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这种山区种田没么子意思,种的东西还不够喂那班野牲口!”这是每次暑假回家听到乡亲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接着便是一阵数落,哪家的苞谷大片大片被吃,哪家的洋芋被拱了个稀巴烂,甚至菜园子都被踩得不成样子了。作案者有刺猪、獾猪、田鼠,罪魁祸首当然是野猪。
那家伙像是侦探,已经摸清了人的家底。自从被划为受保护的野生动物以来,就肆无忌惮地出来糟蹋粮食,加之农村的猎枪都被收缴了,它们就更加不怕人了,有时候大白天大摇大摆地从家门前走过,还真得看好家里的孩子。以前只要在晚上吹一吹牛角,野猪就会跑得老远,好几天不敢再来,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治它们了:在树上拴个音响,音量开到最大,它只当没听见;在田边每隔十几分钟放一个炮仗,它照来不误;打吧,没有枪,而且也不能打;地下埋铁抓抓吧,它不从那里走,又怕抓到人;搭个棚在田里过夜吧,还真怕睡着了它把你给吃了……
我的耳边立马响起了清脆悠扬的牛角声。在漆黑的夏夜,或明朗的月夜,阵阵牛角声从本村和河对面的村庄传来,入夜即响,天亮始停。有时一觉醒来,这天籁之音从窗外飘进,不禁被之打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听着听着又在呜呜嗡嗡中迷糊入睡。这一并非音乐的乐音一定给我内向的童年生活带来过精彩,否则我写的第一首诗不会是《乡村牛角》:
晚风吹散满天繁星
月亮在村口弹唱
沃野与莽林间
庄稼汉的
瞭望守候
沉甸甸的金黄
飞扬的牛角声催醒
雄鸡唱响黎明山歌
哄睡了星星
那一缕微笑的月色
在酒香的咕哝中
腾起斑斓的飞扬
醉酣的农夫是田间浪艺
支支无名的农家小曲
将个个青涩季节熟透
一夜一季
一代代……
我知道,这种乡村的原生态诗意已是无法避免地一去不复返了,农民主宰村庄的日子也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诗是诗,生活是生活,诗之美永远无法替代生活的残酷。现实的情况是,森林的过度砍伐破坏了植被,也惊扰了野生动物的家园,有些野生动物越来越少,甚至濒临灭绝,于是国家将其纳入法律保护的范围。退耕还林政策的长年实施,外出务工潮导致劳动力的锐减,农业利润的越来越微薄,这些造成大量农田荒芜,山与田的界限日益模糊,树大林深之后,野生动物又恢复了踪迹,开始日益繁盛起来,逐渐造成了野猪的泛滥成灾。
野猪快绝种了,人要出面保护,野猪太多了又会破坏农业生产,骚扰农民的生活,这就是野猪的生态。人与自然究竟该如何相处,稍有文化的人都会说得头头是道,但大道理背后千千万万个小人物的利益该如何保障,却是应该好好思考并妥善处理的现实问题。野猪的生态也是人的生态,在生物的食物链中,处于最高端的人究竟该显露几分凶残,保留几分善良呢?问天问地,可能唯有人自身才能解开这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