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猫一直是我最好的伙伴。
家里养猫,目的是对付老鼠。勤快的猫几乎每天都有收获,懒猫只要叫上几声也很有效果。而我关于猫的记忆与老鼠无关。
有事没事都喜欢和猫玩,养熟了的猫也格外亲近。往椅子上一坐,它就会跳到你的腿上打盹儿。把它推下去,它又跳上来。再推下去,还是跳上来,眼巴巴望着你可怜兮兮地叫,只有扬了巴掌冲它吼,它才肯离去。而我是个软心肠的人,每当它跳上来,我都会紧抱着它,把脸贴到它柔软的毛上听它“读书”,猫的“读书”声轻柔而又富有变化,听起来很享受。有时上学一周回来,家门紧锁,从一个固定的地方掏出钥匙,咯吱一声,门开了,正在睡觉的猫,从窝里,从地上,从椅子上,甚至从屋脊最高处迎上来,爬到身上来撒娇,我那幼小的心灵很是感动,有一种被亲近的温暖。
逗着猫玩,往往是独自一人在家时最重要也最有趣的娱乐方式。用手捉住猫的胡须,它会拼命朝相反的方向拽。把猫的耳朵向外翻卷,它猛一摆头就会还原,不行就拿爪子去扒,然后冲你大叫示意喊停。有时,猫也很乐意跟人玩。把正在睡觉的猫弄醒,拿一面镜子放到它面前,它会对着镜子洗脸,摇摆着头欣赏自己的尊容,或是拿爪子去掏镜子后面的那只“猫”,装出一副对神秘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最刺激也最无良的是吓猫。冲着毫无准备的猫拍手、跺脚、大嚷,或是装老虎大吼,它就会吓得从睡梦中跳起来甚至飞奔着逃走。我曾经发明了令猫百般恐惧的一招:将一片芭蕉叶撕下一半,沿纹路弄成丝状,将有茎的一端拴到猫的尾巴或后腿上,猫一走动身后就会窸窸窣窣作响,猫以为有人追赶,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前跑,跑得越快声音越大,爬上树或躲进洞还是不放心,又开始跑,直到“追命芭蕉丝”被挂断才惊恐万分地停下。其结果往往是一连三天不归家。
离家出走,猫的这招很灵。从此家人就开始限制我玩猫了。那时的我,不和猫玩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打着训练猫的幌子继续逗猫玩。从木柴上扳一根小枝,在地上一晃动,猫就会扑上来用爪子抓。抽出木枝左摇右摆,猫就跟着左蹦右窜。干脆找一只田蛙,或是一只幼鼠,那它会更来劲。把诱饵吊到空中它也会一跃而起。想抢了它嘴里叼着的猎物来逗它,就不依了,拼死捍卫,还露出凶相,甚至伸爪子抓人。有一次我被它抓出了血,一怒之下提起它的后颈,它就只能伸直四肢,直挺挺的,我一扬手,它就飞到空中,又重重摔下,流了鼻血,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母亲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我太没有德行。望着奄奄一息的生灵,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残酷可怕。夺人之食不等于夺人之命吗,谁会依呢?本来是逗着玩的,下手怎么会这么狠呢?从此不再伤害猫。
那时家中所养的都是母猫,公猫也养过,都很花,不久就会被不知从哪来的叫春的母猫勾引,一去就杳无音信。倒是母猫好,勤快又本分。男女之道似乎在动物界也是通例。
我放学在家的日子,猫窝就成了摆设。不论卧室的门关得多紧,它都会把门挤开,基本上每天晚上如此。如果把门闩死,铁了心不让它进来,它就会在门外又抓又叫地喊门。为了安睡,只得开门放它进来。上了床,它会端坐一会儿,用舌头舔了爪子洗脸,然后猫着腰钻进被窝,把身子圈成一个圆,将尾巴压在身下,呜呜拉拉开始“读书”。猫的“读书”,大概是一种放松,也是一种取悦主人的独特方式。每次听到猫发出这种特殊的声音,都会感觉“读书”这个词用在猫的身上是多么深奥。或许这正是猫类的语言吧,自言自语、津津有味地讲述着做一只猫的精彩故事。
猫一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没,但具体的作息时间又没有规律。特别是冬天,它会在开亮口的时候突然钻进你温暖的被窝,冷飕飕带来一股寒气。不过有时掀开被子睡觉时又会发觉它早已在那里给你暖被窝了,伸脚过去,毛茸茸的一阵温暖,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大了之后就住校了。有一次周末回家,照例回我的房里睡觉,一晚上都很安静。第二天睡了个大早床,一睁眼就听见母亲在叫我吃饭。一伸脚,毛茸茸的,是猫。窗外飘着雪花,想必地下也站了好厚一层。正要重温冬日的温暖,突然感觉脚边有球一样的东西在蠕动,不止一个。揭开被子一看,五只小猫正在猫妈妈的肚皮上凑来凑去。猫妈妈冲着我有气无力地叫着,我又惊又喜又怕,为它们盖好被子,匆匆穿衣起床,向全家人报告了这个荒唐的喜报。父亲一帮人只是骂。母亲说了句“天啦”,就去找了一块破棉被,均匀地铺到筛篮里,又垫了一层废旧的床单,到火边烤暖和了,拿到楼上房间,把母子六猫一个个安顿到“新家”里。
我蹲下去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可爱的小球,伸手就要拿来把玩。猫妈妈抗议了,母亲也制止了我。母亲见我如此的兴致,就笑着说那只母猫经常和我睡觉,这几个小崽子肯定是我的。我似懂非懂,隐隐约约感觉好像受到了捉弄,就嚷着不让母亲给猫妈妈吃鸡蛋和猪心肺。最终猫妈妈在伙食上获得了很好的待遇,却从此被剥夺了上床睡觉的“特权”。母亲叮嘱我以后睡觉时一定要把房门闩上。
也是从那以后,上学越去越远,跟猫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到了城里也常看见猫,可怜兮兮的流浪猫、憨态可掬的宠物猫,也少不了几分同情或羡慕,但想来定都没有家里的猫那么自然纯朴。记忆中家里养的猫一只接着一只,已经记不清一个确切的数字了,有被踩死的,有在邻居家吃了毒老鼠被毒死的,也有自然老死的。但直到现在,家中一直养猫。每次回老家,还是有猫冲着我撒娇,我也总会去抱抱在腿边蹭来蹭去的猫,但彼此之间似乎少了一点昔日那种无间的亲密。不去细想原因了吧,正如那些逝去的时光,注定无法挽回,回忆回忆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