Kontus Z Ó wka”以后,才看到街头的广告牌,这条广告牌在这里放了好几个月了,他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里路过两次。
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这也让我了解到发现梦中一些事情根源的机会到底是怎样的。例如,在完成这本书之前的几年,我常常会记起一个设计普通的教堂钟楼,可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它。终于,有一天我记起来了,一定是在从萨尔茨堡到赖兴哈尔间铁路沿线的一个小站上。那是在1866年我第一次乘车从这里路过,后来的几年里,我一直在研究梦的问题,经常会梦见一幅很有特色的某地图画,那个地方仿佛很宽阔,我的左边是一个黑暗的空房间,里面有一些砂岩图形在闪闪发光,样子非常诡异。我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啤酒窖的入口。但我怎么也想不出这个梦的意义是什么,更找不出它的源头。1895年,我来到帕多瓦,第一次参观这座有趣的大学城,在圆形剧场里,我没有看到乔托的画作。于是,我又原路返回,路上听人说教堂也关门了,这真是太遗憾了。1907年,我再次站在了这片土地上,我下定决心要弥补上次的损失,所以我决定先去教堂,当我走在去教堂的路上时,我看到我当年转身返回处的左边,就是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地方,上面有砂岩的图形,那是一家餐厅的花园入口。
另一种梦采用的资料来源于童年的经历,这些资料不一定是梦者记忆中的事,也不一定是他们清醒生活中实际有过的活动。针对这种情况的梦,有几位作者做出了如下论述。
希尔德布兰特曾说:“有时候,很久远或早已被我们忘记的童年时期的事情会通过梦的强大力量在我们的头脑中再现。”
沃凯尔特(Volkelt,1875)说:“儿童或青年时期的记忆会更容易成为梦的资料,这一点很关键,那些我们已不再考虑的,且对我们也无关紧要的事情会通过梦来让我们记起。”
由于童年的记忆更容易入梦,也因为童年的记忆往往由于记忆功能的间断性而变得模糊不清,所以就会出现记忆增强性的梦,这一点从下面的例子中就能看出来。
默里(1878)曾说起他小时候经常从莫城去特利尔波特村,莫城是他的出生地。那时,他的父亲在那个村子里负责一座桥梁的修建工作。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在特利尔波特村的街头玩耍,一个身穿短上衣的人走到他面前,默里问他是谁,那个人说自己是这座桥的守夜人,名叫C。默里醒过来以后,不相信发生在梦中的事,就问从小照顾他的女佣:“你认识一个叫C的人吗?”女佣回答说:“当然认识了,他是你父亲负责建造的那座桥的守夜人啊!”
默里还有一个可以证明童年时期记忆出现在梦里时的准确性之高的相似梦例。这是F先生的一个梦,他小时候居住在蒙特布里森。离开家乡二十五年后,他想回到家乡看看,顺便探访许久未见的亲朋好友。出发前一天夜里,他梦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蒙特布里森,并在城镇附近遇到一位绅士,他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这位绅士告诉他说,自己是他父亲的朋友,名字叫T。这位梦者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可他醒过来以后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这个人的样貌了。几天后,他回到了蒙特布里森,来到那个根本不认识却出现在梦中的地点,而且,他真的遇见了那位先生,只是比在梦中年纪大了一些,可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就是T先生。
另外,有些作者几天前经历的事情出现在梦中时,大部分资料是可以找到的,这样一来,儿时的经验给梦所带来的影响就会大大降低。罗伯特(Robert,1886)就说,一般来说,梦只会呈现出几天前的事在头脑中的印象。但我们会发现,是罗伯特对梦的构建理论使他抛弃了早期记忆,只把最近的印象带进了梦中,可无论如何,他的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我的梦可以为此提供足够的证据。美国作家纳尔逊(Nelson,1888)也赞同罗伯特的这种观点,他说,发生在两三天之前的事最容易进入梦乡。他还说,虽然人的头脑对当天发生的事印象最为深刻,但最常出现在梦里的却是发生在做梦前两三天的事情。
有些作者坚信梦的内容和现实生活间一定存在着紧密的联系,他们对下面的事实记忆深刻:人们白天工作繁忙,思想中的印象被压挤到晚上才会呈现出来。就像亲人去世了,往往不会立刻梦见他,这是因为这时人的情绪已经被悲哀填满了(德拉格[Delage],1891)。另外,哈勒妮小姐(Hallaniand Weed,1896)是一位观察者,她最近搜集到一些新的资料,这就证实人们在这方面的心理个性特点是各不同的。
梦中资料的第三个特点最为显著和令人费解,这就是梦的材料选择,出现在梦中的事情往往不是现实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好相反,经常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这个问题上,我要引用对此有明确记述的作者的话,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才真的令人吃惊。
希尔德布兰特(1875)曾经这样说:“梦的材料并非源于那些最关键、最曲折、最可笑的事件,而是源于近期或很久以前偶然经历的一些并不完整的小事。失去亲人给人们的情感带来沉重的打击,在这样的情绪阴影下,人们睡着了,这时,这种悲痛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醒来以后,才又剧烈地出现在我们的思想中。相反,如果我们在街上看到一个脸上长着小肉瘤的陌生人,之后我们不会对这个只看了一眼的人再多想,但是会在梦中看到他。”
宾兹(Binz,1878)正是因为梦里记忆的这一特点,才会怀疑自己之前坚持的对梦的解析方法,他说:“梦提出的问题很相似,为什么我们很少梦见刚刚经历过的事?为什么那些非常遥远甚至已经被大脑遗忘的事情会出现在梦中?为什么会经常梦见那些和我们关系不大的人或事?却很少甚至从未梦见过那些已经历过的事?难道这些记忆不久之前被唤醒了,并注入了新的活力?”
梦就是喜欢这些无足轻重且容易忘却的小事,这就使人们忽略了梦对清醒生活的依赖关系,并很难找到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例如,惠登·卡尔金斯小姐(Whiton Calkins,1893)深入研究了自己和实验者的梦,发现其中11%的梦与清醒的生活没有明显的关联。希尔德布兰特(1875)认为,如果我们愿意费时费力地把这个问题弄清楚,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每个梦里意象形成的根源。他是对的,他说这是“一种费时费力又很难得到结果的事,因为它会按照规律从记忆中找一些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心理事件草草了事,或是说这是因为再次回忆起了被抛弃到记忆之中没有意义的过去。”看到这些颇有见识的作者被这条预兆不祥的路吓退了,就这样停下了探索的脚步,我非常遗憾和痛心,如果他们能坚持着继续探索,一定能找到解析梦的根本。
记忆在梦中的表现方式对每一个记忆理论自然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它让我们知道:“任何事物只要在我们的头脑中存在过,就永远不会彻底消失。”(萧尔兹[Scnolz],1893);或是像德尔波夫(1885)所认为的:“即使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也会在头脑中留下永远不会磨灭的印迹,这种印迹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复活。”这个结论是我们从大量心理病理现象中归纳出来的。我们在后面还会讲到很多有关梦的理论,会对由于白天记忆的部分忘却,而做一些荒诞而混乱的梦做出充分的解释。只要我们记住梦的内容,就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些理论所包含的矛盾。
我们可以认为做梦现象与记忆现象是相同的,比如说我们可以假设,梦是白天活动的再现,只是这项运动发生在夜晚,它的目的就是自身。皮尔斯(Pilcz,1899)的阐释与此相似。依据这种理论,有一种明显的稳定联系存在于梦进行的时间和内容间,那就是出现在沉睡的梦中的是过往的印象,而天亮之前出现在梦中的则是近期发生的事情。但这种说法从本质上来说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梦中就要出现那些需要记住的材料。斯图吕贝尔(1877)明确指出,梦并不是把白天的活动复制一遍。这些理论只前进了一步,省去了全部环节中的第二步,或是变幻了形式或被其他事物所代替了。梦有一个非常普遍的规律就是它能复现出来的内容都是不完整的,每一种理论都要以此为基础。当然也有例外,有时候梦能复现一次完整的清醒生活中的经历,把清醒时的记忆像过电影一样播放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