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养正院已办有四年了。诸位同学初来的时候,身体很小,经过四年之久,身体皆大起来了,有的和我也差不多。啊!光阴很快!人生在世,自幼年至中年,自中年至老年,虽然经过几十年之光景,实与一会儿差不多。
就我自己而论,我的年纪将到六十了。回想从小孩子的时候起到现在,种种经过,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经过的情形,只有一句话可以对诸位说: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来想:啊,我是一个禽兽吗?好像不是,因为我还是一个人身;我的天良丧尽了吗?好像还没有,因为我尚有一线天良,常常想念自己的过失。我从小孩子起,一直到现在都埋头造恶吗?好像也不是,因为我小孩子的时候,常行袁了凡的功过格;三十岁以后,很注意于修养;初出家时,也不是没有道心。虽然如此,但出家以后,一直到现在,便大不相同了。因为出家以后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堕落——身体虽然不是禽兽,而心则与禽兽差不多;天良虽然没有完全丧尽,但是昏愦糊涂,一天比一天利害。抑或与天良丧尽也差不多了!讲到埋头造恶的一句话,我自从出家以后,恶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天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是醇乎其醇的一个埋头造恶的人——这个也无须客气也无须谦让的了。
就以上所说看起来,我从出家后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真可令人惊叹。其中到闽南以后十年的工夫,尤其是堕落的堕落。去年春间,曾经在养正院讲过一次,所讲的题目,就是《南闽十年的梦影》。那一次所讲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泪痕。诸位应当还记得吧?
可是到了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样子了。自从正月二十到泉州,这两个月之中,弄得不知所云。不只我自己看不过去,就是我的朋友也说我:以前如闲云野鹤,独往独来,随意栖止,何以近来竟大改常度?到处演讲,常常见客,时时宴会,简直变成一个“应酬的和尚”了——这是我的朋友所讲的。啊,“应酬的和尚”——这五个字,我想我自己近来,倒很有几分相像。
如是在泉州住了两个月。以后又到惠安,到厦门到漳州,都是继续前稿:除了利养还是名闻;除了名闻还是利养。日常生活总不在名闻利养之外。虽在瑞竹岩住了两个月,稍少闲静,但是不久又到祈保亭,冒充善知识,受了许多的善男信女的礼拜供养,可以说是惭愧已极了!
九月又到安海,住了一个月,十分的热闹。近来再到泉州,虽然时常起一种恐惧厌离的心,但是仍不免向这一条名闻利养的路上前进。可是,近来也有一件可庆幸的事,因为我近来得到永春十五岁小孩子的一封信,他劝我:以后不可常常宴会,要养静用功。信中又说起他近来的生活,如吟诗,赏月,看花,静坐等——洋洋千言的一封信。
啊!他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当的见解。我看到他这一封信,真是惭愧万分了。我自从得到他的信以后,就以十分坚决的心谢绝宴会。虽然得罪了别人,也不管他。这个也可算是近来一件可庆幸的事了。
虽然是如此,但我的过失也太多了。可以说是从头至足,没有一处无过失,岂只谢绝宴会,就算了结了吗?!尤其是今年几个月之中,极力冒充善知识,实在是太为佛门丢脸。别人或者能够原谅我;但我对我自己绝对不能够原谅,断不能如此马马虎虎的过去。所以,我近来对人讲话的时候,绝不顾惜情面。决定赶快料理没有了结的事情,将“法师”、“老法师”、“律师”等名目,一概取消;将“学人侍者”等,一概辞谢。孑然一身,遂我初服。这个——或者亦是我一生的大结束了!
啊!再过一个多月,我的年纪要到六十了。像我出家以来,既然是无惭无愧,埋头造恶,所以到现在,所做的事大半支离破碎,不能圆满。这个也是份所当然。只有对于养正院诸位同学,相处四年之久,有点不能忘情。我很盼望养正院,从此以后能够复兴起来,为全国模范的僧学院。可是我的年纪老了,又没有道德学问,我以后对于养正院也只可说“爱莫能助”了。
啊,与诸位同学谈得时间也太久了,且用古人的诗来作临别赠言。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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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都从缺陷好;
吟到夕阳山外山,
古今谁免余情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