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saw a man pursuing the horizon,
我看到一个人在追逐地平线,
round and round they sped.
他越跑越快。
I was disturbed at this;
我感到很不舒服,
I accosted the man.
主动跟他搭讪。
“It is futile,”I said.
“这是徒劳的,”我说,
“You can never—”
“你绝不可能……”
“You lie,”he cried,
“你撒谎!”他大叫,
and ran on.
继续跑他的。
—Steven Crane
——史蒂芬·克兰
对于安全感,我们得说它有个深层的内在结构,而一个有机结构必然同时有内容和表象。安全感(feeling of security)是一种感觉(feeling),所以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定义,表面看起来都成立。
当我向人们解释说“你只是缺乏安全感”时,会遇到的第一个反讽式的回答是:安全感不就是钱包的厚度嘛。
那么设想你中了彩票的头奖,是否会安全感满满的呢?美国科学家找了20个中了乐透大奖的人做了一次研究 ,让他们填写主观体验,其中包括:“你觉得你的幸福能持续多久?”大部分人填的都是一生,最短的也有两年。的确,这些人的幸福指数在中奖之后瞬间爆棚。但六个月之后再进行的追踪调查显示,有一半人的幸福指数已经回归到了之前的水平,到一年后,几乎全部回到了之前的水平。所以就产生了一个术语叫作“锚点”,生活确实变了,幸福指数确实曾经发生过波动,但有个锚点一直没变。
还有种回答是:如果我升职/有权力/有地位了就有安全感了。 那么设想你真的升职了吧,美国人同样对升职进行了研究,结果发现,3~6个月之后,幸福值也会回归到锚点。而在中国,如果通过非正常的手段获得了权力,还可能会应验那句老话:名不副实,德不配位,必有灾。
而且,追求权力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将来挥霍呗,封妻荫子将来儿子强抢民女也有筹码和资本啊。那为什么你的儿子会强抢民女呢?
这就引出了第三种回答:安全感就是有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爹罩着你呗。 这貌似很有道理,但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们仿佛更加躁动,这种不安让他们总是急于发泄和破坏,所以吸毒、暴力、滥交和犯罪率都高于常人。无可否认,他们都很安全,像野兽一样强壮;但他们往往冲动、富有攻击性,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不安,急于露出自己的尖爪和牙齿。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到底想破坏什么呢?人在青春期都要经历一个象征性地取代权威(父亲或强势的母亲)的仪式才能长大。一代太有本事,二代就会绝望。他暴风骤雨式地渴望成长,结果遇到了一个绝对无法逾越的玻璃板,这种绝望感只有被困的野兽才能体会得到。他要成长,要撑破权威的束缚,但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摆脱不了困境,于是恒久地停滞在了青春期,无法成人。成长受阻,积聚起来的生命原力无处可散,就会寻找另外的泄能口。于是成长的能量憋成了破坏力,试图毁坏世界,破坏自己。他们一生都在和这份不安做斗争,试图向自己和宇宙证明自己没问题,很强大,很健全。“你看,我其实是完整的,我是有价值的!”他们的内在世界就像无穷无尽的沙漠一样荒凉和躁动,总试图从破坏行为中寻找虚假的平衡,并一而再地一败涂地。
第四种回答是:如果我有一个男人/女朋友爱我,我就有安全感了。这样回答并不离谱,但也不太靠谱。我们要先有安全感才能拥有亲密关系,而不能指望亲密关系来给我们提供安全感。搞错了因果关系,就像水中捞月,最后一场空。(详见第3章第3节)
第五种回答是:如果我能力很强,那肯定就有安全感了。 如果一个人能力很强,很聪明,精神上往往会有一个病理代价。能力的基础是智力,智力的基础是学习记忆(learning memory),而亢进的学习记忆有一个太严重的优势和后果,那就是容易泛化。“泛化”就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当泛化的不是知识,而是情绪,结果则是灾难性的。
和线性的理性思维不同,情绪总是枝枝杈杈、七零八落的。当情绪反应不再局限于最初的刺激物,而是延伸到所有类似和临近的事物,就会导致神经症性问题,比如女孩失恋后开始对男人产生恐惧,甚至听到“男朋友”“恋爱”等词语都会汗毛竖起。学习记忆过度亢奋的人,也就是能力太强的人,是心理疾病的易感人群,因为非理性的恐惧情感也会“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任何不太聪明的人都能应付的挫折,对于太聪明的人来说则会变成天塌地陷般的灾难。所以,天才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原始恐惧太容易泛化了。
华生在1920年发表了一个个案,被试叫作小阿尔伯特,一个11个月大的男孩。实验者依序让他看小白鼠、兔子、狗等毛制玩具,小阿尔伯特对这些东西充满了好奇。就在这时,实验者在他身后猛击铁棒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反复数次后,再把小白鼠放在小阿尔伯特面前时,他开始对它产生畏惧、退缩的反应,即使不再敲击铁棒,小阿尔伯特也会对置于眼前的小白鼠感到畏惧,退缩并迅速爬离。
这种情况还没完,最后小阿尔伯特对任何柔软、白色的毛制品,包括玩具兔子、羊毛、毛大衣、白头发、圣诞老人面具上的白胡子等,也都产生了畏惧反应。
很大的声音是天生吓人的刺激。小白鼠本来不会令人产生天生的畏惧感,它只是一种中性的刺激或无关刺激。当小白鼠和铁棒的刺耳尖锐声配对重复出现后,小白鼠本身即能引起当事者的焦虑和恐惧,负面情绪还波及到了所有与小白鼠有类似属性的事物。条件反射形成了,恐惧泛化了。
斯滕伯格的研究发现了一种第十名现象(或第十七名现象):班上中上游的学生,将来会成为社会的栋梁;班上中下游的学生,将来会成为幸福稳定的人;在学校里老考第一名的,在职场上的表现低于80%的同学。天才和弱智共享四个特点:第一,以自我为中心;第二,偏执;第三,社会适应不良;第四,易感心理疾病,又特别难治愈,他们自认为独立完整,逻辑思维常自己钻进死胡同,如鬼打墙一般走不出来。上帝不会既开窗又开门的,如果你发现一个人很完美,既聪明又漂亮,情商和智商一样高,那好吧,逆天者非神即妖。所以,如果你智商中等,那最应该对自己说:谢天谢地,咱不是天才,所以是正常人。
第六种回答是:如果我不会死,那就安全了。 但死亡本来就不可避免,恐惧它本就是庸人自扰,而更重要的是,死亡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恐怖。有研究员做过一个濒死体验的项目,发现诸多“死”而复生的人,虽然体验各不相同,但有两个共同点:第一,都看到一个洞;第二,都感觉很愉悦。有信仰的人不会惧怕死亡,只有中国人最怕死。埃及人和中国人几乎完全对调。一次去埃及,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的纪念物都是为死人准备的。我就问导游:到底有没有给活人准备的纪念物?回答是:没有。解释是:埃及人认为活着的日子,只不过是一小段时间,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之后的岁月才是真正的过日子,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攒下一些钱财,为那永恒的生命做好准备。
第七种回答是,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个坏人、遭遇那个创伤,现在就不会这样了。的确,遭遇“生活事件量表”(LES) 中的天灾人祸,会让人的安全感瞬间下降。经历过创伤性事件的人,比如车祸后断手断脚的人,当时报告心理感受时,大都觉得自己会一辈子悲伤。但是,一年之后,一半人就都已经恢复到了锚点。谁都有痛苦的时候,那没事儿,时间会帮我们化解那些化解不了的问题。问题总会淡化,想想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烂掉的桌子,即使是石头,经历过风吹日晒雨淋,到最后也总有崩裂的一天。安全感总会回归到锚点,只是时间的问题。
另外,任何形式的生活变化都需要个体动用机体的应激资源去做出新的适应,因而会产生紧张。所以正性事件和负性事件都是生活压力。喜悦也是让人疲惫的,想象一下无限制的喜悦吧。恋爱也是,升官发财也是,突然暴富也是……在探索意义和价值时,总是必然引起人类的内在紧张,压力就是这么来的。戴隆基斯(Delongis)在1982年做过一个统计实验,对100个成人做连续9个月的追踪研究。结果显示:被试的身心健康状况和小困扰出现的频率、强度相关系数很高,和生活大事件的数目、强度相关系数较低。
还有一种表象是:我很矬,我不行,我很丑……实际上白富美和高富帅看心理医生的非常多,这些人童年过得一般都不怎么好,成年之后出现心理问题的可能性几乎是100%。
一般人总认为安全=安全感,“大家要什么,我也要什么,我只是希望得到的比别人多一点,这样我就安全了”。但安全并不带来安全感。安全是随时可以失去的,绝对意义上的安全,只在哲学层面上有效。而安全感是永恒的,不应该随着外界的变化而丢失,它不会毁于火灾、男人(女人)或盗窃,虽然会起伏飘忽,但永远都在向锚点回归。
把安全等同于安全感,就会遇到欲望悖论。人的欲望是会不断变化的。得不到所以没安全感,得到了呢?我们很快就会习惯已经得到的好,认为好的是应该的,还有很多不好的,是不能忍受的。所以,安全感并非人们认为的金钱、职位、智商、寿命、追到男神/女神、买到iPhone6 plus、有车有房、学历高、身材好、变得肤白貌美等,即使满足了,缺失感也永远都在。这就是人性。人性没变,锚点也没变。这还像父母对孩子的要求一样。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人们会说母子平安就行;长大些后,会说孩子健康就行;后来就说这个孩子比别的孩子成绩好一些就行;再后来就说这个孩子能养我就行;后来又说了,这个孩子没出息可不行……永远都有更高一层的欲望等待被满足,让精神质量不断地回归到锚点。
追求安全而不是安全感,就像公牛在追红布。人们让自己像公牛一样撞向钱包,甚至wifi的格数、电池的电量等,他们试图让自己相信,如果撞到了那块红布,一切就OK了,于是永恒地向红布撞去。结果要么撞不上,要么每次都发现,只是撞到了另一场空。他们还像玻璃上的蜜蜂,明明撞错了方向,却老感觉前途光明;明明看到了光明的前途,却找不到出路。
世界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主客观很多时候都是分离的。罗杰斯的现象场(phenomenological field)理论,特别重视主观的体验,主观体验的标准就是,我感觉到了那才算,我感觉不到的都不算。所以安全≠安全感。
人们喜欢用什么颜色的杯子喝清凉的饮料?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Gueguen,2003),取大小相同、温度相同、口味相同的四杯饮料,随机分配给被试,让被试主观评价哪种颜色的杯子最凉快。
结果如下:
科学家还发现,如果要突出甜味,就用红色、橙色、黄色的杯子,突出咸味则用白色,喝啤酒最好是透明杯子,如果杯子有颜色,啤酒的味道就不一样了。
有人听了上面的论述,说自己真的很有安全感。他们淡泊名利,心无所求,忍辱负重,“无需期待,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这不是安全感,这是囚笼癖,把自己困住了。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说:“在笼子里出生的鸟,认为飞翔是一种病。” 它们不愿走出自己的笼子,笼子就是保护罩,那里才是安全的。这就像斯德哥尔摩受害者不愿跑,或者美国黑人刚刚解放时不知所措一般,做惯了奴隶的人,认为自由是一种损失,并为自己编造出很多美好的理由。有时候,自由当然有自由的代价,但心牢中的安全感只是一种自虐快感,没有任何现实基础。
离开沉闷的单位去创业,到国外留学,找个人好好爱他/她并被爱……这些想象一下都是那么恐怖,还是安于现状比较好。如果笼子消失了,安全感就会消失,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过更好的生活,所以待在笼子里最安全。“淡泊名利”“无法动情”“忍辱负重”,大抵都可归为囚笼癖中的自虐快感。一旦残害自己的东西消失了,或者打开了心房,安全感就没了,那还不如继续带着紧箍咒更舒服一些。任何打开囚笼的尝试,都是对安全感的威胁。
另一些人容易被打鸡血或灌鸡汤,读了上面这两段话后,决定摆脱囚笼。于是他们从一个公司跳到了另一个公司,从一个男人的床上跳到另一个男人的床上,从一个国家跑到了另一个国家,尝试和另一个种族的男人/女人恋爱……却发现问题越来越糟,那个笼子只是换成了一个无形的形式,一直如影随形,他们从未跳出去过。他们一直在路上,逃跑的主题一直没变。他们摆脱了表面的囚笼癖,却发现自己面对更大的套子时更加无力。
请记住:安全感对于心灵,就像雨水落入大地,毫无痕迹。凡是有痕迹的,都不是安全感,无论是物质上的安全、囚笼(包括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心牢)中的安全还是逃跑中的安全。