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岁的时候正值大众文化的巅峰期——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个时候的普通年轻人只有那么五六个电视频道可看,可供选择的节目寥寥无几,实际上每个人收看的节目都差不多。每一个城市都只有三四家摇滚广播电台,而且那些节目大多是专门播给音乐人听的;只有那么几个有钱的幸运小子能收集一些唱片——这在当时可是件时髦的事。
我们只能跑到电影院里去看同样的暑期大片,从同样的报纸和广播中得到新闻。你若想走出主流世界,就只有去图书馆和漫画书店了。仔细想想,我接触过的非大众文化只有两种,一是书籍,二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瞎编乱造出来的那些东西,但这些无非是自家后院内的自娱自乐罢了。
现在,我们来比较一下我的青春期和本的有什么不同。本是个16岁的孩子,成长于互联网时代。他是独生子,父母是高贵的北伯克利山的有钱人,所以他有一台苹果Mac电脑,一部最新潮的iPod播放器(外加iTunes的每周限量下载 ),还有一群同样阔绰的朋友。就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本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没有宽带,没有手机,没有MP3,没有TiVo ,也没有在线购物。
这种信息畅通的主要影响在于,人们可以不受限制、不加过滤地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文化和内容,从主流文化到地下世界的那些最边缘角落,一网打尽。本的成长环境与我截然不同,任何传统的媒体和娱乐业对这个世界的控制程度都远不及我那个时代。如果你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感觉难以对号入座,那就换到本的角度上想象一下。他的生活现实就是我们的未来世界的写照。
从本的角度看,文化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商业和非商业的内容以及业余创作都在争夺着他的注意力。他根本分不清主流热点和地下领域的区别——他只会从一个无限长的菜单中选择他所喜欢的东西,在这份菜单里,好莱坞电影和电脑玩家们自编自制的趣味视频并列一处,不分高低。
本每星期只看两小时左右的普通电视节目,主要是《白宫风云》( West Wing ,当然是时移电视 )和《萤火虫》( Firefly ,他把这部已经停播的太空科幻剧存到了他的TiVo上)。他还把他用BT软件下载的那部日本动画片当成了电视节目,因为这片子最初是在日本电视台播映的(影迷们经常给它配上英文字幕)。
说到电影,他倒是相当主流,因为他是个科幻大影迷。《星球大战》和《黑客帝国》是他的最爱。但他也看自己下载的电影,比如业余虚拟电影(amateur machinima)和《星战后传:启示录》( Star Wars Revelations )这样的独立制作——这是一个星战迷自己制作的献礼片,那种美轮美奂的特效堪与卢卡斯的原作相媲美。
他iPod上的音乐有些是从iTunes上下载的,但大多数来自他的朋友。这群孩子中谁买了CD,都会为其他人拷贝一张。本最喜欢的是古典摇滚,比如齐柏林飞船乐队(Led Zeppelin)和平克·弗洛伊德乐队(Pink Floyd)的摇滚。他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听广播——父母在汽车里打开收音机的时候。
本喜欢看《星球大战》小说和日本漫画这样的东西,在这方面,网络漫画对他帮助不小。像他的几个朋友一样,他对日本的亚文化非常着迷,甚至在学校里选修了日语。在我上学的那个时候,孩子们学日语是因为日本是个经济大国,他们觉得学日语有助于他们的职业发展。但现在,孩子们学日语是为了自己制作动画字幕,好好研究日本的动画片,那些相对主流的译制节目已经不能满足他们。
本的闲暇时间大多是在网上度过的,有时候随意冲冲浪,有时候参与用户论坛的讨论,比如《光环》( Halo )游戏和《星球大战》的论坛。他对新闻不感兴趣,从来不看任何报纸和电视新闻,但对Slashdot(计算机新闻网站)、Fark(怪诞新闻网站)这种另类网站上的最新科技和亚文化讨论着迷。一整天下来,他总是一刻不停地跟他10个最要好的朋友即时聊天。他不太爱发手机短信,但他的几个朋友喜欢。(经常出门在外的人更常用手机发短信,但在线即时发消息更适合经常待在家里的人。)他和朋友们玩电脑游戏,大多是网络游戏。他认为《光环2》非常酷,尤其是用户修改版。
我怀疑,如果我再晚生25年,我的少年时光也会与本大同小异。我俩的青春期的主要区别就在于选择的不同。我的选择局限于空中的广播信号,但他有互联网。我没有TiVo(甚至没有有线电视),他既有这些,也有BT软件。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日本漫画这种东西,更别说怎么弄到日本漫画了,而本却驾轻就熟。如果我也能和朋友们在魔兽世界里建起一个部族,我还会去看《盖里甘的岛》( Gilligan's Island )的重播吗?我怀疑。
20世纪70年代的电视节目比现在的节目更受欢迎,这并不是因为它们更好,而是因为那个年代没有多少其他的选择来争夺我们的眼球。我们以为大众文化浪潮正在汹涌而来,结果,这种所谓的浪潮与好莱坞天才们的丰功伟绩并没有太大关系,更大程度上只是广播电视统治下的羊群效应而已。
广播电视有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它可以用无可匹敌的效率将一个节目传送到数百万人面前。但是,相反的事情它却做不到——将数百万节目传送到同一个人面前,而这一点正是互联网的强项。广播时代的经济学需要黄金节目(大热门)来吸引大批观众。宽带时代的经济学已经完全逆转。对一个最擅长做点对点通信的传播网络来说,在同一时间将同样一条信息传给数百万人太耗费成本,也太过浪费。
文化大热门还是需要的,但它们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市场。大热门现在正与无数大大小小的细分市场展开竞争,而消费者越来越青睐选择空间最大的那一个市场。千篇一律或说一种产品卖遍天下的时代正在结束,它的地位正在被一种新事物——一个多样化的市场——取代。
本书要讲的就是这个市场。
主流文化正在分裂成无数的文化碎片,这个趋势令传统媒体和娱乐业头疼不已。在经理人们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练就了一身创意、选择、宣传大热门的本领之后,这些热门却突然间不那么奏效了。观众们正在转向另一些东西,一些纷乱而又模糊的……算了,我们找不到一个好词来概括这些非热门的东西。我们当然不能把它们定义为“失败者”,因为它们最初就没有打算统治世界。应该说,它们是除热门之外的“其他东西”。
这个领域被人忽略是件奇怪的事。毕竟,我们谈论的是“绝大多数”。绝大多数电影都不是热门,绝大多数音乐都没进过10佳榜,绝大多数书籍都不是畅销书,绝大多数电视节目都没有被尼尔森公司调查过,更别说在黄金时段大出风头了。但是,它们之中有许多赢得了全世界数百万人的认可。它们只不过不算大热门罢了,而正是因为不算热门,它们才被忽视了。
然而,它们正是曾经百依百顺的大规模市场瓦解之后的新去向。过去,重要的是少数几个大热门,其他东西都无足轻重;而现在,数百万个迷你市场和迷你明星组成了一幅令人迷惑的新景象。大规模市场正在转化成数之不尽的利基市场,而且,这种趋势愈演愈烈。
利基产品其实一直存在,但随着接触它们的成本迅速降低(消费者们更容易找到它们,它们也更容易找到消费者),它们突然变成了一种不可小觑的文化和经济力量。
这些新的利基市场并没有取代传统的大热门市场,只是第一次与大热门们跃上了同一个舞台。一个世纪以来,我们已经习惯于发掘大热门,抛弃其他所有东西,以便最大效率地利用成本不菲的货架、银幕、频道和注意力。现在,在这个网络化和数字化的新时代,这种营销经济学已经被彻底改变,因为互联网吸纳了它能接触到的每一个行业,也可以拥有商场、影院和广播电台的功能,而成本只是过去的一个零头罢了。
我们可以把营销成本的降低想象成正在下降的水面或正在退落的海潮。随着它们的退去,一片崭新的土地显现出来——它一直在那里,只不过隐藏在水下而已。这些利基产品是地图上找不到的伟大宝藏,蕴藏着许许多多过去被认为没有经济效益而未能登上台面的产品。但许多产品一直就在这里,只是不易被人看到或难以被发掘。它们,就是电影院里没有放映过的电影,就是摇滚电台没有播过的音乐,就是沃尔玛没有卖过的体育设备。现在你可以得到它们了,或者通过Netflix ,或者通过亚马逊,或者只是用Google随意搜索一下。看不见的市场现在都可以看得见了。
还有一些全新问世的利基产品是由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新行业创造的,这个行业处于商业和非商业世界的交界处,在这里,很难说专业者什么时候会罢手不干,或被业余者取而代之。这就是那些博客、视频一族和“车库乐队”的世界,他们突然之间也发现了自己的观众群,这同样要感谢数字发行那种令人羡慕的经济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